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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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所要做的,不是把她圈禁在自己身邊,把她變成一個美而無魂的暖床工具,而是要把她從深淵里拉上來,讓她好好看看這澄凈天地。 蕭逸覺得,他的努力已有了成效,至少現(xiàn)在,楚璇已愿意放下心里戒備,一點點靠近他了。 兩人四目相對,柔情滿溢,楚璇長舒了一口氣,帶著幾分疲累,整個人往被衾里縮了縮,打了個哈欠,道:“那……你走吧。” 蕭逸啞然失笑,他抒發(fā)了一番摯情,便只換來這么一句么?還真是不解風情得很啊。 他給楚璇掖了掖被角,轉(zhuǎn)身出來。 宣室殿里自是有批不完的奏疏,但除此之外,還有人在等著召見。 內(nèi)侍躬身稟道:“禮部向陛下呈送圣壽節(jié)當天儀典詳節(jié)禮冊,及官員參拜祝禱需遵從的禮規(guī)?!?/br> 蕭逸掛念亡母,向來對自己的生辰不是十分上心,只淡淡應(yīng)了一聲:“朕知道了,收起來吧,朕得空再看?!?/br> 內(nèi)侍將要告退,突然又被叫住了。 皇帝陛下目光垂落,思忖道:“禮部……江淮好像新晉了禮部侍郎?!?/br> 內(nèi)侍道:“來送禮冊的正是江侍郎?!?/br> 蕭逸輕勾了勾唇:“那讓他進來吧,朕要見他?!?/br> 江淮身著云雁祥云的緋色襕衫,自是清雅秀逸,端端正正地進來,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禮,字句清晰地把那些艱深復雜的禮規(guī)簡述了一遍。 蕭逸只淡淡含笑看他,也不知聽進去沒有,倒是沒打斷,耐著性子聽完了。 “你新任京官,一切可都順利嗎?” 江淮深躬揖禮,禮數(shù)周全到滴水不漏,恭敬回道:“蒙陛下垂詢,臣自當竭心盡力,沒有不順利的。” 看著他跟個老學究似得嚴凜,蕭逸只覺得好笑。 他可沒忘了,當初這小子年少氣盛,被他搶了楚璇,一時氣憤,登上長安清晏臺,在上面揮毫寫就了‘瓊姬盡歸上御,哪管舊日顏色’的詩句來嘲諷他堂堂天子竟巧取豪奪。 其實蕭逸也挺冤的。 他當年是傾心楚璇,可深知自己的處境,也知一旦把她拉到自己身邊,必是等于將她卷入自己和梁王君臣相斗的旋渦里。 本意是要放卿歸去,覺得江淮也挺不錯,兩人才貌雙絕,堪稱璧人一雙,不至于辱沒了楚璇。 至于他,得空時能遠遠看一眼心儀的姑娘,看著她安好,也便就這樣了。 他自幼父母雙亡,接到手里的江山社稷又是個殘破不堪的爛攤子,自己被壓得幾乎都喘不過氣來,對于情之一字,也覺奢侈。甚至他還有個克妻的命理在身,注定是要當孤家寡人的,實在沒必要再拉個墊背的。 可偏偏蕭騰要來算計他,散播他和楚璇的謠言,把兩人的名聲都敗壞得差不多了。那個時候蕭逸已經(jīng)沒有第二條路可走,要不放任不管,讓長安的流言蜚語把楚璇吞了;要不納她進宮,他當然要選擇后者。 其實他還曾在心里暗喜過,甚至還十分感念蕭騰對他的算計,某種程度上,這是在幫他下決心。 當時他就想,楚璇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失了她大約他這輩子也看不上別人了,與其孤苦終老,還不如搏一搏。