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季揚娜拍了拍達麗亞的肩膀：“我接下來還有課，就先走了，祝你好運。”

    達麗亞看著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用指尖去觸碰著含而未放的花蕾的菲奧娜，就算隔了這么遠的距離，她那一點素白的指尖和綠色的枝葉、卡其色的大披肩之間也能形成鮮明而典雅的對比，使得她整個人都宛如從中古世紀的油畫里走出來的小淑女了。

    結(jié)果達麗亞剛松了一口氣，就看見菲奧娜起身，三步并作兩步地一路沖了進來，就好像之前那副色澤明麗的油畫只是她的錯覺一樣：

    “達麗亞，剛剛的那個跟我一起喂鴿子的、叫亞歷山大的人——”

    達麗亞立刻打起了十二萬分的警惕，腦子頓時轉(zhuǎn)得飛快，組織語言的時候幾乎把她畢生的語言功底給用上了，如何委婉地表達“這個人雖然很好看，但可不是什么適合談戀愛的對象，而且此人現(xiàn)在已經(jīng)身陷一段并不完美的感情里了，我敢賭五千盧布這個人要出軌”這個話題立時就成了接下來的當務(wù)之急，然而她完全沒想到菲奧娜的關(guān)注點和她的已經(jīng)岔開了有一整個銀河系那么寬：

    “——他是黑魔法的運用者嗎？”

    達麗亞：……塔季揚娜說得對，這還是個小姑娘呢。她根本就沒這方面的意識，我們瞎cao啥心。

    她回想了一下亞歷山大所屬的體系，肯定道：“是的。”

    “我說呢。”菲奧娜呼出一口氣：“我總覺得他給我一種很不好的感覺，在他的身邊我甚至都感覺無法正常呼吸，他給人的壓迫感太重了。”

    達麗亞覺得自己的心情今天簡直就是在坐過山車，一會兒上一會兒下的：“你確定……”

    你確定那是他本人的能量場帶給你的壓力，而不是來自異性的荷爾蒙讓你的感官發(fā)生了偏差？

    “你在擔心什么呀達麗亞。”菲奧娜一看達麗亞那糾結(jié)的表情就知道她肯定想岔了。她怔了一下，隨即便抿著嘴笑了起來：

    “我看過書的，對這方面有所了解，請別擔心?！?/br>
    “愛情這東西，充其量就是在多巴胺和內(nèi)啡肽等種種激素的分泌下產(chǎn)生的一種意志而已，激素的分泌所產(chǎn)生的意志，到最后還是要臣服于我的個人感知的，我永遠不會被這種東西cao控著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來。”

    達麗亞覺得自己很有必要問一下菲奧娜的書單，這可不是一個在十五六歲的年紀的、花一樣的少女對愛情這種事情應(yīng)該抱有的普遍看法。不是說不好，只是這種看法太成熟、太理智了，而在很多事情上，過分的超前所帶來的還有可能是提早的枯萎甚至毀滅，萬一菲奧娜一直抱持著這種看法去對待感情的話，那她就不得不擔心一下她要加入班提瓦近年來正在愈發(fā)壯大的單身狗大軍了：“你都看過什么書？”

    菲奧娜想了想：“呃，《叔本華全集》？刺客聯(lián)盟里正好有這個，一整套呢，我全都看完了。”

    達麗亞：……更擔心了好吧？？??！

    而就在這時，之前匆匆離開的塔季揚娜突然折而復(fù)返，手里還拿了個黑信封，步履匆匆得都要小跑起來了：

    “達麗亞，菲奧什卡。有人向女巫協(xié)會發(fā)來了求援信，而且正好在通靈師專用的網(wǎng)站上，我們也看到了這個人的求助信息，也就是說，這條求助信息的真實性是有保障的。納塔利亞說，讓你帶著菲奧什卡去處理這件事。”

    菲奧娜一驚，結(jié)果還沒等她把謙辭說出口，就又聽見塔季揚娜說：“既然法醫(yī)可以帶實習(xí)生，警察也有見習(xí)生，公務(wù)員還有臨時工呢，那憑什么我們女巫協(xié)會就不能把我們的小學(xué)徒帶出去見見世面？”

