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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璽書(8)山窮有應(yīng)黃藤紅酥

    第八折·山窮有應(yīng)·黃藤紅酥

    2021年6月25日

    長孫旭原以為就算沒炸碎頭顱,這下起碼也該重創(chuàng)倒地,豈料天龍蜈祖一陣踉蹌抽搐,宛若醉酒,待血霧化作肩膊胸膛上濺甩的點(diǎn)點(diǎn)紅珠,赫見老魔的胖大腦袋都沒怎么扭曲變形,雖是血rou糢糊如遭凌遲,顱骨未受大損,看來爆炸威力有限;細(xì)碎的創(chuàng)口間穿插著無數(shù)明珠破片,仿佛灑了金蔥銀粉也似,被滿閣的牛油燭焰折射出了寶氣珠光,像財神廟里的咬錢金蟾還多過人。

    “通感靈珠”的表面皮光介于珍珠和蛋白石間,老實說稍嫌黯淡,的確不像重寶。但炸開之后,破片的光澤顏色卻是五花八門,有的恍如巖漿凝成的黑曜石,有的則是虹彩流轉(zhuǎn),暈芒璀璨,應(yīng)是寶珠內(nèi)里所蘊(yùn)。

    天龍蜈祖痙攣了半天,忽停住神經(jīng)質(zhì)的動作,像要甩去皮rou劇痛似的甩了甩腦袋,仰頭笑起來,震得椽梁間粉塵簌落,直欲震破耳膜。

    “哈哈哈哈……寶貝徒兒,老子真是錯怪你啦,這通感靈珠真不是次貨,而是千金不換的寶貝!我從沒瞧得這般清楚、聽得這般仔細(xì),思路比大羅金仙更清楚通透……忒簡單的道理,老子怎地想不明白?蠢,真夠蠢,實在是太蠢啦!哇哈哈哈哈——”停聲歪首,猛然轉(zhuǎn)頭,隔著幾重紗幔對正少年,空洞的眼窩和血rou糢糊的癩蛤蟆臉無比猙獰:

    “有活人!嗯,一男一女,這sao屄的味兒也太濃了,怎么嗅著像是哪個熟人的衣香……咦,是她!哈哈哈,居然在這兒!”烏影一晃,枯爪攪紗攫入!

    長孫旭全沒有實戰(zhàn)經(jīng)驗,“拒絕暴力”向來能在他的座右銘中排入三甲,“不還手者少挨揍”則略遜稍稍,畢竟不是每回都管用,但這會兒已不是挨不挨揍的問題,為保小命和巧君姑娘不失,硬著頭皮雙掌推出,直接從起手式“干清坤夷”打起。

    掌爪甫接,天龍蜈祖怪叫一聲,收爪踉蹌倒退,渾身迸飛無數(shù)黑點(diǎn)如烏蠅,打得紗幔上一片沙響。老魔像受了什么重創(chuàng)似的呻吟著,嘶嘎破嗓聽似痛苦不堪。

    莫說掌擊,長孫旭摸都沒能摸實,不會天真到以為是什么隔空勁傷著了他,但帝心內(nèi)獄龍確有動作,異感宛若漣漪,以他為中心四向散出,蜈祖首當(dāng)其沖,才有其后種種怪異反應(yīng)。

    烏蠅般的黑點(diǎn)一打上紗幕便碎如煙塵,連殘骸都沒得撿拾,少年無從廓清。卻聽蜈祖自言自語道:“老子已悟出無敵于天下的法門,哪里還需要人質(zhì)來威脅那光頭?沒的浪費(fèi)時間!”大笑聲里,雙手分拖冼煥云與何嬤之尸,就這么乒乒砰砰磕碰而出,快若蚰蜒迤邐,颼的一下便不見了蹤影。

    閣子這廂動靜之大,不可能不引起叛軍注意,呼喝、慘叫乃至兵刃鏗響一路游出閣院,sao動間隔卻越來越長,也不知過了多久,才又重新陷入死寂。

    危機(jī)解除,巧君姑娘似也耗盡所剩不多的氣力,松開夾在玉腿間的男兒手臂,長孫旭乘機(jī)爬出廊龕。才掀開紗幔,濃烈的血腥氣撲面而來,寬欲盈尺的殷紅血跡從神壇下直至閣門外,如巨筆蘸飽朱墨一揮而就,水暈?zāi)?,不見皴皸,令人怵目驚心。