雖然當初楚璇的態(tài)度很明確,做她小舅舅可以,想做她夫君就滾蛋,但沒準兒兩人睡在一起久了,她會發(fā)現(xiàn)他的好,從而喜歡上他呢。 就是懷著這樣一份僥幸,他美滋滋地立楚璇為貴妃,把她迎進了長秋殿。 這樣細論起來,江淮當初罵他罵得也沒錯。 蕭逸淺笑了笑,看向江淮的目光也愈加柔和,道:“聽說你與楚玥定親了,那咱們以后就是連襟,你不必如此拘禮?!?/br> 江淮愣了愣,不自覺地咬了咬后槽牙,手在袖中緊攥成拳,凜聲道:“臣不敢?!?/br> 蕭逸看著他那勢要橫眉冷對到底的樣子,甚是無奈,可自覺輸理在先,也不好再勉強人家,便叫他退下了。 這一日正趕巧了,太后在她的祈康殿設(shè)了家宴,請了諸多官眷,這其中就包括常景的千金常冰綃和楚璇的meimei楚玥。 楚玥知道江淮今日會來面圣,尋了個借口早早請辭,在順貞門外等他。 遠遠見他衣袖帶風地快步走出來,面色甚是不豫,一顆心提到嗓子眼,生怕是出了什么事,剛想問,便聽他道:“玥兒,你怎么在宮里?” 楚玥原原本本說了,江淮當即蹙眉,喃喃自語:“常冰綃……” 楚玥一臉的天真純凈,道:“是呀,就是這位常姑娘,太后很屬意她,怕是將來昭陽殿的后位便是她的。” 江淮聽著這閑話般輕松自得的語氣,沒忍住,脫口而出:“若她是皇后,那楚貴妃怎么辦?” 楚玥一怔,嬌美的面上隨即漾上不快,但忍著沒發(fā)作,道:“她是貴妃,是尊貴無比,可說到底也只是一個妾,若有了皇后,那自該好好伺候,哪有妾越過妻的道理?” 江淮靜靜地看著她,眼中溫度漸冷,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一樣,許久,才緩慢道:“是呀,你的母親是楚大人的正妻,你將來也是我的正妻,你們都不必看人臉色,所以說起來也就格外輕巧?!?/br> 說罷,他負起袖子,也不管楚玥,獨自往前走。 楚玥眼中淚光晶瑩,可強忍著不落下,眼見江淮越走越遠,才恨恨地碾了碾地,由侍女攙扶著跟上。 送他們的禁衛(wèi)辦好差,立刻回了御前復命。 蕭逸將批好的奏疏往案子上一摞,手下動作微頓,抬頭道:“他真是這樣說的?” 禁衛(wèi)合拳于胸前,屈膝半跪,恭敬道:“是,江大人和楚姑娘說了沒幾句,就各自冷著臉走了?!?/br> “這個江淮……”蕭逸忖度了一番,突然看向面前的侯恒苑:“朕倒覺得他配楚玥有些吃虧,依老師之見呢?” 侯恒苑道:“論品貌才學,是有些??沙媚锸琴F妃的meimei,江大人出身貧寒,門第本就不齊,也說不準是誰高攀了誰?!?/br> 蕭逸唇角勾起一抹譏誚:“是呀,就因為她有一個貴妃jiejie,所以可以覓得良婿而無非議??上欢弧参幢厥遣欢?,人心如此罷了?!?/br> 侯恒苑立于御階前,沉默不語。 驀地,蕭逸抬頭,有幾分鄭重道:“若朕要立后呢?” 侯恒苑額角突突的跳了幾下,道:“陛下若要立后,那就立常氏,其父貴為輔臣,她又素有賢名,是大周皇后的不二之選?!?/br> 蕭逸淡淡笑了笑,言語很是風輕云淡:“朕要立誰朕自己說了算,朕今晚就寫一道圣旨,明天尚書臺就昭告天下,移長秋殿為中宮,看看誰敢拂逆。” 侯恒苑倒也不慌,沉穩(wěn)道:“陛下放心,到時拂逆您的必是長久以來誓死追隨您的股肱之臣,而梁王那邊必會三呼萬歲,道您英明?!?/br> 蕭逸平靜道:“貴妃的生母只是梁王的義女,當年他能奏請先帝將她納入宗譜,現(xiàn)在朕就能把她移出來,這樣一來,貴妃和梁王就沒有關(guān)系了?!?