她說不下去了，捂著臉退到一旁，扶著柱子，忽然嘔吐起來。

    她吐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內(nèi)臟都吐出來。見此劇烈反應(yīng)，魏無羨為之瞠目，心道：“恐怕她剛才在里間也是在吐。那封信上到底寫了什么？金光瑤殺人分尸？可金光瑤在射日之征里殺人無數(shù)，誰都知道，而且她父親手上人命也不少啊。難道是莫玄羽的事？不對，金光瑤沒可能真和莫玄羽有什么，沒準(zhǔn)莫玄羽這個私生子被趕下金麟臺就是他一手策劃的?？傊疅o論如何反應(yīng)都沒可能這么激烈，惡心到吐。”他雖與秦愫不熟識，但同為世家之后，也見過幾次。秦愫是秦蒼業(yè)的掌上明珠，為人單純，但養(yǎng)尊處優(yōu)，家教極好，從不曾作此種撕心裂肺的瘋狂之態(tài)，真是哪里都不對勁。

    金光瑤聽著她的嘔吐之聲，默默蹲下去，把散落在地上的幾張紙撿了起來，隨手一舉，在一旁的九盞蓮枝燈上一點，讓它們慢慢地?zé)似饋怼?/br>
    看著灰燼一點一點落到地上，他略帶憂傷地道：“阿愫，你我夫妻多年，一直琴瑟和鳴，相敬如賓。作為一個丈夫，我自問待你很好，你這樣，真的很傷我的心?！?/br>
    秦愫嘔不出東西了，伏在地上，嗚咽道：“你待我好……你是待我好……可是我……寧可從來不就認(rèn)識你！難怪你自從……自從……之后，就再也不……你做出這種事，還不如干脆殺了我！”

    金光瑤道：“阿愫，你不知道這件事之前，我們不是過得好好的嗎？今天你知道了，你才嘔吐，覺得不適，可見這其實并沒有什么，根本不會對你造成什么實質(zhì)性影響，只是心里作怪而已?！?/br>
    秦愫搖了搖頭，臉色發(fā)灰道：“……你實話實話。阿松……阿松他是怎么死的？”

    阿松是誰？

    金光瑤怔然道：“阿松？你為什么要這么問我？你不是早就知道嗎？阿松是被人害死的，害死他的人我也已經(jīng)清理掉為他報仇雪恨了。你忽然提他干什么？”

    秦愫道：“我是知道。可我現(xiàn)在懷疑，我以前知道的，全都是假的?！?/br>
    金光瑤臉現(xiàn)疲倦之色，道：“阿愫，你在想什么？阿松是我的兒子，你以為我會做什么？你寧可相信一個藏頭藏尾的人，一封來歷不明的信，也不肯相信我么？”

    秦愫崩潰地扯著自己的頭發(fā)，尖聲道：“就是因為是你的兒子，所以才可怕！我以為你會做什么？你連這種事都干得出來，你還有什么事不敢做？！你現(xiàn)在還要我相信你！天哪！”

    金光瑤道：“你不要胡思亂想了。告訴我，今天你去見了誰？誰給你這封信的？”

    秦愫抓著頭發(fā)，道：“你……你想怎樣？”

    金光瑤道：“那個人能告訴你，就能告訴其他人。能寫第一封信，就能寫第二封、第三封、無數(shù)封信。你打算怎么辦？任這件事被人捅出去嗎？阿愫，算我求你了，求你無論是看在什么情分上，你告訴我，信里這幾個人現(xiàn)在在哪里？叫你回來看這封信的人，是誰？”

    是誰？魏無羨也很想聽到秦愫說出來，究竟是誰。一個能接近仙督夫人并使她信任的人，一個揭穿了金光瑤某種不可告人之秘辛的人。信中所寫一定不會是單純的殺人放火之類的的惡事。能夠令秦愫看了之后惡心或者恐懼到嘔吐，并且難以啟齒到就算在場的只有他們兩個人，依舊連質(zhì)問都只敢斷斷續(xù)續(xù)的不敢明言。但若是秦愫真的老實交代了送信人是誰，那就太蠢了。因為一旦說出來了，金光瑤除了會去對付那個人，同時也一定會不擇手段地封住秦愫的口。

    好在秦愫雖然從年少時就一派天真不諳世事，甚至有些傻乎乎的，現(xiàn)在卻已經(jīng)不再信任金光瑤了。她呆呆凝視著正襟危坐在桌邊的金光瑤，萬人之上的仙督，她的丈夫，此時此刻，在燭光之下，依舊一派眉目如畫，神色冷靜。他站起身來，似乎要附身去扶她，秦愫猛地一把打開他的手，忍不住伏地又是一陣劇烈的干嘔。

    金光瑤的眉尖抽了抽，道：“我真的這么讓人惡心嗎？”

    秦愫道：“你不是人……你是個瘋子！”

