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良久，此時突然出聲，鐘不厭挨著他坐，一側(cè)臉便能看見少年神情。

    葉棠的面容被夕照蒙上一層暖融融的金色，那原本便十分溫和的輪廓更顯出幾分曖昧。鐘不厭一時有些恍惚，竟抬起手來，想要觸碰他微紅的耳垂。

    “后邊兒是什么來著？”葉棠撓了撓頭，“我記不清了?！?/br>
    一語喚醒夢中人，鐘不厭的手生硬停在半空，他進(jìn)退不得，只好落在葉棠肩上，由他的話頭接口道：“反正也不是什么好話?！?/br>
    葉棠想了一會兒，道：“也是，月光不暖，照不了人心?！?/br>
    鐘不厭一笑：“你說這話總讓我以為陌生了。”

    葉棠：“我說的難道不是實話么？人心像石頭，怎么也暖不了，就算偶爾心軟了說些好話，但到頭來也還是會硬?！?/br>
    “什么？”鐘不厭道。

    葉棠眼眸低垂，卻不再提人心之事。

    他的睫毛在眼瞼投下一層細(xì)細(xì)的陰翳，語調(diào)緩慢卻聲音低沉：“我住的地方背光，但很好看月亮。每天黃昏，我便背著阿姐跑到高處，那兒有一棵樹，跳上去別人見不著。我在那兒坐到很晚才回房睡下，新月、弦月、滿月……都是冷的。”

    鐘不厭覺得他話里有話，心中頓時閃過一個可怕猜想，隨即不等他說服自己，立刻將這念頭拋出意識海，道：“你父母呢？”

    “他們不要我。”葉棠輕聲道，“我和阿姐相依為命?！?/br>
    那其他人呢？家中到底在何處，你的一身武學(xué)誰教的？阿姐如若是個普通弱女子，恐怕沒這么大的本事吧？為什么又不叫你出門呢？

    與葉棠相處越久，便感覺他身上謎團(tuán)越多。

    但而今遍地銀輝映照滿山紅楓，鐘不厭什么也沒說，手指終是觸碰葉棠肩膀，在對方的訝異中輕輕一帶，叫他靠在自己肩上。

    后來他想，他早該知道的，只是他一直都不愿意相信。

    葉棠對煙霞山情有獨鐘，正好十二樓在此地置辦院落，冬日漫長，鐘不厭回不去寧州，又無其他事務(wù)纏身，便陪他在此地久住。

    楓葉紅了好長時間，葉棠常常天一亮就往山間跑，直到黃昏才又回來。鐘不厭從不問他去做了什么，只道旁人事情與他無關(guān)，也不跟他去，自行待在院中習(xí)武——他總說武學(xué)之道上無止境，何況《天地功法》更需持之以恒。

    他年紀(jì)輕輕已經(jīng)突破第九層，在十二樓歷任掌門中都算罕見。可鐘不厭并未向其他人一樣選擇立即往第十層的“天地同壽”叩關(guān)，而是任由自己停滯不前。

    他有自己的道理。

    “天地同壽”又被稱為斷情之章，此前很難有人抵達(dá)此種境界，大部分人終其一生也難練成。而十二樓中有記載顯示，練至大圓滿的同壽之道幾人，在那之后不久便卸去掌門之任，隱居西秀山深處，不見蹤跡。

    為何如此？

    “天地同壽”中所謂的斷情之境，又是如何？

    對于十二樓絕學(xué)，鐘不厭想，在疑惑尚未領(lǐng)悟透徹前絕不會冒險。

    這日葉棠慣例出門去，直到傍晚日落，才在漫天烏啼中歸來。

    他從不肯乖乖走院子大門，囂張地從旁側(cè)一棵高大槐樹上翻身落地——院外有槐，起升官發(fā)財、登科及第的彩頭——甫一站穩(wěn)，葉棠鼻尖微動，嗅到了微妙香氣。

    那樹下的畫面讓他一愣，院中人守著紅泥火爐，正溫酒待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