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冷夢長，長不過滄海茫茫；花謝茶涼，涼不過青絲成霜。

    來似飛花散似煙，煙散花落似滄桑。

    沒有前世的今生未免蒼白了一點(diǎn)。

    任光陰匆匆流淌，斑駁了彼此的時光；山高水流長，上天入地何妨，流離不過遠(yuǎn)方。

    看月影朦朧易逝，模糊了彼此的記憶；天高淡云影，生離死別何妨，千年豈為時光。

    ......

    三清境，涵虛殿。

    “所謂九修：通，靈，靜，覺，光，精，氣，神......通天地陰陽造化，靈機(jī)敏惠識變通，靜篤志不動如山，覺四方靈動變化，光色香味觸法，精食日月星辰精華，氣納天地萬物靈氣，神自成神通......”

    我以掌撐腮，掂著腿腳，斜挎挎伏在案幾上，半是瞇著眼睛打瞌睡半是豎起耳朵聽師父與我們眾弟子講經(jīng)論道時，忽而覺得一陣暖風(fēng)帶著人間四月的芳菲春意襲上脊背，好生愜意，正打算換個舒服的姿勢時，剔透玲瓏的云磚上赫赫然多了雙潑墨的腳印，我一個激靈，哐鐺鐺從椅子上摔了下來，堪堪落在一雙溫潤有力的手中。

    這貽笑大方的姿勢效果不是一般的好。

    “可還解乏？”師父閃著如墨的瞳眸將我扶起還不忘關(guān)懷問上一句。

    “師父......”

    我揉著惺忪迷蒙的雙眼很是羞愧難當(dāng)時，大師兄、二師兄、三師兄，還有一眾小徒兒或嘲或笑或怒或怪的目光已經(jīng)齊刷刷落在我身上。

    “若是覺得經(jīng)法枯燥無趣便去院子里走走，碧鳧怕是等候你多時了。”師父說話時眼睛余光早已掃到那只小心翼翼跟做賊一樣潛伏在梁上的青鳥，卻很是和藹可親。

    我摸了摸胸口，小心臟已經(jīng)頗穩(wěn)妥的落到了原位，再迎上師父那春風(fēng)化雨的神情，簡直一溜煙飛出了涵虛殿。

    師父啊師父，師兄啊師兄，不能怪我冥頑不靈，屢教不改，實實的我與這經(jīng)法無甚緣分，每每一聽就會困意重重。對于這點(diǎn)，師父從不對我加以指責(zé)，每每我犯困的時候要么與我輸些真氣提神，要么直接任我呼呼大睡。單憑這點(diǎn)，我已認(rèn)定我的師父璇樞天尊乃是這天上地下獨(dú)一無二的好師父。

    可是每每聽經(jīng)講道時睡覺總覺得愧對師父的英明的，畢竟璇樞天尊，三清境的尊神，天上地下的一眾天神天仙，地神地仙，妖魔鬼怪什么的，多少人擠破了頭都難睹一睹師父的仙風(fēng)道骨的英俊風(fēng)姿，更何況聽其講經(jīng)論道。

    我拈手變幻出一根不大不小甚是合手的樹枝，捅了捅緊致結(jié)實柔韌有余的淡金色結(jié)界，一如既往的堅不可摧，牢不可破，那樹枝上幾片青綠青綠的葉子甚不歡喜與我吊著臉子。三清境的景致雖好，可長長久久，日日復(fù)夜夜，月月復(fù)年年的看下去，早就沒了什么新意。思及此，我是多么羨慕可以四處遨游的碧鳧。

    碧鳧是三清境養(yǎng)的一只鳥兒，因得了師父璇樞天尊教誨點(diǎn)化早早的修成了鳥仙，并且十分引以為傲的整日東游西逛，南飛北落的，我倆雖差不多年歲，她卻比我自在很多，可嘆我卻修習(xí)六千年仍是個低階的精靈，不免惆悵的很。

    “蜜豬，蜜豬......”一連串疊音咋呼呼的在我耳邊想起，一只青色的鳥化了個妙齡少女落落然站在我面前。

    我復(fù)摸了摸胸口，撫慰著那顆活蹦亂跳的小心臟。

    “小蜜豬，許久不見，久違，久違，你可還安好？”碧鳧扯了嗓子繞在我身旁。

    我甚是無奈拍了拍這鳥兒的腦門子，提醒她道：“我們不是早上剛見過面么？唔，你怎么不記得了？還有，跟我說過多少次了，我是蜜竺，不是蜜豬！”我非豬，乃是一顆正兒八經(jīng)的蜜瓜菩提子，且是生于天竺山的蜜瓜菩提子。師父說我是西方佛祖手中的菩提念珠一顆，得日月之精華，受佛光之滋潤，一不小心破殼而出修成了精靈，雖修成了精靈，但與佛法無甚緣分，且西方佛祖喜靜不喜動，是以將我送來了三清境。不過我對這些前塵往事一點(diǎn)沒有記憶，我只知道我自生出來就長在這三清境中，幾千年來鮮少出過這三清境。

    碧鳧抖著她晶光閃閃的羽毛裙，“哈哈，是我忘了，天上半日人間數(shù)月，真是似水流年，似水流年??！”

    我隔著個淡金色的結(jié)界向外眺望著一望無際的云海，希望能逢個下界仙山的童子來給師父送拜帖請師父下去講道，這樣我就可以跟著師父堂而皇之的出了三清境四處溜達(dá)溜達(dá)，不免覺得碧鳧有些聒噪。

    “蜜兒是不是思凡了？莫若我馱了你四處游歷一番尋個如意郎君可好？”