    少年提氣抑住惡心,開窗透氣,心念微動,快步來到壇前,掩鼻移開蒲團(tuán)——好在冼煥云不是死在上頭——摸著青磚的縫隙,邊回憶湖衣所為,果然摸到暗掣,學(xué)著她一掀,“呀”的一聲驚呼,藏身密道的嬌小少女不及熄滅燈籠或縮身逃跑,睜著水汪汪的杏眼掩口,宛如無助的小雪兔。

    但長孫旭見過她背對冼煥云的淡漠鎮(zhèn)定,不以為她有這么嬌弱,徑向綠衫少女伸手,紅著臉訥訥道:

    “呃,那個……我叫長孫旭,似乎是你表哥。你母親是我父親的meimei……那就是我姑母。所以我們……”天啊,長孫日九你他媽到底在說三小,為什么沒有人來把你毒啞?

    湖衣卻無巧君姑娘截斷話頭的果決,也可能是沒有那樣的慈悲,在被拉出密道的過程中放任他持續(xù)自殘,直到長孫旭絕望地咬住舌頭,她才淡淡開口。

    “我知道,我見過你。你是長孫天宗的那個兒子。”

    昨晚在溪林轎畔,她肯定見到呼延宗衛(wèi)帶走少年,事后多半聽說了長孫旭的身份。何嬤沒能記住他的臉,湖衣卻有一眼辨出的本事,或許就是決定兩人生死的關(guān)鍵。

    長孫旭從她末句的口吻,充分感受少女的敵意。她不以為她倆之間的血脈有何意義,甚至痛恨這樣的聯(lián)系,但長孫旭無法確定她的恨意何來。

    他是“戰(zhàn)王”長孫天宗的遺腹子,母親逃離國境時孕腹尚不明顯,否則也不可能逃出。湖衣的年紀(jì)瞧著還小他幾歲,但姑母因其夫婿篡位失敗被戮、不得不孤身出逃,托庇嶧陽,是在他出生前的事。

    而表妹肯定是姑母流亡后才懷上,那時長孫天宗已不在人世,上一輩的兄妹間便有殺夫之恨,也不干日九湖衣的事。

    但眼下有更重要的問題尚待厘清,急切更甚于血親相敘。

    “這條密道能通往寺外么?”長孫旭問湖衣:“若可以,能不能……麻煩你帶個路?”他已做好答案是“不能”的準(zhǔn)備,然而卻不能不問。

    湖衣靜靜凝視他,清澈的眸光仿佛穿透蓬松的齊眉瀏海,片刻才點(diǎn)點(diǎn)頭。

    “密道中只有一處分岔,你走左邊那條,出口在山腳下。以我的腳程要走上近三刻,毋須人引路;下半段的地面有些濕滑,里頭能通

    風(fēng)舉火,你自己留神?!睆阶越Y(jié)束對話,掀開神壇上的錦織和地面蒲團(tuán),似是在找什么,不避血污腥穢,甚是明快俐落,半點(diǎn)兒也不像嬌弱惹憐的小白兔。

    對面而立,長孫旭才發(fā)現(xiàn)她比隔紗窺視的印象更嬌小,個頭同那魔女見從差不多,但見從rou感豐盈,除了少女的清純,另予人艷麗之感,大奶脯誘得男兒欲念勃發(fā),偏偏那丫頭極清楚自己的魅力所在,一逮到機(jī)會便往死里撩,簡直不能更饞人了。

    湖衣則是苗條纖細(xì),清新如春風(fēng)拂檻,柳腰遠(yuǎn)看已覺細(xì)得過分,來到近處,赫見也沒比他并起手掌寬上多少;從比例看,甚至?xí)X得她身量出挑,該有雙過人的長腿,豈料竟是這般嬌小玲瓏。

    即使如此,她絕非是單薄的幼女身形,鼓脹脹的襟口,裹著幾層衣裳猶能顯露曲線;臀股在細(xì)腰的烘托之下,更如鮮滋飽水的肥美熟桃,彎腰趴在壇底搜刮時,長孫旭那雙噴火賊眼簡直不知該往哪兒擺。

