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前半場的中心是蘇老爺子，這后半場的焦點，則成了蘇老爺子欽定的“接班人”蘇言笙。

    能到這次宴會的，除卻至親，也都是人精了，哪怕這位蘇少爺傳聞中眼高于頂看起來平易近人，打交道卻也還是要小心的，有人去找蘇萚試口風(fēng)，蘇萚對內(nèi)對外態(tài)度相當(dāng)一致，都是“我哥天下無雙清純不做作凡事只求問心無愧”，喜好經(jīng)歷什么的是一應(yīng)打聽不出來。

    清純不做作的蘇少爺這會兒正分心觀察自己的學(xué)生和學(xué)生的家人——學(xué)生的meimei正被長輩帶著跟蘇老爺子打招呼，基本算是對答如流，毫不怯場，也恰好沒壓了自己的小叔的風(fēng)頭。

    一個小姑娘有現(xiàn)下的魄力與細(xì)致，也足夠叫人刮目相看了。

    也是對答中途，蘇言笙留意到沈之如往某個方向多看了一眼，下意識看過去，則是一驚——未承想蘇萚對沈之然的偏向已經(jīng)足以叫他將一介白身帶到這樣的場合來。

    縱然蘇老爺子早知曉蘇言笙有個帶了兩年的學(xué)生而蘇萚有個認(rèn)識了一年多的至交好友，后來也表示過歡迎蘇萚將好友帶來玩，蘇言笙也實在想不到沈之然有這樣大的膽子。

    縱然這次壽宴上的交際能叫任何一個人羨慕，可沈之然也必然不可能想不到沈家會來人，以且沈之如的風(fēng)頭，這來的人必然會有沈之如一個。這沈之然是太自信不會被人認(rèn)出還是全然不介意被認(rèn)出？

    而這也暫且輪不到蘇言笙管，他只是好奇沈之然那天到底聽沒聽明白他話里的意思。但凡沈之然在意蘇萚這個朋友，都不該赴這么一場宴。

    蘇老爺子八十大壽，他出了任何差池，都是在打蘇萚的臉。

    這一點，蘇言笙就不信沈之然想不明白。

    他這邊還沒整出個主意，蘇老爺子那邊又叫他了。瞧見站在蘇老爺子面前的沈鹿鳴，蘇言笙心里也是了然，趕忙是快步走過去，挨個打招呼：“爺爺，沈先生，之如鹿鳴?！?/br>
    都是熟面孔，這會兒沒必要裝傻。

    周遭都在等蘇老爺子開口，沒人敢越過這個面子。蘇老爺子也不是為了刁難人的，只拍了拍蘇言笙，看向沈家小叔：“年輕人玩心重，自個兒還沒學(xué)明白，一聲不吭就跑去給人當(dāng)老師，給你們添麻煩了?！?/br>
    蘇老爺子紆尊降貴說這么一聲“添麻煩”，作為小輩的沈家小叔自然只能接著：“不敢不敢，小蘇教得很好，鹿鳴也一直都很尊敬他的老師?！?/br>
    蘇老爺子也是等這話，順勢一點頭，笑得慈祥和藹，卻生生叫沈家小叔心里發(fā)毛，只能眼睜睜看著他繼續(xù)說下去：“我瞧著也是，都是好孩子，小芩也難得遇著合意的學(xué)生。”

    “我問過小芩了，鹿鳴資質(zhì)好，心性也好，是個知恩的，他也有意收了當(dāng)個正經(jīng)學(xué)生的，若是你們信得過我們蘇家，不如改日就過個明路，叫鹿鳴跟過來好好學(xué)，我蘇家必然不會將他耽擱了。”

    蘇老爺子金口玉言，明明白白的“資質(zhì)好”、“心性好”與“若是信任”擺著，但凡沈家小叔拒絕，都算是不給蘇家好臉面，傳出去，便是明晃晃的不識抬舉。好比皇帝挑中了你家一個不上族譜的小角色進(jìn)御書房伴讀，你這不樂意，是想上天還是咋滴？

    只要是蘇老爺子開口，便是將沈鹿鳴要去給蘇言笙當(dāng)養(yǎng)子，沈家也沒有拒絕的余地——說本家看重是沒用的，本家看重就該好好養(yǎng)著，而不是毀人一樣放養(yǎng)，主動想不起來，臨了輪到個蘇家人插手才后知后覺。

    沈家小叔也還真懷疑，若不是蘇少爺年紀(jì)輕，蘇老爺子怕還真不介意叫蘇少爺收個義子。

    可年紀(jì)輕也不能作為回絕的理由——蘇萚年紀(jì)還輕，不照例是殺人不見血？

    這原本便不需要雙方同意的事情便這樣皆大歡喜地落下了帷幕，所謂談話也就真的只是通知而已，事情說完，蘇老爺子大抵心情好，也多看了兩眼從事不關(guān)己那一刻開始便乖巧懂事的沈之如，語氣里不無唏噓：“我瞧著，就這孩子最像沈群?！?/br>
    沈群便是沈老爺子名姓，而蘇老爺子這話也不知能不能算夸贊，橫豎絕對不算客氣，但不管是不是夸贊可不客氣，沈之如也只能照單全收。她小小地訝異了一下，只輕聲道：“我比不上爺爺?！?/br>
    蘇老爺子笑了一聲：“不至于，你比沈群，只會青出于藍(lán)，沈群看著你該是極其欣慰。”

    哪怕這一通談話里著實沒自己什么事，光這么頂著壓力也真是累人，好容易脫出身的蘇言笙又在場中轉(zhuǎn)了一圈，四下一環(huán)顧，沒找著蘇萚，想起來一會兒花園中也有安排，蘇萚必然是去確保萬無一失了，他不好叫蘇萚一個人忙活，便也要去看看場地。

    外頭的燈是早掛上了的，花開的正好，月色與火光下，影影綽綽的朦朧美感撲面而來，這會兒沒換場，小徑上還靜著，沒見到蘇萚的身影，蘇言笙便想當(dāng)然地認(rèn)為蘇萚在檢查蛋糕與酒的拜訪，打算去花園中心問問蘇萚情況。

    哪知蘇萚確實在花園中心，在花園中心的卻不止蘇萚。

    “阿萚?！?/br>
    一嗓子不算大聲，在這樣安靜的情況下卻明顯得突兀。

    是沈之然的聲音，他大抵挑準(zhǔn)了時間，料定蘇萚這會兒是獨處著的，蘇萚卻詫異：“你怎么跟出來了，是不是有人欺負(fù)你，我就看一看，馬上回去。”

    分明是靜寂的夜，花園中心的燈卻亮得太過分明，叫蘇言笙看清楚了沈之然臉上的表情變化。

    有驚訝，也有愧疚。

    蘇言笙忽然福至心靈，猜到了沈之然要說些什么。

    片刻之后，在蘇萚幾乎忍不住要再問一聲怎么了之前，沈之然開口了，聲音偏低，也意味不明：“阿萚，有件事，我想跟你說一聲?！?/br>
    “我……”

    “哥！”

    清亮的女聲打斷了沈之然的剖白，少女在另一條路上提著裙擺，小跑著過來，小高跟磕在石徑上，倉促得叫人心慌。

    沈之如停在了兩個人面前，一張漂亮的面孔顯得有些扭曲，不難猜測主人公心中正百味雜陳。她定定地看著沈之然：“哥，真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