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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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月子里哭壞了眼睛。 她并沒有等到皇帝大行。十六年后公主一開府就獲得了允許接她出宮榮養(yǎng)。只她后來眼睛越來越差,最后須得有婢女扶著她的手引著她走路才行。 她令女兒找了許多年,在云京并沒有再找到良辰。 她后來早忘記了二柱哥哥的模樣,卻到壽終正寢的時候,都還記得良辰哥哥的模樣。 皇后一直無孕。但皇帝有了五個兒子,宮中有六個才人一個寶林。他再不選秀,朝臣們諫了幾次,每次都碰一鼻子灰,漸漸終也不諫了。 開元十一年夏,江南某縣民亂,官員上書聲稱一賈人號零方君的攪擾糧市,惡意買斷,致使當(dāng)?shù)厝奔Z導(dǎo)致百姓驚懼,爭相搶糧,終至民亂。 然朝廷派來的人卻直接枷了一串官員。 原來真相是,某縣官員貪腐,勒逼商人太過,商人們活不下去,罷市抗議。致使該縣糧價暴漲,波及了周圍諸縣。 戰(zhàn)亂才平了沒幾年,當(dāng)年圍城餓死人的事許多百姓還記憶猶新,驚懼之下?lián)屬徏Z食,又以訛傳訛,終釀成了民亂,眼看要釀成大禍。 有一大賈號零方君,載了四船米糧從天而降,平價出售,消大禍于無形。 事后,官員們?yōu)榱搜谏w真相,卻誣陷于他??h里、州里、道里,一串的保護傘,對付一區(qū)區(qū)賈人,如殺雞用牛刀。 誰知道那零方君竟來歷不小,將真相直接捅到了云京?;实壅鹋?,下手撕開了此處敗壞的吏治。 戰(zhàn)亂雖然已經(jīng)平息兩年,南方大部分官員還是從前的舊人?;实壅j釀著慢慢淘換。 大穆第二次科舉時,沒有世家背景的讀書人被取中的數(shù)量達(dá)到了四分之一。 皇帝極有耐心,他要做的事,正慢慢地、一點一點地鋪開。 只這事之后,零方君的名號進入了云京人的視野。這時候眾人才知,零方君原來早早就為朝堂上一些人知曉。 因他定期便有手稿送到云京,雕版印刻。他的游記寫得十分精彩,游記后面還附有一份“江南食貨志”,將他所到之地商品種類、行情物價、百姓生活所賺所費,都?xì)w類記錄,實是比當(dāng)?shù)毓賳T在奏章里吹噓的“盛世太平”真實得多了。 戶部尚書陳良志力贊,又因他平息糧價這一事,為他請旌表。 皇帝卻并沒有給。 士農(nóng)工商,商人地位最賤。眾人只以為皇帝不愿賜旌表給一個商人。 卻不知,不過是因為皇后告訴皇帝:“她不要。” 開元十二年,廣平伯楊懷深在南方某道剿匪。這日夜晚,有人來報匪訊:“有水匪埋伏盯上了我們。主人令我等來求救,望大人援手?!?/br> 他們道:“我家主人號零方君?!?/br> 楊懷深聽說過零方君的名號,且這股水匪,極可能便是他想要剿滅的那一股。當(dāng)即率著三艘戰(zhàn)船去迎戰(zhàn)。 待到那里時,水面上已經(jīng)廝殺開來。 零方君雖有護衛(wèi),到底不能和這些曾經(jīng)是正規(guī)軍隊的水匪抗衡,邊戰(zhàn)邊退。幾條匪船緊緊咬著,跟在后面。 零方君的船往東,楊懷深的船往西。 報訊的護衛(wèi)指著那船尾上一人,告訴楊懷深:“大人快看,那便是我家主人!” 楊懷深目力極好,眺望過去,船尾很多人正在射箭攔截后面的敵船。其中一人與眾不同,他穿著青衫罩著皮甲,身形卻格外地纖細(xì)窈窕,不似男子。 那人身手利落,箭法很好,幾乎箭箭不落空。 只楊懷深一眼望去,總覺得心中有種異樣之感。 此時敵船已經(jīng)進入射程,楊懷深一聲令下,一時箭矢如流星壓過去。零方君的船上,壓力驟減。 兩船交錯間,楊懷深張弓搭箭,耳邊卻聽到報訊人大聲向那船上招呼:“主人!主人!” 一箭射出如流星,貫穿了一名賊匪的身體,傷了第二個人。 楊懷深轉(zhuǎn)頭。 零方君亦轉(zhuǎn)頭。 她雖穿著男裝,梳著男子發(fā)髻,但火光下那一張雪白的面孔楊懷深怎能忘得了。 時間流速剎那凝滯,緩慢。 零方君看到楊懷深的嘴唇微動,那口型是——斐娘。 楊懷深也看到零方君的嘴唇微動,那口型是——二郎。 他們看到了彼此晦暗不明的眸光。 兩船剎那交錯,飛速脫離。 戰(zhàn)陣之前,楊懷深不敢分散精神,他轉(zhuǎn)過頭來,拔刀指向敵船:“登船!” 林斐的船減緩了速度,她站在船尾遙望。 她看著官軍無數(shù)道鋼索鐵爪拋向敵船,扒住了船舷,貼近,搭柵板,登船。甚至有些人根本沒走舢板,直接從一條船跳到了另一條船上。 楊懷深便是這樣跳過去的。 林斐看著這一場廝殺,直到結(jié)束。 再見到楊懷深的時候,他身上臉上都有血跡。