    也就是說:客觀上她不大,放在她身上可就夠大的了。怎會有這般奇特又美妙的人兒?有meimei實在是太好了。

    本想添一條“meimei不能干”的臨時座右銘,自我約束些個,視界里突然浮現(xiàn)另一個俏生生的湖衣,乜眸蔑笑,清純不可方物,細(xì)聲輕哼:

    “誰要讓你干?肥魯滾開!”神情、語氣,連聲音都是見從,日九萬箭扎心,含淚把“meimei不能干”改成“看看又不干”,這回輪到耿三炮溫情登場,露出充滿包容理解的男人的眼神,理直氣壯地與幻想伙伴勾肩搭背,一同拿眼前的美景療愈創(chuàng)傷。

    姑表結(jié)親,在東海是常事,尤其流行于豪門富戶,南陵風(fēng)俗奔放,這方面的限制應(yīng)該更寬松才對。

    若命運(yùn)在某處拐了彎,就像通往山腳的密道那樣,他倆會不會是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父親和母親仍在,姑父姑母也是忠君愛國的稱職皇親,早早為他與湖衣訂下親事,只等他倆平安長大……在那個腳本里,是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更加幸福、更無遺憾?

    回神已無一絲窺美旎艷,長孫旭略一思索,正色道:

    “我目下落腳越浦,但非是長住……我是在流影城……呃,是朱城山的白日流影城,東海七大派那個,我在山上的執(zhí)敬司干活。你之后要回南陵么?那邊還有親人不?你爹……我是說不是我姑父的那個爹——”

    他同女孩子說話通常不會這么慘,只怪湖衣太標(biāo)致,是初時不覺、越看越美,最終不由摒息的極品等級,看著她會覺得自己又肥又魯,光活著都算是報復(fù)社會。

    長孫旭現(xiàn)在完全能理解冼煥云何以把持不住,若表妹不是做賊似的東翻西找,沾了塵灰血污顧不上揩抹,而是斯文地俏立裝仙,他恐怕更難有條理地說話。

    “流影城你不能待了?!?/br>
    湖衣頭都沒回,一條縫、一條縫地摸著地面的大片青磚,專注的神情意外呈現(xiàn)出另一種凜冽英颯,亦極動人?!皬暮粞幼谛l(wèi)找上你,你的平凡日子便已結(jié)束,別想再有清靜。

    “你要不聽他們的,做或不做窮山國主,另一邊不得遂的,會糾纏到你改聽他們的為止,又或殺掉你;要不你試著逃遠(yuǎn)些,但失敗的下場極慘,而且通常都會失敗。我不曉得哪個更糟。”

    少女輕輕嘆了口氣。

    “越早接受這一點(diǎn),可少受些無謂折騰??烧l也幫不了你?!?/br>
    長孫旭本想問她愿不愿意同他回去,在流影城當(dāng)奴婢大可不必,他的積蓄夠在山下給她搭座茅廬,圈塊種菜養(yǎng)雞的小苗圃,安頓下來,也好就近照拂……少女卻令他瞠目結(jié)舌,無言以對。

    而她所說極可能為真,長孫旭并非沒有想到。她是走過什么樣的日子,才能以輕描淡寫、渾不著意的口吻,說著如此慘痛的經(jīng)歷?

    湖衣抬起頭來,嘴角微揚(yáng),但他不覺得是在笑。

    “你的姑母,也就是我娘,是在嶧陽懷了我的,所有人都認(rèn)為我的父親是勒云高,畢竟長孫天宗寵愛的meimei,也不是誰都能染指?!彼娚倌昝寄恳粍?,早有準(zhǔn)備,淡然續(xù)道:“在南陵,血脈未必跟生身父母有關(guān)。王族yin亂是家常便飯,私生子多到數(shù)不來,你有誰的血統(tǒng)半點(diǎn)不重要,王不認(rèn)你,你就不是王族,沒有人會擁戴你為你賣命。

    “我有個孿生的弟弟,他和我不一樣,一看就是勒云高的骨rou。勒云高死后國中混亂,有人想以我弟為號召,乘機(jī)占據(jù)王座?!?/br>
    這肯定不是南陵人的思路。長孫旭心念微動:“……南鎮(zhèn)幕賓派?”