    她把那個黑信封往菲奧娜面前一遞，這個信封是不透光的，只有在火漆上敲了班提瓦的徽章，這就意味著這封回信是從班提瓦發(fā)出去的，而且班提瓦要對這件事全面負責(zé)，鄭重程度和之前菲奧娜作為“忒彌斯”的時候，會發(fā)出的、印有手寫花體字樣火漆的信如出一轍：

    “你先感應(yīng)一下，菲奧什卡，就在這里，簡單感應(yīng)一下就好，根據(jù)你展現(xiàn)出的水平，我和納塔利亞才好決定讓你涉足這件事可以深到什么地步。”

    塔季揚娜本來想著有她和達麗亞在這里坐鎮(zhèn)，哪怕菲奧娜的感應(yīng)出了什么岔子也不要緊，她們兩人收拾一個小姑娘搞出的殘局那還不是輕輕松松？結(jié)果她的這個想法下一秒就被完全打破了：

    在菲奧娜向著那個信封伸出手的下一秒，她的眼神就開始失焦了。

    她的灰眼睛本來就一直像是蒙了層霧一樣，朦朧又溫柔，但是當她的眼神失去了焦距的時候，便宛如大雨將至?xí)r那沉沉的、宛如伸手就可觸及的積雨云層，既給人以壓抑感，又帶給人一種莫名的恐懼，與此同時，她的臉上逐漸地呈現(xiàn)出極其痛苦而扭曲的神色來，原本端正秀麗的五官全都擠在一起了，眼角也溢出了一點眼淚，使得她眼下的表情看起來猙獰又可憐。

    在她的意識里，那無邊的黑暗和恐懼剎那間幾乎都要將她整個兒吞沒。

    “她共情了？！”達麗亞反應(yīng)最快，而塔季揚娜也跟著反應(yīng)過來了，這的確是共情！這種難度極高、對通靈者自身的要求也極為苛刻的通靈方法，正常來說不應(yīng)該是個小姑娘能用得出來的，而且就算她能用出來，這種過分的同調(diào)和感同身受，遲早也要有一天把她壓垮！

    可是看菲奧娜這么熟練的樣子，也就是說，她之前用這種折損自己的能量場去幫助別人的辦法，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一想到那個在初次見面，就把白巫術(shù)的療愈的能量場完全往她的那個方向傾斜過去的小姑娘，塔季揚娜的心頭就好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樣，什么感受都有：

    要是她一開始就來女巫協(xié)會……我們肯定要好好地保護著她，一點苦都不讓她吃。

    她用力地握住菲奧娜的手，言簡意賅地對達麗亞下達了指示：

    “不能讓她共情這個姑娘！”

    黑信封里裝著的，是受害者的照片。圣彼得堡一位普通人家的小女兒在深夜外出的時候被搶劫并謀殺，尸體在三天后才被發(fā)現(xiàn)，兇手將她分尸成大小不等的二十多塊后，藏在了路邊的溝壑里。警方調(diào)查未果，只能作為疑案封檔處理，索科洛夫百般無助悲苦之下，不得不耗費大量的錢財，四處請求通靈者的幫助。

    這一求助，就求到了業(yè)界聲名在外的班提瓦，也就是女巫協(xié)會的頭上。

    別的不說，就沖著班提瓦里的塔季揚娜和尤金這兩位精通死靈魔法的通靈者、還有個能夠開啟冥界之門的達麗亞在，哪怕在案件的進展方面幫不上什么忙，至少也可以讓他女兒的靈魂安息。

    達麗亞和塔季揚娜共事多年，幾乎在她出聲的一瞬間就心念電轉(zhuǎn)反應(yīng)了過來，這個信封里的東西如果真的菲奧娜共情了，那么對她的損害可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補得回來的。于是，在菲奧娜的共情已經(jīng)進行到了那把雪亮的尖刀對準了受害者的胸口、面容模糊的兇手正要進行最關(guān)鍵的謀財害命的那一刻，來自無比遙遠、又好像近在耳邊的喝止聲破空而來：“菲奧娜·彼得羅娃！”

    ——醍醐灌頂，當頭棒喝！

    菲奧娜曾經(jīng)在哥譚博物館的時候，用類似的方法從貓女的口中套問出藏有克什米爾藍寶石的保險柜的密碼，而眼下，達麗亞便用同樣的方法，呼喚著她那受過祝福和保護的全名，直接就把她的意識從那充斥著無盡的險惡的回憶里拉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