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最后一句，他語氣頗為不屑。謝憐聽了，笑道：“風(fēng)師大人真是俠義心腸?！?/br>
    師青玄笑道：“你也不錯。我是隱約聽過一些半月關(guān)的傳聞，但一直沒空去細(xì)究，加上我哥罵了我?guī)最D，事情多了也忘了。那天聽你在通靈陣?yán)飭?，想起有這么一茬便去看了看，誰知道你不光問了，人還去了。我就想，哎，這人不錯！”

    這風(fēng)師是個十分直爽有趣的性子，謝憐非常能理解，為什么他在上天庭會人緣極好了。未曾料想，這一遭飛升，居然能在上天庭結(jié)實這樣的神官，他不禁莞爾一笑。誰知，才一轉(zhuǎn)頭，再回過頭來看時，身邊的白衣道人又變成了一名白衣女冠。

    這變得也太突然了，謝憐腳底險些一滑，道：“風(fēng)師大人，你為何又突然變身？”

    師青玄一撩長發(fā)，道：“哦，太子殿下，實不相瞞，我這個樣子，法力會比較強(qiáng)。”

    原來，前面說到，風(fēng)師和水師經(jīng)常是被供在一起的。然而，也因此生出了一個奇怪的意外。也許是人們覺得，同一座神殿里，拜的二位神官都是男的，好像差了點什么。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貌似一男一女才不缺什么，于是，后來就有人干了件事，那就是把風(fēng)師像雕成了女像。

    給他改了女像不說，還要胡說八道，杜撰故事，說什么這風(fēng)水二神官乃是一對兄妹，甚至還有版本說是一對夫妻。幾百年下來，以訛傳訛，衍生出許多千奇百怪的故事，二位神官一時興起找來一看，看得雞皮疙瘩掉了一地。然而這種胡說八道的東西，竟也有不少人相信了，提到風(fēng)師往往搞不清男女，一口一個“娘娘保佑我”。因此，師青玄也有個諢號，叫做“風(fēng)師娘娘”。

    雖然滑稽，不過，這樣的荒唐事跡也不在少，就說靈文，也有類似的經(jīng)歷。這靈文雖然是一位女神官，但是，她從來不像其他仙子那般打扮得花枝招展，通常是一身皂黑，干練利落，整天都在靈文殿駕著一堆文官批卷軸批得狀如瘋狂?？v是有性格使然的成分，不過，也有別的原因。到人間隨便抓一個人來問：靈文真君是男是女？誰都會堅定地回答：男。

    文神嘛，當(dāng)然是男。就為這個，靈文飛升伊始，可是狠吃了些虧。她是文神，但人間許多人覺得，女子如何能居文神之位？如何保得了文運(yùn)亨通？一定不靈！于是，任她勤勤懇懇，都是香火清冷。后來幾個廟祝心里不痛快，一氣之下，重塑了靈文神像，全改成男身了，將靈文元君，強(qiáng)變?yōu)榱遂`文真君，并且還給編了一套令人瞠目結(jié)舌的傳奇出身經(jīng)歷。這么一改，香火就又都回來了。大家紛紛贊不絕口道靈文真靈，事實上，神官還是那個神官，法力也還是那么多法力，流傳的故事都是瞎編的，但人們就是吃了這一套。再后來，靈文去托夢或是顯靈的時候，便只好都用男身了。

    同理，人們覺得，你這風(fēng)水廟里得是一男一女才鎮(zhèn)得住場子，那就得是一男一女。管你是神是鬼？人們信你是什么樣的，你就是什么樣的。你便是離那樣十萬八千里，大家也還是只肯看到自己想看的。這種事情，上天庭的各位神官早就見怪不怪了。

    至于師青玄本人，依謝憐的觀察，他是不大在意的。倒不如說，他完全樂在其中。不光自己樂在其中，還極熱衷于慫恿其他人和他一起同樂，另謝憐十分懷疑上次那與他同行的黑衣女郎的真實身份。從天界下到這里來的兩個時辰內(nèi)，師青玄一直在試圖勸說謝憐也化個女相，并且理由十分正當(dāng)：“女子陰氣重，更容易在鬼市里藏匿行蹤?！?/br>
    謝憐想了想，只能婉拒：“我法力不夠，化不了啊?！?/br>
    師青玄卻很熱情，道：“我借你呀。帝君不就為了這個讓我來的么？”