    湖衣嘴角揚(yáng)得更高,一霎間沒能守住,回神已然笑開,不及抑制,是極美極通透的純凈笑容??磥硭蚕矚g聰明的男子,更甚武勇。

    “最后,是段慧奴阻止了他們?!鄙倥啃σ?,下意識地晃了晃蓬松齊整的空氣瀏海,正色道:“她與另一名繼承資格上毫無問題的成年王族合作,以收義子的方式將他推上位,免去了我弟弟的災(zāi)厄?!?/br>
    事實上,這種光明磊落的作風(fēng),為段慧奴贏得了嶧陽乃至諸封國的敬意,那時她還不怎么來陰的,它們之所以視她為“代巡大人”的正統(tǒng)繼承者,或許這就是關(guān)鍵的契機(jī)。英雄最重要的是心氣,心若英雄,才能成就偉業(yè);血統(tǒng)都不重要了,女兒身又算得了什么!

    “為這份恩德,我心甘情愿給她做奴婢。”湖衣輕聲道:“我見夠了娘親以央土思路,意圖在嶧陽王庭博取權(quán)勢

    ,不管是興兵為前夫報仇,或為貪圖享受……最后盡數(shù)落空,不但淪為笑柄,甚至犧牲性命。我弟若成國主,下場只會更悲慘十倍不止?!?/br>
    “姑母……”長孫旭心思細(xì)膩,立時便聽出了蹊蹺?!澳鞘窃谘胪灵L成?怎地她的想法,與南陵風(fēng)尚竟有如許大的差異。還是姑父——呃,我是說不是你爹的那位——是央土人氏,夫唱婦隨,才得如此?”

    湖衣抿著小嘴兒,似在憋笑,烏溜溜的翦瞳一轉(zhuǎn),這個動作極小極快,又極滑溜,是稍不留神便即錯漏的那種,卻比他平生見過的任一枚白眼要更靈動,就不該是端著斯文秀氣的小架子、人前絕不顯露真心的長孫湖衣——他那死鬼爹爹臨終前赦了姑母的罪,恢復(fù)她的王室身份,湖衣就該姓長孫——所應(yīng)有,只能屬于某位調(diào)皮慧黠的少女。

    或許是命運(yùn)分岔的另一時空里,那同他一起長大、最終成親的湖衣罷?

    “呼延宗衛(wèi)若連這都沒對你說,那你也該提防他。”少女一本正經(jīng)道:

    “我們的故鄉(xiāng)窮山國,是南陵百國中唯一個由‘北人’所建立的國度,只我們的王室鳳凰之血來自央土,開國以來,不僅鄰國想把我們的先祖趕回北方,連國境內(nèi)的南人也不服治理,動輒叛亂;幾百年廝殺下來,血中有血、仇上加仇,早已無從排解。

    “窮山國主有‘戰(zhàn)王’之稱,坐擁勁旅‘征王御駕’,高喊著‘歷戰(zhàn)四方’的戰(zhàn)呼……這些都是不得已的,沒幾人真心愿意,稍有不甚,猶如南陵孤島的長孫氏便死無葬身之地。

    “更糟的是:終年有雨、不降冰雪,土壤肥沃,種什么都能收成,更別提有海洋林丘,食物和各種資源取之不竭的南陵大地之上,只有窮山國是一片光禿禿的石崗,連牧人都很難養(yǎng)活自己。當(dāng)北方來的長孫氏一族圈地自稱國主時,連抵抗都是意興闌珊的;他們認(rèn)為北人終會被這塊貧脊的惡地消滅,根本用不著動刀兵?!?/br>
    少女神色自若,動聽的嗓音帶著奇異的魔力。透過她吟哦般的曉暢敘事,長孫旭仿佛能看見那片他未曾親履過的深紅砂巖之地,目睹它是如何奪走侵略者和原生之人的性命,一視同仁地教會他們敬仰自然之力。

    “……我們的先祖,是怎么在那里活下來的?”