林斐遞過去一條投過的濕手巾。 楊懷深接過,擦臉,問:“怎么是你?” 林斐道:“我知附近有官軍,沒想到是你。” 楊懷深打量她:“你就是零方君?” 林斐道:“是。” 楊懷深把手巾丟還給她:“你日子過得挺快活。” 林斐打量他,眼前這個楊懷深,不像她那個已經(jīng)功成名就的前夫,倒更像少時那個章臺走馬的風(fēng)流少年郎。只是姿態(tài)刻意。 她道:“是,我很快活。我這一輩子,大概就是這幾年最快活?!?/br> 楊懷深咬牙。 “二郎?!绷朱车?,“你還沒想開嗎?” 楊懷深冷笑:“我嬌妻美妾,兒女雙全,功成名就,我有什么可想不開。” “那就好?!绷朱车溃拔揖团露上氩幻靼走@個道理?!?/br> 楊懷深問:“什么道理?” 林斐道:“并不因為你好,別人便一定會愛你。也不因為你深情,對方就一定會回應(yīng)這深情。你是個很好、很重情的男人,我很知道,只我始終愛不上你,實也沒辦法?!?/br> 楊懷深道:“則你到底為什么愛高大郎?我實不覺得他哪里勝過我?!?/br> 林斐無奈道:“我早說過,他并沒有勝過你。我也已經(jīng)幾乎不記得他的樣子了?!?/br> 楊懷深恨道:“你實是個沒心沒肺的薄情女人?!?/br> “正是?!绷朱车?,“我這兩年漸漸明白了,其實我對男人與情愛,都沒什么興趣。只是從前,作為女郎,我被要求必須去愛誰或者嫁誰,并沒有別的選項?!?/br> 楊懷深突然無力。 林斐看他模樣,心終于還是軟了一分,道:“或許我與二郎,相遇時間不對。二郎娶我時明明已經(jīng)功成名就,在我心中,卻始終覺得你是當(dāng)年章臺走馬的少年。我知二郎本事,今天才第一次親見。二郎的風(fēng)采,著實令我心折。倘若我們今日是初遇,或許我便會愛上二郎也說不定?!?/br> 楊懷深道:“你只是安慰我?!?/br> 林斐笑起來。 火光下,她一身青衫,革帶束腰。玉樹臨風(fēng),英姿挺拔。 她眼中的光彩,是從前她作他妻子的時候從沒有過的。 那時候她笑起來都從來不露齒,標(biāo)準(zhǔn)的貴女式的笑容。但那笑意從來不達(dá)眼底。 楊懷深少時風(fēng)流,在云京不知道欠了多少風(fēng)流債,怎么會不懂女人。 她的不快樂,他早知道。只他也沒辦法,他已經(jīng)比旁人強了這么多,他給她的都不能使她快樂,旁人誰還能做到? 現(xiàn)在他卻終于知道,她根本不想要任何旁的人。 楊懷深終于釋然,恨道:“我一輩子的風(fēng)流債,都應(yīng)在你身上得了孽報?!?/br> 林斐看他目光,知道他終于放下。她笑道:“那我來世再還吧。下輩子做夫妻,我一定好好愛你?!?/br> 楊懷深黑了臉:“走遠(yuǎn)些,下輩子再也不想遇到你?!?/br> 林斐大笑,離去。 楊懷深望著她遠(yuǎn)去,長長吐出一口氣。胸中塊壘盡去。 這一年秋天,北庭大都督李衛(wèi)風(fēng),使人將他剛滿兩歲的兒子送到了云京。 謝玉璋拿著謝寶珠的信,告訴李固:“jiejie本是勸他孩子滿了一歲便送過來,七哥舍不得,這才拖了一年。jiejie說,這是他的長子,望我們善待他。” “你jiejie瞎cao心?!崩罟陶f,“這是我七哥的兒子,我豈能不善待?!?/br> 他將那孩子舉起來逗弄,虎頭虎腦的男童咯咯笑,一點不認(rèn)生。 李固道:“你看,你看!他生得多像七哥!” “給我抱抱?!敝x玉璋伸手接過來,“哎喲,好沉!是個小胖子!” 她逗弄孩子的模樣讓李固心中泛起漣漪,他道:“就把他養(yǎng)在丹陽宮吧。” 謝玉璋道:“當(dāng)然。他這么小,放到邶榮侯府去誰放心。出了什么事,我怕七哥提著刀來砍我?!?/br> 這孩子自此便養(yǎng)在了丹陽宮,他一到云京,李固便給了他邶榮侯世子的身份。這娃娃小小年紀(jì),走路還晃,頭上就已經(jīng)頂著朝請大夫、寧遠(yuǎn)將軍等一串頭銜了。 丹陽宮中,自此常有孩子笑聲。 開元十三年,南方匪患基本靖平,交通往來通暢無阻。北貨南下,南貨北上。自承景書院之后,各大書院于戰(zhàn)火后紛紛恢復(fù)了元氣,引人讀書,教化百姓。 漸漸有了四海晏平的盛景。 開元十四年上元夜,帝后攜手登上城樓,向城下灑下成筐的小金錢,與民同樂。 看著下面的燈火與百姓,耳聽著隱隱傳來的絲竹宴樂之聲,李固回想這一路走來,胸中有無限感慨。 謝玉璋問:“怎了?” 李固道:“回想起昔年烽火,再看如今百姓安居樂業(yè),頗有所感,只說不出?!?/br> 謝玉璋笑道:“都是因為有你?!?/br> 李固望著妻子,也笑了。 “天下有我,江山安寧?!彼f,“中宮有你,我心安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