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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愿吾兒愚且魯 完結(jié)+番外_分節(jié)閱讀_104

    “為什么?”李瀾挑了挑眉,夾起了一筷子鹿脯在嘴里嚼著:“孤可是一直都在學經(jīng)史。歷數(shù)前代,至于本朝,什么時候有過獨相二十年的事?謝別有從龍之功不假——有從龍之功的臣子難道少了么,死于非命的和急流勇退的哪個不比大權(quán)獨掌的多?”

    孟惟略微頷首,繼而道:“話雖如此,師相畢竟cao持政務久些,威望重于群臣,殿下不可以不依仗?!?/br>
    “小孟你這話倒像挑唆呢?!崩顬懓崖垢г谧炖?,含含糊糊地評斷了這么一句。抬手制止了孟惟的否認,兀自說道:“孤也沒說不用謝子念??沙谐酥x子念總不能就都是庸人了,孤要叫他們做事啊。再者孤執(zhí)政日久,更要……要恩威皆出于上?你先前講《左傳》的時候怎么說的‘唯名與器,不可以假人?!x別威重,孤就更該布恩威于群臣了。強臣凌主,對他也不是好事罷?!?/br>
    孟惟聽得額角幾乎冒出汗來,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禮,道:“殿下所言甚是。但用人的事,殿下還需審慎些。殿下到底對朝中百官的情形不熟悉,倘若誤用jian佞,到時候只恐……”

    李瀾想了一會兒,把嘴里嚼著的東西都咽下去了,方才不緊不慢地說:“這好辦。孤不熟悉,謝丞相總不會不熟悉的。孤給你一道手詔,你拿著去謝別府上——他病得不能見人,你就隔著簾子問他。倒不是一時間就要找兩個宰輔出來,可再怎么,孤手底下也不能只你們師徒兩個合用吧?孤看別個那些太子都是有一大批潛邸舊人東宮官的,孤也要?!?/br>
    李瀾說的話無不在情在理,孟惟當然不會拒絕。何況太子要選東宮官,于他是好事。他年資雖然淺薄,夾袋里沒有人,可他如今是太子跟前的紅人,當朝最年輕的內(nèi)翰,他在李瀾跟前很說得上話——正是拓開人脈的大好時候。

    何況有了小太子這一份手詔,謝府便再不能將他拒之門外了。

    小孟學士心情大好地瞇了瞇眼,應聲稱是。緊接著又想起一事來,恭聲道:“那魯王和淮王隨行親衛(wèi)的安置,是否一并向謝相問策?”

    李瀾端著湯碗吹了吹,道:“行啊。你去都去了,索性把要問的都問一問?!?/br>
    第一百二十六章

    孟惟進門的時候,謝別才喝了藥。雖說低燒不退,但謝丞相卻沒有在寢堂待客。書房里未縈藥湯古怪的苦味,只有翰墨冷香。孟惟先是松了口氣,繼而覺得悵然,他抬手扶住作勢要行禮的謝別,道:“師相不必多禮。”

    “爾為欽使,禮不可廢?!敝x別推開他的手,神色沉靜,下拜如儀。孟惟望著他赭色交領下露出的潔白后頸,是上等絲絹一樣的質(zhì)地。心襟微漪,有些后悔沒有用唇齒在上面落下朱印。

    但新貴的太子寵臣很快將心思收攏了起來,微笑著向東拱手道:“臣惟奉太子殿下敕,特來探望謝丞相。丞相乃柱國棟梁,萬望珍重。太子口諭:孤實殷盼丞相回朝佐弼,你切記叫他好生修養(yǎng)。”

    謝別看也不看他,兀自向東一拜,口稱:“承蒙殿下垂問,老臣不勝惶恐感激,敢不竭誠盡心?”

    孟惟尚且是第一次聽他自稱老臣,好不容易才嘴角的笑意抿了回去,結(jié)束了這一套禮數(shù),再度伸手相扶:“好了,師相快請坐。前幾日登門的時候,聽聞師相病得起不來身,不知現(xiàn)在可好些了么?”

    謝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并不接他的話。他心中負氣,卻總不能質(zhì)問這狂徒“為什么起不來身你難道不知道么?”。倘若說出口了,才是真的顏面無存。

    孟惟倒不少這一口茶喝,徑自說明了來意:“魯王和淮王此番入京可不是單人匹馬,別的不提,兩人的親衛(wèi)隊加起來足有六百之數(shù)??〉路荒沁呥@些日子可都熱鬧得太過了?!?/br>
    “六百親軍。”謝別閉上眼,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繼而微笑起來:“京中有禁軍十萬,五百親軍,也值當你這樣提防?”