    “劫掠?!焙碌恍??!皼]有食物,就去搶食物;沒有女人,就去無法反抗的村落搶奪,牲口金銀、馬匹鐵器……全都一樣。在制衡的力量還未成形前,窮山曾是南陵最強(qiáng)大的國度,殺掉的南人比央土朝廷多得多。

    “后來,其他封國漸漸學(xué)會了窮山國打仗的法子,學(xué)會結(jié)盟、分進(jìn)合擊,先祖的劫掠就越來越難得手。但他們還能向北方的央土朝廷稱臣,挾外援以威懾,或直接從央土得到賞賜接濟(jì),勉強(qiáng)撐持;等到諸鳳殿的游俠開始維持和平,避免不義和無益之戰(zhàn),甚至教導(dǎo)南人團(tuán)結(jié)起來,免被央土大軍夷平,失去正統(tǒng)鳳血傳承,窮山國的好日子算徹底完蛋,至此一去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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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若接下窮山國主的大位,將面臨比你父親更嚴(yán)苛的困境,卻幾乎沒有應(yīng)付的手段留給你。你會在王座上失去頭顱,或承受你不曾犯下的罪行所積累的百年怨恨,遭致比死更可怕的折磨。這些,呼延宗衛(wèi)有告訴過你么?”

    他的確有,長孫旭心想。只是不若表妹這樣沉痛而通透,誠實到能硬生生戳出血來。也許呼延宗衛(wèi)不具備少女的視野,這也令他感到好奇。

    “段慧奴計劃扶植傀儡國主上位,她要拿窮山國怎么辦?問題沒變,就擱在那兒,誰來都得解決。”

    湖衣?lián)u了搖頭。

    “我猜她最終是想成為整個南陵的王,就像央土皇帝。到了那一天,南陵就不是幾十個國家,而是一個國家了,各國做自己擅長的事就好,用不著做所有的事,豐饒?zhí)幱杏嗉Z,就分一點(diǎn)給貧脊的地方,約莫是這樣罷?!?/br>
    長孫旭道:“這叫做‘互通有無’,實際上并不容易辦到。要是商人,還能以利誘之,但朝廷cao使公器,求的是大利,大利很多時候是不同于個人小利,彼此間甚至是沖突的。窮山國人再怎么會打仗,也不能舉國都變成軍隊,無法提供武力的老弱婦孺,拿什么交換流通?”

    “你說的這些我聽不懂?!焙碌溃?/br>
    “窮山國的人只會打仗,最后就是通通上戰(zhàn)場,越死越少,也就不耗糧食了。在此之前,窮山的困境絲毫不會改變,而她打算扶植上位之人,就是我的雙胞胎弟弟。

    “他同我娘一樣,只看見王座的好,不見王座下堆滿骸骨,上頭以鮮血染成錦緞。他只知自己錯失了一次成王的機(jī)會,段慧奴將給他新王座,我說什么他都聽不進(jìn),到后來眼里只剩下瘋狂,像看仇人一樣地瞧我,這些年總是這樣。

    “我并沒有背叛段慧奴。我一直記著她不讓我看我娘的尸體,我沒有忘記這件事,我只是要阻止她害死我弟弟,哪怕他已經(jīng)不認(rèn)我這個jiejie了。”

    “下回你帶他讓我見見?!遍L孫旭一本正經(jīng):“表哥說說他?!?/br>
    湖衣噗哧一聲笑了出來,白皙小手本欲掩口,然而已來不及。兩人相視微笑,片刻她才垂眸輕道:“別回南陵,別做那撈什子國主。你會死的?!迸呐氖稚系幕覊m,按著湖水綠的膝

    腿起身,裙上繃出既苗條又浮凸的腰腿曲線,聳肩抿嘴:

    “不找啦,該是沒有的?!?/br>
    “在找什么?表哥幫你?!遍L孫旭興致勃勃。

    “我也不知?!焙氯讨Α!百ㄔ坪屠障刹夭皇且粭l心,我本以為會有什么要緊的物事藏著,找到的話回去也好交代。”見少年微一蹙眉,像聽見什么不敢相信、又無法置之不理的事,心念電轉(zhuǎn),發(fā)現(xiàn)自己說錯了話。長孫旭猶豫片刻,才慢吞吞道:

    “原來你不是勾結(jié)冼煥云,而是勒仙藏那邊的人?!?/br>
    “他答應(yīng)不讓我弟去窮山?!焙乱祸謴?fù)鎮(zhèn)定,咬了咬豐潤的唇珠。

    “段慧奴和她的人花費(fèi)十年布局,說服國主和諸盟國,她是勢在必得,無論如何不能放手,就像她不惜一切殺掉你。我在她和弟弟之間選擇了手足,豈非理所當(dāng)然?”

