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老師一教就是六十年，這個村里上至八十歲老人下至八歲小孩都接受過他的教育，提起阮老師，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跟外村人提起來，更是自豪得不得了。

    不過阮老師雖然在村里扎根了，卻是一直沒有成家的意思，村民們眼看著他一年一年長大，一年一年變老，卻還是孤家寡人的，都為他cao心得不行，天天給他介紹這個姑娘那個姑娘的，可惜都沒有成。

    阮老師推辭相親的借口大同小異，都說自己來歷不明是個黑戶，又沒家人幫襯又沒有家產(chǎn)的，姑娘嫁給他會受委屈。但是他生得這樣好，又有文化，姑娘們都已經(jīng)忽略掉他的身份背景，芳心暗許了，她們要是在路上在田里遇到阮老師，都忍不住用女兒家嬌滴滴的聲音喊他一聲，等他應過又走了，就幾個湊在一起笑嘻嘻地討論他剛才哪個眼神是看她們哪個人的。

    就連村里那個瘋姑娘，瘋得六親不認的人物，見了他都恢復幾分正常，安安分分地看著他，對著他笑。

    可惜阮老師不娶之心實在堅定，村民也怕逼得急了把他逼走，這事就這樣不了了之了。

    這一拖就過了四十來年，阮老師頭發(fā)花白了，一張俊臉也長出了皺紋，但他腰背依舊挺直，清高的氣質(zhì)仍然存在，越來越多的人喊他做老師，夸張一點的家庭里，一家三代都是他的學生。

    年邁的村長不為他的婚姻大事cao心了，又開始cao心他的養(yǎng)老問題，村里開會的時候，村長總是對那幾個年輕力壯的青年耳提面命，要他們記住阮老師的好，把他當做第二個父母來孝敬。

    村長為阮老師的養(yǎng)老問題cao心得不行，突然有一天他被他家婆娘告知，阮老師趕個集市，回來時突然在山路邊邊撿了個沒滿歲的男嬰回來！

    這還得了，整個村里都為這事轟動起來，就沖著被遺棄的男嬰這一點，就值得村民們議論紛紛了。

    其實棄嬰并不少見，七八十年代的時候沒有計劃生育，生了一個又一個，那時候又窮，糧食不夠吃，后面生出來的嬰兒有的被父母溺死了，有的被丟到田里或者路邊自生自滅。但是這會都已經(jīng)進入新世紀了，即使這里還只是個落后的小山村，但口糧問題已經(jīng)完全得到了解決，再棄嬰就說不過去了。

    村民們聚集在阮老師家門前，紛紛指責丟棄嬰兒的父母，說他們天殺的沒有良心，這么小一個孩子也能丟掉。

    還有的人說要是個丟個女嬰還能理解，丟男嬰也太匪夷所思了，那個嬰兒不會是個病秧子吧。

    屋子里阮老師跟村醫(yī)在給抱回來的嬰兒檢查身體，一番望聞問切之后，得出初步結論，這個男嬰只是發(fā)了高燒，其他暫時看不出什么問題來。

    聽說不是患著疑難雜癥的男嬰，村民們更是義憤填膺，指責男嬰的父母把人生下來就不管了，有些盼兒子盼得魔怔的，就一直眼巴巴地往屋子里瞅著，計算著怎么開口，把男嬰要過來抱回家里當自己的兒子養(yǎng)。

    阮老師聽到外面嘈雜的議論聲，只覺得心煩意亂，村醫(yī)在里面給嬰兒物理降溫，他就轉身出去，面色不太好地跟堵在門口的村民說：“各位父老鄉(xiāng)親先回家吧啊，都已經(jīng)快晚上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說?！?/br>
    有的人散了，有的人還戀戀不舍地望著屋里的孩子，意圖再也明顯不過，阮老師只好嘆氣說：“這個孩子不是我們這里的人，等他病好了，我就把他送去鎮(zhèn)上派出所幫他找回父母?！?/br>
    村民們都覺得他這個想法太天真，用夸張的語氣說道：“阮老師您可別白忙活了，我們這幾個村每年的棄嬰千千萬呢，派出所要是每個都管，哪里來的那么多糧食養(yǎng)他們哦。您要不還是把他送給我們村那幾戶生不出兒子的家里，大家整天低頭不見抬頭見的，知根知底，也不會虐待了他?！?/br>
    阮老師說道：“天黑了，以后再說吧?！?/br>
    男嬰退燒以后，阮老師熬了米粥喂給他，他沒有帶過孩子，只能憑著書上學來的方式來照顧孩子，等熬過一晚上，天一亮他就抱著男嬰，坐著去鎮(zhèn)上的順風車，去了鎮(zhèn)派出所。