    “師相又何必誑我。”孟惟負著手,很坦然地望過去:“京中禁軍十萬,可有一兵一卒,是太子殿下調(diào)得動的么?”

    謝別同他對視了一會兒,才緩緩搖頭,道:“無。當年七王爭位,諸王各自擁兵,諸軍派系林立,才有那曠日持久的動亂,幾乎釀下大禍?;实鄣腔髮⒔姶蛟斓描F桶一般,即便是最受信重如我,也絕不能染指分毫。十六部禁軍正副衛(wèi)統(tǒng)領都只聽皇帝欽命,哪怕有監(jiān)國太子傳國玉璽,都調(diào)他們不動。他們只認皇帝當面親口所傳的旨意。若有妄動則為國賊,其余十五部當共誅之?!?/br>
    孟惟“嘶”了一聲,上前兩步,低聲道:“可陛下如今那樣……師相何妨叫他們面圣,好叫太子名正言順地接管禁軍?!?/br>
    “正是陛下如今這般,才更不能讓他們面圣?!敝x別略向后靠了些,神色凝重地掐著腕上的檀木香珠道:“其一,陛下此時神志不清,什么話都說的出口。那些人若有心懷不軌的,大可將皇帝神智昏聵之語奉為圣意,以行篡逆之實。再者……”

    他似有顧慮,孟惟卻已領會,點了點頭,并不避忌地道:“再者,按黎掌院的說法,陛下現(xiàn)在病況已經(jīng)日漸好轉(zhuǎn)了……師相顧慮的是,是學生孟浪了。”

    他這話說得已經(jīng)直白太過了。謝別心下氣惱,不禁低聲斥道:“謀逆的是你們,本相可不懼?!?/br>
    孟惟聞言笑出聲來,坦然道:“師相這話說的倒干凈,可律典上寫的清清楚楚。首逆者族,從逆者誅,太子監(jiān)國詔是學生所擬不假,宣詔的可是師相?!?/br>
    謝別幾乎將手中的珠串掐斷,一時懶得再言語。

    孟惟卻不以為意,仔細想了想,又說:“不過師相當年有過大功,殿下又是陛下唯一的愛子,或許能逃過追究,也未可知。但不論如何,太子殿下和學生如今還是要多方仰仗師相的——太子今日還提到,要拔選東宮官,問學生可有人選舉薦。學生年幼德薄,出身貧寒,識得的才俊也多是師相門下,不知師相意下如何?”

    謝別沒有急著吃這送到嘴邊的香餌,而是認認真真地將他端詳了一番,仿佛從未見過這個年輕人一般。孟惟被他看得有些臉紅了,輕聲叫他:“師相……?”

    “孟凡思,”熟悉又久違的稱呼在耳邊響起來,謝別略向前傾身,近乎困惑地問他:“你是真的不知道什么叫怕么?”

    小孟學士灑然拂袖,回以微笑:“學生遍觀諸史,未見惶惶而封侯者?!?/br>
    第一百二十七章

    謝丞相養(yǎng)好了病,還朝時便又是春風春水的和煦君子。此時立在殿上,身子也如舊時挺秀,溫和地道:“是以二王的親兵,且先叫他們自行安置,不得有所侵擾。否則叫人知道,恐生事端?!?/br>
    李瀾本想托腮,但他左手五指上新傷疊著舊傷,碰了一下就疼得嘶氣。他不以為意地甩了甩手,稍坐正了些,頷首道:“孤也是這樣想。父皇的禁軍,誰能調(diào)的動不成?小孟學士偏還要cao心……cao心有用似的。嫌他們是禍患,早日打發(fā)回去才是真的,省得他兩日一疏三天一表地嚷著要見父皇。”

    這個他說的是魯王李澄。謝別又是無奈又是困擾,小太子對魯王有來無端的悍妒實在是叫人哭笑不得,還便罷了?;实廴缃襁@個樣子,能不叫他見人就最好不要叫他見人,尤其藩鎮(zhèn)自古多禍端,萬一皇帝神智昏聵下說了不該說的話,誰知道會生出什么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