    謝憐道：“大人，你還是打起來的時候再借我吧……”

    師青玄慫恿不成，也不勉強(qiáng)了。此時，二人已來到一片荒郊野地。夜入深沉，老鴉在漆黑的樹林里亂鳴，氣氛蕭索詭譎。謝憐觀望了片刻，道：“就這里吧。此處陰氣郁郁，附近還有大片墳地，總會見到一兩個準(zhǔn)備出門趕集的，到時候跟著走就行了?！?/br>
    于是，兩人蹲在了亂墳的邊上，守株待兔。

    蹲了沒多久，師青玄把手伸進(jìn)袖子里掏了掏，不知怎地就掏出一壇子酒來，道：“喝嗎？”

    謝憐接過來，喝了一口，喝得喉嚨里火辣辣的，酒壇還給他，道：“多謝?！?/br>
    師青玄接回來，喝了兩口，道：“你不能喝？”

    謝憐道：“能喝。但是喝多了會發(fā)瘋，還是淺嘗輒止。什么時辰了？”

    師青玄沉吟片刻，道：“子時了?！?/br>
    謝憐道：“嗯，差不多該來了。”

    話音剛落，二人就見樹林深處，遠(yuǎn)遠(yuǎn)地亮起了幽幽的一排亮光。

    這一排幽幽亮光越走越近，出了森林，兩人才看到，這是一列面無表情的白衣婦人。有老有少，有美有丑，一個個身穿壽衣，提著白色的燈籠，慢慢地往前走去。

    這些，便是要趁著深夜去鬼市趕集的女鬼們了。

    謝憐低聲道：“跟上吧。”

    師青玄點了點頭，再兩口喝完了酒，壇子一扔，兩人從地上站了起來，若無其事地跟在了這群鬼魂的后面。

    二人事先做足了準(zhǔn)備，去除了身上所有的靈光，就像是兩截人形的木頭，沒有半點人氣。那群婦人的鬼魂提著白燈籠，順著黑樹林，一邊慢慢地走，一邊細(xì)聲細(xì)氣地聊。

    一人道：“好開心呀，鬼市又開了，我要去做一做我的臉。”

    另一人道：“你的臉怎么了？前不久不是才做過么？”

    先一人道：“又爛掉了。唉，上次幫我做的那人說可以保一年不爛的，這才過了半年不到。”

    謝憐與師青玄跟在它們后面，聽它們聊天，一句都不多說，聽到好笑之處，最多嘴角扭曲地對視一下。走了半個時辰，一行隊伍來到一個山谷。

    山谷深處，隱隱透出紅光，縹緲虛無的夜色中，似乎有歌聲傳來。謝憐越來越好奇，這傳說中的鬼市，到底是什么樣子了。誰知，他們剛剛進(jìn)入山谷，隊伍最末一名女鬼一回頭，發(fā)現(xiàn)了他們，疑惑地道：“你們是誰？”

    這一問，前邊一派臉色慘白的女人都回過頭來，均是覺得奇怪，圍住他們，道：“他們是什么時候跟上的？我們出墳的時候，沒這兩個呀?！?/br>
    “你們是住哪片墳的，怎么好像從前沒見過你們？”

    謝憐輕咳一聲，道：“我們……是從比較遠(yuǎn)的墳地趕過來的，當(dāng)然沒見過了。”

    師青玄也笑道：“是啊，我們是為了趕鬼市，特地千里迢迢過來的?！?/br>
    一群白衣婦人不言不語，面無表情地盯著他們，若是換了兩個人，只怕是要被盯得跪下發(fā)憷了。謝憐倒是不怕身份暴露，這些弱虛虛的婦孺鬼魂，又如何能威脅到他們？只是，鬼市就在眼前，近在咫尺，又怎好在這里引起紛爭、打草驚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