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為憶故人負良夜

    七、

    我扯住張文笙，說你臟不兮兮的就睡在人家的被子里，整啥呢？

    原是想把他揪出來，還床以清白。無奈手面上沒有他的力氣，被他反手扭住肘子，輕輕一折，就把我煎魚似的，翻了個整面兒，“撲”地一下，拍在厚厚軟軟的褥子之上。

    未等我罵他，他頂著床被，轟然塌下躺平，就把我跟他，兩個人，沒天沒日地蓋進了暖被里。

    我使腳踹他，被他連小腿一把抓住，還伸手在我的赤腳面上撓了兩把癢，對我輕聲喝道：別鬧，有正事兒講！

    固然是有正事要談，那你起碼別瞎撓別人的手手腳腳嘛！

    他的手勁忒大，我一時抽不回腿腳來，也索性不管了，就以他的肚皮為腳墊，四仰八叉，隨意蹬踩在上面。

    我是又氣又樂，因他已經(jīng)死過一次的緣故，實在舍不得真的與他計較，所以只喃喃著，抱怨了兩句道：你有屁快放，誰讓你爬我的床？我床是很干凈的！

    張文笙道：在哪里約你，都瞞不過你爸爸的耳目，就蹲這兒等最穩(wěn)。

    我笑罵道：那你就快點兒穩(wěn)！說?。?/br>
    張文笙拍拍我的腳踝：喂，我到底是怎么死的，你知情嗎？

    這人也真是的……一上來就問這么實誠的問題，配合場景，真似聊齋志異上的鬼故事，頗讓人難以接受。

    我想了一想，還是覺得機會難得，務(wù)必不加隱瞞，與他對齊口供，以免再生誤會：當(dāng)然是被你的將主我的老爸開槍打死的。開了七槍呢，打成篩子了都。只剩了臉是好的，他也并不舍得打你的臉。

    張文笙捏著我腿的手緊了緊，仿佛是瞬間感同身受，體會到了被子彈穿心的疼痛。

    他停了一刻，又道：你說過我是你爸爸的副官，你爸爸當(dāng)?shù)纳额I(lǐng)導(dǎo)啊自己殺副官？

    這個事太復(fù)雜了，我都不知道該怎么給他解釋，只怕我說說哭哭敘述一整夜，他從里面挑不出來幾句有用的話。我還不如，就給他提個有用的醒兒吧。

    我說：你知道了我爸爸的秘密，可能我爸覺得你該死。

    他“噢……”了一聲，一只手手繼續(xù)在我的腿肚子上拍了起來，打拍子敲邊鼓似的，一直輕拍。他說：我現(xiàn)在知道我自己還沒死。但是我到了徐州，又發(fā)現(xiàn)我死了。我剛開始試驗穿越的時候，出過一個事故……我想穿越到一個有我自己存在的時間地點，結(jié)果根本辦不到。

    他說的，是導(dǎo)致陳虞淵犧牲的那場穿越事故。這件事其實也是我的經(jīng)歷之一，只是他不知道。

    我不知怎么應(yīng)和他才好，只用鼻子輕輕哼了一聲。我想他會自己繼續(xù)說下去的。

    果然，張文笙繼續(xù)說道：其實穿越者不能從一個時空，穿越到有另一個自己存在著的時空，否則會造就時間黑洞……當(dāng)時我犯了這個錯誤，被困在里面。我的老師跳下包裹矩陣那口深井，在墜落中啟動了一次穿越。相當(dāng)于炸開結(jié)冰的大壩……

    “讓河水流動起來”——我接著他的話，說道。這不是我的話，這是陳虞淵告訴我的。在他最后的時間里，他告訴我的話之一。

    聽見這句話，他已無心玩笑，慢慢地釋開了我的腿腳……我卻覺得身無依憑，禁不住反手攥住了他的胳膊。

    笙哥……我喚他的名字，道：你現(xiàn)在在這里，你的老師能知道嗎？他能……通過某種，某種方法知道……知道你真的脫險了嗎？

    我說：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想這個人能知道，他做的努力不是白費的，你沒有被永遠地關(guān)在黑暗里。

    這很重要嗎？我老師都已經(jīng)死了。張文笙反問我。

    這對我很重要，對陳虞淵應(yīng)該也很重要吧？可我沒有辦法判斷，不能知道。我也同樣沒有辦法回答張文笙的話。故我便不再多嘴說話。

    張文笙道：我來此地，第一天就發(fā)現(xiàn)自己也因為你們死了，我也沒覺得有什么震動。在時間流瀉的長河，生生死死都是相對的?？赡芪以谶@之前就來過，然后我死了，這不妨礙我相對地，在其他時空還有命在。我現(xiàn)在就還活著。

    幾秒種后，我不說話，他又說道：你不說話，是不是因為，知道我早晚要走掉，然后死掉，所以不肯與我講太多玄機？

    他到底不明白。

    是我太上心。

    是我有點傷心。

    原本有種種思緒，萬千訊息，我急著要跟他對換，跟他交流。然而情切心急，我就問錯一句。

    眼下倒好，氣氛結(jié)冰，連我倆悶的這床被里，天氣都開始變得冷了。

    他想把手臂屈起，收將回去，做拒絕再談的姿態(tài)。

    但我不同意，我偏不肯放他走。我死死抓著他小臂的一環(huán)，虎口用力，我的rou都陷進他的rou，讓他抽不出去。我們就保持著這樣各懷鬼胎的凝固姿態(tài)，并肩默默僵臥。

    聽著時鐘滴答，各自無眠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