    長孫旭溫言道:“可你也掀開了草席?!?/br>
    “她、她中蜈祖的蠱毒,躲著也是死,何必多受苦頭?恁誰都會這么做……”一貫安靜的少女忽激動起來,白皙俏臉漲起兩朵異樣紅云,攢得小拳頭浮露出淡淡青絡(luò),揚(yáng)聲道:

    “別用那種眼神看我……你懂我什么?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活著已經(jīng)很難很難了,我這種微不足道的婢子下人,連唯一的弟弟都快要顧不上,沒法忠于主人;要說忠于自己……哈,又談何容易?”被少年按住手背,才發(fā)覺自己隱帶哭音,但到底是因何失控,一時也說不上來。

    是臥底的壓力太大么?她已做了好些年,時不時給勒仙藏報訊,經(jīng)常犯險,都有些麻木了。沒被逮到她總認(rèn)為是運(yùn)氣使然。

    長孫旭帶笑的溫煦眼神令少女莫名安心,應(yīng)非血脈相連之故,她早過了相信這種話的年紀(jì),或許這就是他的天生之材,同她的好運(yùn)氣一樣。

    “段慧奴不推你弟爭嶧陽國主,是為了讓他回窮山國去,這點(diǎn)想必你也明白。既如此,她對你們姐弟就不是恩德,不過算計而已,但你念她阻止你觀視被蠱蟲毀損的母親遺體,掀開草席向她示警,不希望她落入歹人手里,飽受折磨。這是你的善良?!鄙倌耆崧暤溃?/br>
    “不能警告其他侍女,讓你很痛苦吧?其中便有欺侮過你、無意友好之人,你也不忍心看災(zāi)厄降臨在她們身上。我不會說有什么更好的辦法,如你所言,活著夠難了,再微小的善良都是珍貴的。

    “你現(xiàn)在必須停止責(zé)怪自己。你本救不了、也毋須背負(fù)拯救所有人的責(zé)任。你已經(jīng)很努力了?!?/br>
    湖衣本想甩開他的手,身體卻強(qiáng)烈排拒著這僅剩不多的倔強(qiáng)與尊嚴(yán),她需要他那溫暖、厚實,卻又異常綿軟的手掌,仿佛非這樣無法繼續(xù)撐持。

    印象中母親似乎說過,男人手軟,代表耳根子也軟;耳根軟,心腸必定柔軟,這種心性做不了英雄,無論何時都臟不了手狠不下心。但為什么,現(xiàn)在她會這么想依靠他?

    “我原本是不打算當(dāng)窮山國主的,哪怕逃到天涯海角,也不干這種累人的事,麻煩死了。但現(xiàn)在為了你還有大表弟,我向你保證我會認(rèn)真考慮,畢竟表哥嘛。”

    少女橫他一眼,這回索性不躲了,嗔道:“這爛笑話讓你再說!你又不認(rèn)識我們,別開這種玩笑?;啬狭昴憔退蓝耍愫芟胨烂??”

    長孫旭有種適合演滑稽戲的特質(zhì),毋須說學(xué)逗唱,光看他的臉就想笑;這樣若還不夠,那“下一霎眼就會自己笑場”的精致別腳感,簡直就是會走路的搔癢棍,哪兒不行戳哪。湖衣想哭又想笑,不知怎的還有點(diǎn)想揍他。

    “你讓我明白一個重要關(guān)鍵:這事兒是不會完的,除非我徹底解決它。你說段慧奴想用混一南陵來處理窮山國,就好比我說‘等世界和平我娶你’一樣,這就是‘一本正經(jīng)脫褲子’?!?/br>
    “……什么意思?”

    “換個姿勢放屁。”

    少女忍俊不住,長孫旭卻越說越起勁,完全不像在開玩笑。

    “算她二十年能建立大一統(tǒng)王朝好了,在這二十年間窮山國除了打仗死人少費(fèi)糧以外,和現(xiàn)在有什么不同?這不叫解決,這叫擱置!不會算就說不會算,不會寫就說不會寫,裝著什么都會,卻只拿得出這種破爛玩意,王座之下堆什么骸骨?教她自好去撞豆腐!