/br> “云蘅郡主若不是梁王之女,那總得有個出處?;屎竽说弁跽?,其宗族來歷不說多顯貴,但至少得經(jīng)得起推敲,斷沒有立一個來路不明之人的女兒為后的道理?!?/br> 蕭逸依舊一派坦蕩:“朕給她指一個來歷,關(guān)中鴻儒世家,總有愿意攀這門親的。朕可以大肆封賞其母族,國公、侯爵,區(qū)區(qū)一個常冰綃算什么,輔臣之女算什么,只要朕想,貴妃的母族可以比她的尊貴千倍百倍。” 侯恒苑默了默,突然,他抬頭直視蕭逸,神情嚴厲,一字一句道:“您知道臣為什么這么反對您立楚貴妃為后嗎?固然因為她是梁王的外孫女,除此之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陛下,您拿起鏡子照照自己現(xiàn)在這副模樣,您覺得得了個上宛倉,將了梁王一軍,您就勝券在握,可以拿后位去討好女人了?若是這樣,何必費這個苦心,早早地向梁王告饒,交出皇位,沒準兒還能得個王爵安享余年,到時候您想怎么寵那個女人就怎么寵,沒人再會來說三道四?!?/br> ‘啪’一聲,蕭逸狠拍了下案桌,銅麒麟鎮(zhèn)紙被震得‘咣當’亂響,侍立的宮人忙彎身跪倒。 蕭逸額前青筋凸暴,顯然是動了怒,可侯恒苑全然無懼色,只素身而立。 殿中悄寂,內(nèi)侍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進來,揖禮稟道:“陛下,太后請您去祈康殿?!本镁脽o回音,內(nèi)侍偷覷了眼皇帝臉色,補充道:“太后已命人請貴妃過去了,她與常姑娘相談甚歡,太后留了常姑娘用晚膳,請陛下過去一同用?!?/br> 蕭逸斂去一臉橫飛的戾氣,霍然起身,看向侯恒苑,漫然道:“打小朕的東西就是朕說了算,朕想給誰那就是誰的,若是有誰想來搶,想來奪,朕就攆她走,若是攆不走,那就只有把她的命留下了。你若真覺得那常冰綃是個賢德人,就別跟母后一伙來算計朕,不然平白害人家丟了性命,又是造的哪門子孽。” 作者有話要說: 咱們商量一下哈,我因為要去防疫,春節(jié)假期被取消了,所以今晚這個萬字長章我先放一半,然后另一半明天放,因為不在辦公室里,也沒有午休,所以中午更新不方便,然后把更新挪到晚上九點。 【很抱歉,我這幾天會抽空盡量多碼一點補償大家的】 第28章 君臣這么多年,蕭逸一直尊師重道,待侯恒苑禮遇有加,還從來沒對他說過這樣的話。 表面客客氣氣,實則暗含機鋒,直戳人臉。 老尚書心里也說不清是何滋味,捏著玉笏,手指緊繃,目送著蕭逸出了殿門。 祈康殿里好生熱鬧,太后命人從太樂署請了樂師和舞姬,絲竹鼓笙悠揚參差,舞姬身段婀娜,水袖翩然,媚色撩人。 蕭逸去時,正是滿殿曼妙仙姿,羽扇彩衣飄逸,濃醇酒香混濁著脂粉香撲鼻而來,他淺蹙了蹙眉,瞥了眼高顯仁,高顯仁會意,忙揚聲高喊:“皇帝陛下駕到。” 笙樂乍停,水袖低斂,樂師和舞姬烏壓壓跪了一地。 蕭逸掃了一圈殿里,下意識搜尋楚璇的身影,見她坐在太后身邊,正起身要上前來迎駕。 他稍稍舒了口氣,快步越過宮人上前把將欲拜倒的她扶起來。 太后由一妙齡女子攙著,她握了那女子的皓腕,送到蕭逸身前,慈和笑說:“皇帝怕是還沒見過常姑娘吧?!?/br> 那女子正是數(shù)月來只聞其名而未見其人的常冰綃。 她端起衣袖朝蕭逸盈盈一拜,楚璇觀這場景,忙要把手從蕭逸的掌心里掙脫開退到一邊,誰知蕭逸暗中蓄力,緊捏住她不放,她被逼偎在蕭逸身邊,生生地受了常冰綃的拜禮。 “起來吧?!?/br> 蕭逸露出看似溫煦實則疏離的笑,目光極寡淡地掃了一眼常冰綃。 