    金光瑤看她的目光之中，充滿了一種悲戚的溫情。他道：“阿愫，當(dāng)初我真的沒有第二條路可走，原本我也打算瞞你一輩子，不讓你知道這件事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徹底被告訴你的那個人毀了。你覺得我臟，覺得我惡心，這都沒什么，可是這件事如果傳出去了，你是我的妻子，別人會怎么說，怎么看你？”

    秦愫抱頭道：“你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不要再提醒我了！??！我真恨不得從不認(rèn)識你跟你沒有半點關(guān)系！你當(dāng)初是為什么要接近我？！”

    沉默片刻，金光瑤道：“我知道現(xiàn)在我說什么你都不會信了，但是當(dāng)初我是真心的?！?/br>
    秦愫嗚咽道：“……你還在花言巧語！”

    金光瑤道：“我說的是實話。我始終記著，你從不曾對我的出身和我的母親說過半點什么，我這輩子都感激你，也想敬你，憐你，愛你?？墒悄阋?，別人不害阿松，阿松也必須死。他只能死。如果讓他再繼續(xù)長大，你跟我……”

    提到兒子，秦愫忍無可忍，舉手扇了他一耳光，道：“那這一切究竟是誰害的？！你為了這個位置還有什么做不出來？！”

    金光瑤不閃不躲，生生受了她一耳光，白皙的臉頰上立刻浮現(xiàn)出一個殷紅的掌印。

    他閉上眼，片刻之后，道：“阿愫，你真的不肯告訴我？”

    秦愫搖頭道：“……我告訴你，讓你好再去殺人滅口？”

    金光瑤道：“你這是說的什么話？看來是病糊涂了，岳丈已經(jīng)外出云游修養(yǎng)了，這段時間我就把你也送去，和岳丈共享天倫之樂吧。我們快點處理完這件事吧，外面還有很多客人，明天還有清談會?！?/br>
    到了這種地步，他竟然還惦記著外邊的客人和明天的請談會！

    他口里說著要送秦愫去休養(yǎng)，手上卻無視秦愫的推拒摔打，將她扶了起來，不知動了什么手腳，秦愫瞬間癱軟無力，他便這樣從容不迫地，把自己的妻子半抱半拖進(jìn)了層層紗幔之中。紙人羨躡手躡腳地從桌子底下鉆了出來，跟了進(jìn)去。只見金光瑤把手放在一面巨大落地銅鏡上，片刻之后，他的手指竟然穿進(jìn)了鏡子，仿佛穿透了水面。秦愫的雙眼睜得大大的，還在流淚，眼睜睜看著丈夫把自己拖進(jìn)了鏡子，卻說不出話也喊不出聲。魏無羨心知這鏡子一定只有金光瑤本人才能打開，機不可失失不再來，粗略一估算時間，猛地躥了進(jìn)去。

    銅鏡之后，是一件密室。在金光瑤進(jìn)入之后，墻壁上的燈盞自燃，幽幽的光照亮了四面墻壁上形狀不一的多寶格，格子里有書冊，有卷軸，有寶石，有兵器。還有幾樣刑具，黑黝黝的鐵環(huán)，尖銳的倒刺，銀色的鉤子，造型奇特，但光看樣式，便覺森然。魏無羨心知，這多半是金光瑤的手筆。

    岐山溫氏家主溫若寒性情殘暴，喜怒無常，極為嗜血，有時以折磨罪人為樂。金光瑤當(dāng)初就是因為投其所好，總能做出一些五花八門，殘忍又有趣的刑具，這才入了溫若寒的法眼，漸漸越爬越高，直至成為心腹。

    隨便哪個仙門世家都會有兩三個藏寶室，因此，芳菲殿里有這樣一間密室，并不稀奇。

    密室里除了一張書案，還擺著一張黑黝黝、冷冰冰的長方鐵桌，可以躺人。桌面上似乎有些凝固的黑色痕跡。魏無羨心道：“在這張鐵桌上殺人分尸，再適合不過了?！?/br>
    金光瑤把秦愫輕輕地扶到這張鐵桌上躺好，秦愫面如死灰，金光瑤給她理了理微微凌亂的發(fā)絲，道：“別害怕，你現(xiàn)在這個樣子，不方便到處亂走，這幾天人多，你就休養(yǎng)一下吧。只要你告訴我那個人是誰，你就可以回來了?？险f的話你就點點頭，我沒有封住你身體的全部經(jīng)脈，點頭你還是可以做到的?！?/br>
    秦愫的眼珠轉(zhuǎn)向她依舊如此溫柔體貼的丈夫，目光里滿是恐懼、痛苦和絕望。

    正在此時，魏無羨忽然發(fā)現(xiàn)，有一間格子被一道簾子擋住了。那道簾子上畫滿了血紅的猙獰咒文，是一種極其霸道強勁的封禁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