    鎮(zhèn)里的派出所人手不夠，又因為治安不行，天天都有的忙，實在管不過來一個小小的棄嬰了，辦事處那個女民警干脆讓阮老師把男嬰帶回去自己撫養(yǎng)，然后就不管他了。

    阮老師被女民警拒絕后，只得抱著嬰兒回去，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他路過供銷社的時候，咬了咬牙，進去買了兩包廉價的奶粉，又把男嬰帶回了村里，決定自己來撫養(yǎng)。

    村民們都擔心他一個單身漢不會養(yǎng)小孩，好說歹說地勸他把孩子給別人家養(yǎng)，但村長確很支持他，說有個孩子，以后也有個照應，于是這事就這么定下來了。

    那個男嬰在阮老師的精心撫養(yǎng)下一點點長大，果然是個孝敬的孩子，又能幫阮老師干活，又能照顧阮老師的，就連阮老師去世，也是他給阮老師送終守孝。

    時仔也看到了老大爺，臉上露出個虛虛的笑，應道：“是啊，今天爺爺末七，我去給他燒個香?！?/br>
    老大爺爽朗地說道：“好勒，你去吧，趁這雨還沒下大，早去早回，路上小心點啊，路滑別摔了?！?/br>
    阮惜時哎地應了一聲，提著那個沉甸甸的籃子往山腳去了。

    老大爺目送他上山，這才搖搖頭自言自語道：“阮老師哎，你就有?？眠@么個孝順的孫子，他自己一個人以后又要怎么辦呢，你也太舍得他，這么早就去了。”

    第2章春02

    山路被多日來的雨水沾濕，有的地方泥濘不堪，有的地方打滑，加上春天剛到，山上的荒草長了出來，霸道地橫在原本就窄的路中間，走過去時避免不了碰到，葉子上的雨水把人都衣服弄得濕噠噠的。

    阮惜時本來就是個文弱的少年，阮老師在世時心疼他，重活累活都不讓他干，導致他雖然在農(nóng)村長大，卻被養(yǎng)得像個嬌少爺，現(xiàn)在自己一個人提著一籃子的祭品，走在難行的山路上，實在太吃力。

    為了不摔跤，阮惜時只能小心翼翼地抓住山路兩旁的野草，借著野草的韌性往上攀爬，他走路走得困難，稍一停下，腳后跟就要滑下去，他心里一慌，顧不上其他，條件反射地就抓住路邊的劍葉草，鋒利的葉子在他掌心劃了重重的一道傷痕，又麻又疼的感覺瞬間到達大腦。

    村里的老人都說阮惜時長了一雙少爺手，手指又白又細的，一看就不是干農(nóng)活的人，是寫字做學問的人，連阮老師都這樣覺得，平日里對他的學業(yè)十分重視。

    如今阮老師走了，家里只剩下阮惜時一個人，他不得不用這雙寫字的少爺手支撐起自己的家，努力養(yǎng)活自己，砍柴耕地，再過不久，這雙手就會長出厚厚的繭子，像其他同齡人那樣。

    阮惜時看著手掌上的傷痕，突然感到一陣惶恐難受，爺爺?shù)耐蝗蝗ナ澜o了他很大的打擊，夜里一個人睡覺的時候，他面對家里的墻，不安地揪著手指頭，算計著他一個人是否能生存下去。

    也曾想過跟著爺爺一起去了，在地下也有個伴，但是想起爺爺臨終前擔憂的目光，爺爺拼了最后一口氣跟他說要好好照顧自己，他就不得不依照爺爺?shù)倪z愿好好活著。

    村里的人都很關心他，有受過阮老師恩義的人家也曾自告奮勇地邀請他去家里生活，照顧他到結婚生子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