她穿了件青色闊袖襦裙,云髻高挽,簪銀釵,綴珠箔壓鬢,看上去如皓月清雪般素凈淡雅,唯有耳間綴下的一對芙蓉石鎏金耳鐺尚有幾分艷色,堪稱點睛之筆。 常冰綃低垂著視線,并未抬頭看蕭逸,只是側(cè)過身,讓他上座。 蕭逸感覺到手里那團柔荑滑溜溜的又要往外掙脫,忙攥緊了,生拉硬拽著她在自己身邊坐下,揉捏著她的手,甚是關(guān)懷道:“手怎么這樣涼,你穿得太單薄了?!?/br> 楚璇絲毫不覺得這是關(guān)懷,因為他這話一落地,身旁的袁太后立即給她飛來兩片眼刀。 她再度想把手從蕭逸的掌心里抽出來,未果——戲精上頭的皇帝陛下繼續(xù)他的表演,擰眉環(huán)顧四周,不滿道:“這殿里的熏籠燒得太敷衍了些,若是讓人著了涼可怎么好?!?/br> “還有,太樂署真是越來越會糊弄差事了,這俗艷之色、粗糙曲目竟也敢往祈康殿里送?!?/br> 楚璇已經(jīng)不想往外抽手了,這會兒抽手已經(jīng)不管用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盡量挪挪身子,離太后遠一點,省得待會兒被她糊一臉唾沫。 果然,太后捧著手爐,冷睨了一眼挑三揀四、不停找茬的蕭逸,陰悱悱從牙縫里蹦出:“貴妃要是覺得冷,就回去添衣裳,皇帝要是覺得歌舞不入眼,就跟她一塊滾。” 話音一落,蕭逸立即從座椅上彈了起來,十分恭順地朝太后施了一禮,唇角微勾,笑意中含了幾分微不可見的冷意,緩緩道:“既是這樣,朕和貴妃就不打擾母后的清靜,先告退了。” 說罷,也不等太后有什么回應(yīng),拽了楚璇就走。 兩人同乘御輦,楚璇略有些不安地回身看了看那漸漸遠去,燭火通明,宛如白晝的祈康殿,又看向蕭逸,輕聲道:“你這樣對太后,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適啊……” 蕭逸冷哼了一聲:“你可真是心地善良,還有功夫替別人打抱不平?!?/br> 楚璇被他的陰陽怪氣惹出幾分不快,把自己裹在猩猩氈袍里,悶聲道:“能不能好好跟我說話?!?/br> 蕭逸深吸了口氣,繃得有些發(fā)僵的臉部輪廓稍稍柔和了些,將別別扭扭生氣的楚璇強摟進懷里,道:“不過幾句不入耳的話,除了讓她生點氣,還能怎么著?可是,璇兒,我若是不這樣做,不這么強硬,不讓他們覺得我寸步不會讓,將來你可就有的罪受了?!?/br> 楚璇立即抓住了重點:“他們?” 濃釅夜色里散開一縷極輕淺的嘆息,蕭逸將下巴擱在楚璇的肩膀上,無奈道:“我的老師和母后,老師近來多次去祈康殿請安,沒多久母后便把常冰綃翻了出來,每日呈送來的奏疏里,總有幾本是懇請立后的,你說,這到底是巧合,還是他們把我當傻子糊弄了?” 懷中陷入了深重的沉默,蕭逸探手捏了捏楚璇的下頜:“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是不是在所有人的眼中,我不配當皇后。”她有些郁悶,可隨即又釋然,她自小練就了一份本領(lǐng),不大會因旁人的眼光而大喜大悲,況且,這樣的話若再延伸下去,豈不是要去為難蕭逸。 “不配便不配吧,我也從來沒有過非分之想?!?/br> 蕭逸眼中本已溢出寵溺的笑,可聞言不由得冷卻下來,墨瞳緊緊盯住楚璇,問:“你為什么不想?難道不該想嗎?” 楚璇道:“可那是皇后?。∧菍ξ襾碚f是遙不可及的,我若要過分惦念不屬于自己的東西,那不是自尋苦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