    這四梵天上的三清境什么都好，就是冷清了些，每日除了聽師父講經(jīng)、修習(xí)術(shù)法、打坐......堪堪沒有什么新意，彼時雖不曉得思凡和如意郎君有何干系，但聽到出這結(jié)界，我仍舊搗蒜似的點(diǎn)著頭，復(fù)又撥浪鼓似的搖了搖頭，師父有命不許我擅自出三清境，否則會把我扔進(jìn)他紅彤彤的丹爐煉成仙丹的。

    碧鳧很是同情的將我望上一望，攜了我的手安慰道：“那廂太液池中的蓮花開的正好，有個把蓮蓬已經(jīng)露出了清香油綠的蓮子，我們?nèi)フ﹣?。?/br>
    青紅交錯的光線一閃，眨眼間我已被幻成了一顆溜圓滑實的菩提子被碧鳧叼在口中動彈不得，真是一只說風(fēng)就是雨的鳥兒。

    “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庇|景生情，我看著滿池傲然綻放的赤、橙、黃、綠、青、藍(lán)、紫蓮油然脫口而出凡界的詩來，幾千來雖少出過三清境，但是六界之中的戲文話本子還是看了一摞又一摞的，不然天曉得我這六千年來是怎么熬過來的單調(diào)乏味的清修歲月。好在師兄們仗義，非但替我隱瞞著師父還不時搜羅些有趣的話本送我解乏，當(dāng)然，不排除師父他老人家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碧鳧不疾不緩很是穩(wěn)妥落在蓮葉上，碩大的蓮蓬在我眼前晃來晃去，那鳥兒的口水粘呼呼沾了我一身，“噗！”我被她丟到了太液池中喂了蓮花。

    不仗義啊，不仗義，我包了兩汪眼淚被周圍水汽肆虐的說不出來話，那鳥兒卻狼吞虎咽的吃著蓮子，完全瞧不見在水中打轉(zhuǎn)下沉的我，可嘆方才出來的著急身邊未帶一件寶物防身。

    完了，完了，出師未捷身先死，未出得三清境先要被淹死在太液池，“師父，師兄，救我！”誰能聽得到我的呼喚......

    下沉的身體越來越沉，越來越沉，我委屈巴拉的在心里咒罵著碧鳧，“壞碧鳧、臭碧鳧......”這樣一個淹死鬼不曉得來世能投個什么胎，無論什么胎，來世一定要通水性的，最好金木水火土，五行各通一遍。

    等等，我這下沉的身體兀然好像是在往上升，睜了睜被水汽氤氳的眼，好像是一方甲光粼粼光滑的物什在托著我。

    一股水柱由池底噴薄而出，我被噗通扔到岸上終于可以還現(xiàn)人形，蓮葉上還立著張口結(jié)舌的碧鳧，我以為她是在愧疚自責(zé)我這被水淹個半死不活的模樣，直到她抖了抖身上的水珠頗為輕盈的飛落到我身旁的黃衣墨發(fā)少年面前，我曉得了，我生生又自作多情了一回。

    “不知這是哪家仙童，竟生的如此模樣？咳咳......”大抵覺得這樣有失莊重肅穆矜持淑雅，碧鳧清了清嗓子，隨即正色道：“這位仙友看著眼生的很，敢問如何稱呼？”

    有道是，落毛的鳳凰不如雞，我抿著嘴似笑非笑看著情真真意切切且落湯雞似的碧鳧，等待那濃眉俊眼的少年答話。但見那少年非禮勿視一般，垂目抱拳道：“小仙燕鰩，居于洪澤湖，今日上達(dá)天庭乃是有事稟告璇樞天尊，不想尊上正在講經(jīng)，特特在太液池中等候時發(fā)現(xiàn)這位仙子落水。”

    那燕鰩說著揖手向我拜了一拜，我很是受用的回了一拜，雖然我只一介菩提精靈，然終歸是璇樞天尊坐下的弟子，沾著師父的光故而待遇提高了不少。

    三清境于東方溟溟之中，分大道醇精之氣，育養(yǎng)天地，陶鈞萬物，凡天上、天下、三界、十方，登仙而得道者悉所掌焉。此番燕鰩前來，必然又是向師父稟報哪位仁兄得了道哪位仁兄飛了仙的，真是令人眼熱羨慕的打緊。

    燕鰩是尾會飛的魚，居于凡冥交界的洪澤湖中，近些時日時常來三清境奏稟，我對他很是眼熟，不過他卻從未見過我，這都賴師父，每每有外人求見時總要斂了我的音容，把我變成個男兒身，要么直接將我隱了神形活活當(dāng)我是個透明。

    我將將揖起手準(zhǔn)備去感謝那燕鰩仙倌的救命之恩，不想那鳥兒卻生生搶到我前面站住道：“此番皆因碧鳧的失誤害得蜜竺落水險些喪命，多虧燕鰩君出手相救，這個情，該由我承，這份恩，該由我報?！北跳D十分誠懇的奉上誠摯一拜。

    “兩位仙子嚴(yán)重了，不過舉手之勞。告辭?！毖圉幰琅f垂著眼睛離開。

    走，走了？我這救命之恩又該如何報呢？心里感慨，不愧是尾正氣坦蕩的好魚。

    想想在自家水池中被淹了一身濕漉漉的，還差點(diǎn)溺亡，若是被三位師兄知道了，不免又要將我嘲笑奚落一番，不若找個地方烤上一烤，理出個亭亭玉立的妝容這才不會失了我三清境的風(fēng)范。

    說到烤火的絕佳之處，莫過于師父的乾坤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