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025

    發(fā)燒的兩人，一個活了下來，一個死了，他們都是光棍，沒有親人，連大名也沒有，死的那個姓李，在家排行老二，都叫他李二，如今死了，立碑的時候都只能刻上李二這個名字，人們的生死都已經(jīng)麻木了，但周圍的人死了，每個人臉上都帶著哀戚。

    李二今年十七歲，逃難的時候跟家人失散，碰到了刀哥，就一路跟著刀哥走，為人憨厚，也不愛說話，他一顆門牙在跟人搶食的時候被打掉了，那以后連笑都是閉著嘴笑，這輩子最大的夢想就是吃飽喝足，娶個婆娘，生幾個孩子。

    刀哥哭得最慘，他一把鼻涕一把淚，坐在墳頭上跟墳里的李二絮叨。

    “小二，如今買不到你在下頭用的錢，哥哥先欠著你，等日后能買著了，哥哥就燒給你，你別急著投胎，你等哥哥給你燒，你拿去打點(diǎn)打點(diǎn)，跟大老爺們說，下輩子讓你投個好胎，投去好人家，也做個小少爺，天天吃白面，天天有rou吃?！?/br>
    楊予安站在一旁沒說話，他出去一趟，整個人都變得陰郁起來，他蹲坐到刀哥旁邊：“大哥，是我沒看好人?！?/br>
    刀哥一抹眼淚，往地上啐了一口：“不怪你！怪這天殺的老天爺！怪那天殺的朝廷！但凡給人一條活路，哪里就會成現(xiàn)在這樣！把我們當(dāng)豬狗！豬狗還有口吃的，我們可沒有！”

    當(dāng)年朝廷的賑災(zāi)糧發(fā)下去，那是什么糧？石子混著糠，原本能吃的糠混了石子，有人沒挑揀出來，吃了幾次，人就不好了，何況只有那么一點(diǎn)，就算挑揀出來了，還不是一樣餓死？

    “四弟說得對！”刀哥站起來，臉上還帶著淚痕，“就該反他狗日的！”

    “大哥！”楊子安連忙勸道，“慎言！”

    刀哥摸了把淚，終于恢復(fù)了一些勵志，他吸吸鼻子，不再說話了。

    死在外面的那些人，是被楊子安就地掩埋的，只有木牌當(dāng)碑，刻著他們的名字。

    他們一天好日子都沒過過，從生來開始，就在社會最底端艱難求生，人生最幸福的時候，大約就是一家人還在一起，過年的時候嘗嘗rou渣的日子。

    刀哥使勁吸了吸鼻子，揮手讓楊子安走。

    “我再跟小二說會兒話。”

    楊子安只能點(diǎn)頭：“大哥，也別太傷心了?！?/br>
    刀哥：“我知道?！?/br>
    人死了，可該過的日子還是得過，新來的人被剃了光頭，許多人連下頭的也剃了，現(xiàn)在天氣暖和，洗澡不用燒水，打了水曬一天就能洗了。

    這些人都很惶恐，他們基本都是被主家賣給了人牙子，人牙子帶著他們一路走一路賣，現(xiàn)在買人的也少了，他們大多數(shù)每天就只有一個豆渣餅，里頭混點(diǎn)糠——那還是人牙子做了生意，心情好的時候。

    他們都不愿意逃跑，跑了，豆渣餅就沒了，被人牙子帶著，好歹還有豆渣餅吃。

    一路長途跋涉，就靠一個豆渣餅，他們早就瘦的沒什么人樣了。

    林淵觀察著這些人，發(fā)現(xiàn)他們已經(jīng)被原本的主人們給“馴化”了，自己不會做選擇，也不會去思考，主人叫他們干什么就干什么，在原先家里的時候，他們聽主家的，被賣給了人牙子，就聽人牙子的。

    現(xiàn)在被賣給了林淵，他們就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穆犃譁Y的話。

    只要有主人，他們就安心。

    這些人瘦的皮包骨頭，楊子安原本買了一百多人，但現(xiàn)在在林淵面前的，只有五十六個人。

    都是男人，楊子安沒敢買女人。

    “女人和孩子我不敢?guī)Щ貋怼！睏钭影步忉尩溃奥飞咸ｋU，買下來也活不下來。”

    林淵明白，他嘆了口氣：“沒什么?！?/br>
    楊子安卻說道：“四弟，你也別內(nèi)疚，只有城墻建起來了，里面的人活命的機(jī)會才會變大，我們不出去買人，以后就只能等流匪殺進(jìn)來?！?/br>
    經(jīng)歷過兩次流匪的楊子安認(rèn)真說：“做任何事，都得有取舍?！?/br>
    林淵伸手抹了把臉。

    他心里一方面清楚，如果不買人回來，不填充人口，這個莊子就不能良性循環(huán)下去。

    但是另一方面，他又覺得那些人是因?yàn)樽约旱闹噶钏赖模究梢员苊膺@些。

    巨大的愧疚和自我懷疑快要把他淹沒了。

    在現(xiàn)代，他做的最大的決策也不過是一個項(xiàng)目要不要進(jìn)行下去，評估這個項(xiàng)目的價值可以注入多少前期投入，決定的也不過是他自己個人當(dāng)月的獎金如何。

    現(xiàn)在，他做的每一個決策都關(guān)乎著人命，他犯一個錯，就得有人命填進(jìn)去。

    林淵終于知道上戰(zhàn)場的時候，不是每個人都能當(dāng)將軍。

    一定要足夠冷靜，要心硬如鐵，才能做出正確的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