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追憶往昔戰(zhàn)神悲
見識了玉潤戰(zhàn)神的軟弱,元華神君覺得比對著冷若冰霜眼風如刀的煞神還要難熬。 他恍然想起,從前玉潤還不是戰(zhàn)神的時候。 那大約是兩萬多年前的事了吧。 九重天上每個神仙都以為,橫波戰(zhàn)神與碧水神女的獨女,不是司樂府的又一新秀,就是戰(zhàn)場上又一奇才。 方流涵玉潤,圓折動珠光??梢姳趟衽畬Κ毰谕H高,可玉潤那時偏偏兩邊不沾。 膽小又怯懦,既無碧水神女的光華,也無橫波戰(zhàn)神的英武。 唯獨一雙眼睛長得像極了橫波戰(zhàn)神,可偏偏長在橫波戰(zhàn)神臉上的冷厲鳳目,長在玉潤臉上卻是滿含怯懦,分外上不得臺面。 這樣的玉潤,莫說是有負橫波戰(zhàn)神與碧水神女的期待;就算是放眼整個天界,也難得找出比她更軟弱無能的小神仙。 可就這樣一個被大家看不上的小神仙,突然有一天,做出了弒父的事情。 那是兩萬年前,橫波戰(zhàn)神奉命去平魔界之亂。魔界的混元魔尊閉關,豈料手下的一堆魔王就趁機造反,鬧了個不可開交;因混元同天界的兮澤戰(zhàn)神交情匪淺,這才有了橫波戰(zhàn)神去魔界管閑事這一回事。 但畢竟是魔界的閑事,橫波戰(zhàn)神也插手不多,便帶了玉潤去磨礪心性。 結果,就是在那里,橫波戰(zhàn)神將自己的命給磨沒了。 許許多多的魔兵,許許多多的天兵,都親眼看到了,玉潤手中握著那把插入橫波戰(zhàn)神心臟的劍。 鮮血濺了她一臉,她卻冷靜得近乎呆滯,只是握著那把劍。 直到橫波戰(zhàn)神帶去的天兵將她團團圍住時,她才好似回過神來,猛然拔出了那把劍。橫波戰(zhàn)神的血隨著她的動作濺了出來,甚至都濺到了離得近的天兵身上,guntang灼熱,可也唯有玉潤無動于衷。 這樣的神仙,原本就該投了滅魂河,魂消魄散,再無輪回。 碧水神女以命相求,追隨橫波戰(zhàn)神而去,這才保下了玉潤的命。 而自那之后,玉潤性情大變,怯懦不再,冷厲得如同千年寒冰。 她終于不再是那個怯懦無能的小神仙,她成了六界聞風喪膽的戰(zhàn)神。 她狠戾惡毒的形象后來居上,而她軟弱無能的時間也真的算得上短。于是,大家都忘了,她也曾是個軟弱小白花似的小神仙。 只是,她軟弱的時候沒有神仙憐愛她,于是,那個時期就被忘了。 好似她一直就那樣冷漠如冰心狠手辣。 即便有人提起往事,也只記得她弒父逼母,再無人記得,她也曾軟弱無助。 元華神君輕輕地嘆了口氣,沒有再繼續(xù)勸下去。 他也曾和天界的其他神仙一般,對玉潤又憎又惡;可這些日子以來,他終于改觀——這個傳聞中的煞神,剝?nèi)ケ涞臍ぷ?,?nèi)里還是軟的。 只是,這么一個軟里子的神仙,又怎么會去弒父? 在眾目睽睽之下,在魔界叛亂之時,弒父! 若她果然做出那等事情來,就算碧水神女以命相求,天君天后又怎么會只令她下界輪回三世,重掌十萬天兵? 放下兩萬年以來的偏見,元華神君這才驚覺,這里頭竟是重重迷霧。 “戰(zhàn)神,”元華神君頓覺喉嚨干澀,費了半日勁兒,才發(fā)出喑啞的聲音,“既不舍得,便不必強撐?!?/br> 玉潤搭在眉眼間的手霍然放下,冰冷的眼刀子朝元華神君擲去。 奈何元華神君此時看著她,總是好似隔了兩萬年的光陰,看著那個沉默寡言的軟弱小仙子,再起不了半分懼怕。 “把小白帶回來吧?!彼p輕嘆道。 玉潤不做聲。 元華神君張了張嘴,不知道為什么,一句話突然像憑空落在了他腦子中,根本沒經(jīng)過他的允許,就這么從他嘴中說了出來。 他說:“別再后悔。” 話音未落,元華神君便再一次以倒栽蔥的形象從戰(zhàn)神府飛了出去。 夾在一眾飛撲上來扶他的小仙子中,元華神君起身,隔了高高的墻,深深地往里望了一眼。 他自然什么都沒望見。 平生第一次,他在一片熙熙攘攘中,覺得徹骨的孤獨。 躺倒在椅子中的玉潤,重新用手背覆上了眼眉。 別再后悔。 僅僅四個字,就那么將她心上所有的堅冰都敲了個粉碎,露出里頭的柔軟來,鮮血淋漓。 眼中的酸澀再也壓抑不住,潮濕從她的眼中蔓延,濕了濃長的眼睫,又濕了她覆著眼睛的手指。 兩萬年了吧。 兩萬年了。 她連日子都不敢數(shù),她連眼淚都不敢掉。 有誰能相信,煞神玉潤其實骨子里仍是那個膽小鬼?什么都沒有,什么也不敢有。 可就在剛剛,她分明覺得元華神君看穿了她。 要不然,他怎么會對她說那四個字? 興許,她可以一聽。 那個粘人的蠢狐貍死皮賴臉地纏了上來,她一直不敢要,終于將他推了出去,她卻又空落落起來。 她不敢要,所以她將他推回了妖界。 但如元華神君所說,妖界真的安全嗎?飏空一直處于失蹤的狀態(tài),焉知是真的失蹤,還是已然殞命? 擎軒的妖君之位,不會因這蠢狐貍而動搖。但若妖界有人生異心,那蠢狐貍的存在,就是一個幌子。 誰都可以扯出來當靶子。 兩萬年前那個懦弱心軟的小女孩兒鉆了空子,占了上風,玉潤只覺得心中難受得很。 她不敢要那蠢狐貍,她將他推了出去。 萬一他死了。 萬一他……成了第二個她。 她…… 玉潤慢慢地移開了手指,露出長睫上還沾了淚花的眼睛,朦朧的濕意將那雙眼睛中的冷清給掃得干干凈凈,盈潤的水光漾開了瀲滟的風光。 她站起身來,輕輕地吸了一口氣。 不行,她不要將那蠢狐貍拱手相認,不要看著蠢狐貍入火坑而無動于衷。 她……不想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