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春歸
1939年,上海 日本人占領上海之后,只占領了所謂的“中國地界”,而在歐美人手里的“租界”被日軍的太陽旗四面包圍,在1941年日軍轟炸珍珠港之前,為淪陷區(qū)所包圍的上海,被稱作——“孤島”。 而這片孤島上,“十里洋場”的公共租界與法租界,卻經歷了一段“畸形繁榮”,而這繁榮的背后,卻是深埋了許多不為人知的故事。 4月,上?;疖囌?/br> 一名年輕少婦,站在出站口不停的張望,直到一個中年男人出現(xiàn),少婦伸手想打招呼,卻又中途堪堪收了回來,默默的看著男人走出來,這才迎了過去。 “回來了。” “嗯”男人抬頭看了看周圍,低頭牽了一下少婦的手“天氣還沒轉暖,出門也不多穿一點?!?/br> 少婦抬頭笑的甚是開心:“不冷?!?/br> “好,回家?!?/br> “嗯,回家?!?/br> 兩人手牽著手出了火車站,一輛汽車早已停在路邊等候,司機見到二人出來,立刻下車把行李接過來拿到后備箱放好,拉開車門讓二人上了車。 待到汽車發(fā)動,少婦這才舒了一口氣:”奉淵哥,你可回來了。“ 中年男人摘下帽子,露出英俊硬朗的面龐,原不是別人,正是謝氏茶莊的二少爺——謝鈞,謝奉淵。 而前來接車的少婦,正是當年他救下的上海海關長翟家的大小姐——翟歐玲。 ………………………… 車子一路開到霞飛路,謝鈞讓司機靠邊停了車,翟歐玲看了看窗外:”奉淵哥,這還沒收拾好,要去看么?“ ”看一下,總不能全是人杜家少爺在忙活?!?/br> 謝鈞說完下了車,走到路邊一家剛剛掛上牌匾的茶館,抬頭看了看匾額的字——”羽春閣“。 轉頭問跟著下來的翟歐玲:”這字不錯,誰題的?“ ”杜洪睿找了暮云閣的傅九爺,九爺字畫古董樣樣精通,且寫了一手好字,和杜家也有些交情,這才求來的?!钡詺W玲提到杜洪睿總是帶著些不痛快。 謝鈞低頭看她,輕笑:“怎么,杜家少爺又惹著你了?” “那到沒有,只是看不慣這些紈绔子弟的德性罷了?!?/br> “看你說的,你也是名門里出來的小姐,這樣的少爺見的也不少,怎么還瞧不習慣他們了?” “我本來就和他不一樣,再說,我現(xiàn)在也是正經的謝太太。” “哦?這么快就進入角色?”謝鈞壓低聲音笑了。 “那可不?!钡詺W玲抬頭沖他就是一個甜笑,謝鈞看了,也不知道該做何表情,這個“謝太太”給他安排的,若是商寧知道…… 想到這里,謝鈞臉上的笑意漸漸斂去。 商寧……商寧…… 他的清晏……兩年前,已經…… “奉淵哥?”翟歐玲看他走神,抬頭晃了晃。 “哦,沒事,我們走吧?!敝x鈞輕嘆了一口氣,拍了拍帽子上的浮灰,重新戴上。 “你不進去?”本來不是想要進去看看么? “不進去了,杜少說是按著現(xiàn)下流行的歐洲風格做的,我又看得不太懂,等做好了再一起看吧?!?/br> 謝鈞說完便徑自上了車,翟歐玲有些莫名的看著他心情突然就不好,也沒敢多問,跟著上了車。 回到貝當路的宅子,這原是杜家的一處舊宅,也是杜洪睿給謝鈞在上海安置的。 說到這上海杜家,也是頗有名望的富貴之家,家中經營百貨。謝鈞這一年來,往來重慶和上海做茶葉生意,原是在茶館里頭結識了這位千金貴子,聊得還頗為投機,在謝鈞表達自己想要回上海開個茶樓做做生意的時候,這位杜家三少立刻說要一起合伙。 