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也不知道哪里觸動了楊柳，像是突然開了個閘口，讓她在瞬間淚流滿面。

    她張張嘴，最后只說出一句：“對不起?！?/br>
    舒楊搖搖頭，把面巾紙展開遞給她：“您沒有對不起我，是舒建國對不起您，也是我對不起您?！?/br>
    楊柳哭得泣不成聲：“是我錯……mama很害怕，mama一見到你就會想起舒建國，就會想起自己差點殺了你?！?/br>
    她說著抬起雙手捂住臉。

    舒楊皺著眉，他詫異地發(fā)現(xiàn)人的眼淚竟然這樣多，就算捂著臉還是能順著指縫流下來。

    眼前有點模糊。

    他悄悄伸了手，像是想去摸摸楊柳，伸到一半又收了回來，開口：“我從來沒有怪過你。”

    話音落下去，楊柳哭得更加不可抑制了，她喉嚨里發(fā)出含混的哽咽聲，像是壓抑著的嘶吼。

    過了好半天，她慢慢放開手。

    母子倆沉默地對坐著。

    楊柳在崩潰之后很快回過了神，她擦干凈了臉，靠著沙發(fā)坐得穩(wěn)當(dāng)優(yōu)雅，只有手指偶爾的顫抖泄露了她內(nèi)心的波動。

    “楊楊，我知道現(xiàn)在說什么都沒用了，mama不奢求你原諒我，但是這聲對不起我已經(jīng)藏得夠久了，mama對不起你?！彼f。

    舒楊在心里數(shù)數(shù)字。

    數(shù)到第二十七下，楊柳聲音沙啞，努力克制著又開口：“mama很害怕，因為對不起你，我害怕見到你，見到你就會討厭自己。mama實在是受不了了，以前的事情就像個噩夢一樣，我實在不敢回頭看。”

    舒楊：“我知道。”

    又是沉默，這一次舒楊數(shù)到了第五十下。

    楊柳說：“那小孩兒……成新意告訴我，你當(dāng)年來攔我是因為不想我出事，我整個人都……”

    舒楊打斷她：“我以前覺得自己一點也不怪你，但是自從舒建國死了，我慢慢發(fā)現(xiàn)我確實不是怪你們，我是恨你們?！?/br>
    楊柳怔怔。

    “太恨了，但是我知道我不應(yīng)該。”舒楊說，“媽，我很仔細(xì)地扒開自己想過，這么多年其實我特別恨你，但是我又害怕你會有一點不舒服，害怕舒建國讓你不開心?，F(xiàn)在看著你哭我覺得特別痛快，但是這種痛快讓我很厭惡自己。”

    楊柳直直地看著他，作不出表情。

    舒楊面無表情：“我跟你太像了，我越是知道你心里怎么想，我就越心疼，我就越能理解，越理解我就越恨你，越恨你就越恨我自己?！?/br>
    “我以前想不通自己為什么還要活，生活這么痛苦，攤上這樣的爹這樣的媽，可能是我上輩子作了什么孽?！?/br>
    楊柳：“不是你，是我跟舒建國作的孽。”

    舒楊看著她，突然勾了勾嘴角：“成新意總說我長得好看，雖然我自己沒覺得。媽，人家都說父母感情好生出來的小孩兒就好看，每次他這樣說我都會想，我就老是在想，翻來覆去想，你跟舒建國當(dāng)年一定感情很好?！?/br>
    “剛開始越好后來就越難堪。”他說，“讀本科的時候我要定期去心理咨詢中心，因為我特別討厭自己，討厭到了影響生活的地步。討厭自己這張臉，長得像舒建國，也討厭自己的有些心態(tài)，因為這些心態(tài)像你。”

    楊柳咬住下唇，生生止住了又要奔涌的眼淚。

    舒楊：“媽，我對你……為了你我去死也無所謂，但是我也不想假裝無所謂了。我也知道你還怨恨舒建國，哪怕他已經(jīng)死透了，你也恨沙清，看到我就想到可恨的以前?！?/br>
    “我真的裝得挺累的，我不想當(dāng)圣人了。如果可以……以后我們還是少接觸得好。

    你好好跟蔣叔叔過日子，好好教育蔣一辰，時間長了也許我們就能原諒了。以后我也會孝敬你們的，畢竟是你們供我讀完的書。我記得的。”

    他一口氣喝完手里的咖啡，起身，垂著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她：“謝謝mama，mama再見?！?/br>
    楊柳呆愣地坐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舒楊轉(zhuǎn)身朝外走，門口的成新意看到他過來了，也站起身來。

    賬已經(jīng)付過了，成新意拉開門讓舒楊先出去，而后他回頭看了楊柳一眼，從這個角度只能看到她顫抖的肩。

    剛剛出門就是一陣風(fēng)，一片葉子旋轉(zhuǎn)著落下，撞在舒楊沒有血色的臉上。

    眼睛清透的人有一點不好的地方，就是一點點情緒都會讓眼白泛紅，讓人看上去就覺得疼。

    舒楊轉(zhuǎn)頭看成新意，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