    “這幫人動輒讓人去死,很偉大似的,就為這個?也好意思!我爹你舅舅聽說是很能打,我爺爺你舅公說是個更能打的,我瞧呼延宗衛(wèi)也能打,顯然‘能打’完全不能解決窮山國的問題,才讓我這個半點(diǎn)兒不能打的從天而降,撞上了好時節(jié)。你信不信命運(yùn)?”

    湖衣辛苦憋著笑,猶豫了一會兒才道:“我相信運(yùn)氣,我的運(yùn)氣一向很好?!?/br>
    “有一個字對上就行。世道這么難,要求兩個過分了?!?/br>
    長孫旭都沒來得及臉紅,攘臂陳詞,滿臉正氣:

    “這就是你相信的命運(yùn)!命運(yùn)讓我來解決大家的問題:我當(dāng)國主,大表弟就當(dāng)不上,窮山國的困難我來扛,呼延宗衛(wèi)開心,舉國臣民開心,湖衣開心,段慧奴也開……開她媽的,鬼才理她!讓她該干嘛干嘛去,窮山又不是嶧陽,她自個兒家里難道沒別的事忙?”

    少女的白皙雪靨越脹越紅,鼓起猶如一頭花栗鼠也似,驀地“噗哧”一聲扶著柳腰,笑得前俯后仰,眼淚都迸出來了,就差沒滿地打滾。長孫旭原本就不是有意促狹,是說著說著激起

    了義憤,才把平常只在腦袋里逞威的吐槽旁白徑直說出,被她一笑嘴角也難守住,不禁有些無奈:

    “喂喂你不是吧,給點(diǎn)面子行不?我剛逗你你還嫌笑話爛,這么慷慨激昂、感人肺腑的講演,你他媽別笑成這樣?。 ?/br>
    湖衣毫無矜持地大笑一陣,肩頭像卸下幾只米袋似的輕松許多,以羊脂玉般秀氣小巧的指背拭淚,輕打了他手臂一記,感覺兩人忽然間熟稔起來,頗有幾分青梅竹馬之感。

    “你這人熟了什么話都敢講?。〗Y(jié)巴是裝的罷?”

    “我也是看人的。”長孫旭握住她另一只柔荑,抹去指背濕涼,忍著笑一本正經(jīng)?!笆澜绾推轿胰⒛惆。蟊砻?。”

    湖衣沒手掩嘴,差點(diǎn)笑噴在他臉上,狠狠瞪他一眼。

    “誰說嫁你了?”嬌嗔的模樣竟和想像中一模一樣,只這回不是見從的聲音語氣,甜如甘泉點(diǎn)蜜,偏又通透清澄,牛飲再多也不會膩。

    長孫旭骨酥欲化,整個人輕飄飄的,這樣的湖衣要能每天給她罵上幾遍,也算做神仙了。

    “……別回去?!逼躺倥樟诵β?,垂落眼簾?!澳憔炔涣艘参沩氄人腥?,這可是你的話。天真會害死你的。別回南陵,算我求你了?!?/br>
    垂落于廊龕前的層層紗幔里,傳出一聲蔑哼,氣音慵膩,感覺卻冷。

    湖衣像受驚的小動物般閃電抽手,退后幾步,雖還是那張越看越討人喜歡的甜美臉蛋,表情卻于一霎間化作食rou獸的精悍警戒,仿佛成了另一個人。長孫旭不確定少女懂不懂武藝,但她和普通人不一樣,普通人的恐懼就只是恐懼,而湖衣的恐懼是武器;他無法想像運(yùn)用之法,卻直覺能傷人。

    “里面……有人?!焙碌穆曇粑⑽l(fā)顫著。

    她先前搜過廊龕,包括設(shè)了軟榻的這一側(cè),而冼煥云的淺薄果然未令人失望,這些麻煩布置僅是為了行yin而已,無有其他。

    身為南鎮(zhèn)幕賓派的讀書苗子、蔑視小乘佛法的統(tǒng)軍使大人,若肯于情報下點(diǎn)功夫,便知表面禮佛虔誠的嶧陽太后,骨子里和他一樣不信神佛,不過是安撫國主和本地貴族之用,更不會搞出不倫不類的假佛像,以為雕出男女交合的性器,就能折辱壓服段慧奴。