謝鈞雖然行商多年,但是在上海,畢竟還是個沒有“后臺”的赤腳商人,如今的上海,日軍四面圍繞,租界各方勢力盤雜,局勢如此之亂,自然是背靠大樹好乘涼,百貨富商杜家少爺想合作,正中下懷,求之不得。 主意一定,謝鈞便回重慶料理了一下那邊的生意,隨即啟程回了上海。沒想到一個月不到,杜三少就把這茶館從盤樓到裝點,搞得七七八八了,就等著這先生算好了開業(yè)的日子,準備正式營業(yè)。 而翟歐玲,謝鈞的這位“謝太太”,未曾三媒六聘,也不曾正式婚娶,這場婚姻,只是他在上海明面的一個遮擋。 這場婚姻,也是他的任務之一。 1937年12月,皖南失陷,南京失陷,謝鈞隨國民黨撤出南京。 193八年2月,謝鈞輾轉回到古鎮(zhèn)家鄉(xiāng),卻未料,親人、愛人……俱已不在,謝家人去樓空,商家只有茂叔拖著殘腿守著破落的宅院,見到謝鈞歸來的那一刻,茂叔含淚將謝老爺子和商寧的死訊告訴了他。 原已開春,謝鈞卻覺得寒風入骨,痛徹骨髓,踉蹌的回到梅林,那棵商寧親自種下的白梅之下,謝鈞親手挖出了那兩壇踏雪尋梅,還有……商寧以死相護的那本名冊。 踏雪尋梅香仍在,花落人亡兩不知…… 父親,不在了…… 他的清晏,不在了…… 留給他的,只有那最后幾封書信,和那兩壇“踏雪尋梅” ……………………………………………………………………………………………… 輕輕的敲門聲,讓謝鈞從回憶中醒來,翟歐玲推門進來,看到謝鈞手里拿著書信,知道他又思及往事,原本臉上帶著的微笑漸漸收去。 ”奉淵哥,你又在看信了?!?/br> ”嗯?!?/br> ”晚飯好了,肚子餓了吧,下樓吃飯吧?!?/br> ”好“ 四菜一湯,翟歐玲新學了兩款新菜式,葷素搭配的甚是好看,謝鈞看了也覺得有些食欲:”這么久沒見,廚藝長進啊?!?/br> ”那可不,這也是上峰指示?!?/br> 謝鈞聽得笑了,伸手夾了一筷子筍放到翟歐玲的碗里:“來,獎勵大廚?!?/br> “謝啦,對了,你要不要喝一點?” “也好,既有佳肴,怎可沒有美酒?!?/br> “杜洪睿前兩天送來一瓶法國紅酒,說是給你嘗嘗,我去拿?!?/br> “不了?!敝x鈞站起身,轉身上樓,翟歐玲看著他的背影,心里猜到了幾分,默默的嘆了一口氣。 沒過一會兒,謝鈞手里拿著一個隨身酒壺下來,看著翟歐玲一臉早就知道的表情,笑了笑。 ”外國人的酒,我喝不慣。“ 翟歐玲沒有說話,默默去廚房換了盛白酒的小酒盅過來。 謝鈞倒了一小杯,看著杯里的酒,心中突然酸楚。 “等你回來” “我們一同取了這踏雪尋梅,煮酒賞雪,好不好?” “奉淵,我等你回來?!?/br> “奉淵……” 清晏,我回來了,我取了這壇踏雪尋梅,可是,你……卻不在了。 “奉淵哥……”翟歐玲看著謝鈞突然紅了眼眶,每每取出這酒,謝鈞都會傷懷一番,每次都是這樣,但是卻像是戒不掉煙酒一般,戒不掉這痛苦。 謝鈞一飲而盡,苦笑的朝翟歐玲搖了搖頭:”我沒事。“ ”你有沒有想過……再回去看看。“翟歐玲對于謝鈞的往事,知道一些,卻不詳盡,謝鈞從來沒有說過他與商寧的過往,翟歐玲卻知道謝鈞在那年的春天回過皖南之后,帶回兩壇酒,然后,整個人都變了。 謝鈞的話越來越少,笑容也越來越少,而那兩壇酒也一直被他珍藏在身旁。 每次出門,他都會用隨身酒壺裝上一點帶上,有的時候,他并不喝,只是打開聞上一聞,翟歐玲起初不懂,問他為什么,他只說了一句話。 ”這酒,世上不會再有第二個人釀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