    長孫旭見她緊繃若此,趕緊出言安撫。

    “別怕!我本打算一會兒再告訴你的,讓你安心下山。并非所有侍女都不幸遇難,我誤打誤撞救了一位,尋到此間僻靜,欲為她解去‘女陰獄’,卻被蜈祖和冼煥云打斷?!编У囊宦暲_紗幔,一股掩捂許久、無比yin靡的蜜膣sao氣混著潮汗腥咸,蜂擁漫出。湖衣光嗅到便即臉紅,鎮(zhèn)日出入宮廷的少女雖仍是完璧,卻很清楚這是什么氣味。

    況且,這股濃重異味中那一抹若有似無的花果香氣,以及幾乎被咸sao所掩去的肌膚氣息,已成為她生活里的一部分,湖衣再熟悉不過,掩口瞠目,整個人仿佛被浸入冰水,原本酡紅guntang的俏美小臉上,血色迅速消褪。

    廊龕之內(nèi),鋪于軟榻的酒紅色細(xì)絨被汗水愛液浸透,在透亮的牛油燭焰下呈現(xiàn)出深濃艷紫來;橫陳其上的玉體修長窈窕,有著一雙在南陵女子中罕見的美腿,宛若兩只倒扣玉碗的玲瓏玉乳渾圓飽滿,酥綿卻仍足夠堅挺,便仰倘著略略攤平,依舊保有蜂腹般的丘墩形狀,并未攤溢如酥。

    北人最愛拿南陵女子的肌膚色澤說笑,說她們不是極黑就是極白,而女郎明顯的央土血統(tǒng)正應(yīng)在她那不算特別白皙的膚色上,此際卻因胸口、大腿內(nèi)側(cè)等涌起的片片潮紅,以及薄汗所籠上的一層晶瑩液光,更襯得肌膚柔嫩,絲毫不遜少女。

    真正令湖衣愕然無語的,是她從未想像過高貴雍容、光憑儀態(tài)氣勢便足以壓服諸國國主的女郎,居然也有這般yin冶放蕩的一面:

    她修長的玉腿微微屈著,有點(diǎn)羅圈兒的味道,像被釘上砧板的雌蛙,天生的貴氣巧妙去除了粗鄙低廉之感,徹底釋放出艷姿的迷離魅惑,更別提劇烈充血、大大敞開的艷麗陰部,連同為女子的湖衣都想湊近,細(xì)嗅那近乎刺鼻的鮮烈異味,說不定還會伸舌舔舐,品嘗刺刮腥咸輕咬舌尖的滋味——

    湖衣從不知道,自己對她竟然有這樣的想像。

    女郎睡前習(xí)慣飲用特制的花果蜜水,將腸穢排泄一空,然后才沐浴精潔,讓侍女以打磨光潤的小巧玉棍蘸點(diǎn)香料油膏,以深入菊門保養(yǎng);久而久之連股間都是香噴噴的,便是玉棍也攪不出半點(diǎn)臭氣來,簡直同佛經(jīng)里說的“天人”沒兩樣。

    這活兒多半落到湖衣頭上,女郎從未說過為什么。但每月湖衣休息那幾天,據(jù)說女郎在睡前特別容易發(fā)脾氣,待少女銷假回來,看上去又特別愉悅,或是真喜歡她的服侍。

    湖衣為她修剪長得又快又雜亂、宛若雨后蔓草般的茂盛陰毛,替她最私密的陰部抹油按摩,更別提就寢前的香膏和小玉棍。但無論何時,女郎都是高不可攀的,這些并未稍稍增加她的人味。段慧奴不管在王庭或閨閣,人前或人后,都是偶然踏足凡間的天人,隨興地施放暴雨雷霆,盡改江山之舊,指不定何時又乘風(fēng)飛去,對一切皆無眷戀。

    人見螻蟻,又怎會生出半點(diǎn)愛憎,念茲在茲?神看紅塵世人,亦復(fù)如此。

    少女萬料不到,會在此時、此刻,見到這樣的她,一具活生生的、情欲勃發(fā)的血rou之軀,仿佛她真是個普通人似的。

    (段慧奴她

    ……為何會藏在這里,又怎會與他走到一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