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相朝他的方向看過一眼。

    宋毅略一拱手，右相點(diǎn)頭頷首。

    兩人的目光下一刻便皆移到堂上之人身上。

    大理寺卿：“堂下之人可是亂賊余孽姒晉？”

    蘇傾伏地叩首：“大人，草民冤枉?！?/br>
    聲音不復(fù)記憶中的清潤(rùn)，帶了絲疲憊的嘶啞，卻一如既往的不疾不徐，不卑不亢。宋毅這般看著她的側(cè)顏，眸光深了幾分。

    大理寺卿道：“何來冤枉？難道你并非那昔日涼州福王嫡子姒晉？”

    “大人明察，草民并非姒晉?！闭f著從袖中掏出一方血書，雙手舉過：“草民姓蘇名青，是無辜被叛賊挾裹的普通百姓，被以賊首之污名入獄，著屬冤枉。草民謹(jǐn)以血書，以此明志，望大人過目?！?/br>
    有衙役幾步上前接過血書，然后呈遞上座幾位官老爺。

    血書于案上展開。半丈寬的白帛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血書，字字泣血，句句含怨，令人動(dòng)容。

    大理寺卿道：“堂下之人，你說你非姒晉，而是江夏城南麓書院山下常居的普通百姓蘇青，可有人證？”

    蘇傾默了會(huì)，道：“有。南麓書院的夫子學(xué)子皆可證明?！?/br>
    話音剛落，蘇傾明顯剛到落到身上的一道光陡然銳利。卻也稍縱即逝。

    宋毅垂眸捏著眉心掩住眸底戾色。

    他突然想到，之前他接到的密信中提到，這三年來那叫沈子期的男人，與她過往甚密。

    不，是魏期。

    之后大理寺卿又問了若干問題，蘇傾皆按照之前那獄卒所教授的般一一答復(fù)。

    又有當(dāng)時(shí)收監(jiān)的官員呈上物證，是些能證明蘇傾身份的戶籍等物。如此連番cao作下來，蘇傾這一被席卷至此樁叛亂案的無辜百姓身份就愈發(fā)清晰明朗起來，剩下的便是人證了。

    大理寺卿暗下松口氣。今日過堂這連番cao作也算是幾乎毫無破綻，只待江夏城的人證過來，那堂下之人便應(yīng)該能脫身了。如此，他倒也成功完成宋大人交待的任務(wù)。

    三位負(fù)責(zé)官員略一商量，便且定下將那堂下之人暫收押大理寺獄，待幾日后南麓書院的人證至此，屆時(shí)二次提審再下最終定論。

    大理寺卿一拍驚堂木：“退堂?！?/br>
    待堂內(nèi)的眾官員散去時(shí)，右相迅速的與宋毅交換了隱晦的眼神。見宋毅淡笑的頷首示意，右相自然認(rèn)為一切妥當(dāng)，便也安心的轉(zhuǎn)身離去。

    待眾官員散盡，宋毅剎那收盡了面上笑意，神色陡然沉如寒冰。

    “衛(wèi)寺卿！”

    大理寺卿衛(wèi)平趕忙上前：“大人有何吩咐？”

    “蘇傾人何在？”

    “被暫押大理寺獄。”

    下意識(shí)回答完后，衛(wèi)平不免有些詫異，蘇青一案應(yīng)該快要了結(jié)，宋大人這般特意提及可是又出了何變故？

    未等他理出頭緒，便聽得對(duì)方沉聲令道：“提人到刑室。本官，要親自提審。”

    衛(wèi)平目瞪口呆。

    蘇傾剛回到了地牢監(jiān)舍，沒等她坐下歇息片刻，剛被闔上鎖的兩道鐵柵欄又相繼被人從外頭打開。緊接著闖入兩個(gè)兇神惡煞的獄卒，不由分說的拽著她的胳膊就拖了出來。

    蘇傾心中一驚，尚來不及待她出口相問，那兩獄卒就下了她脖上的木枷，接著又拿鑰匙打開了她手腳鐐銬。

    沒了枷鎖在身，她覺得身上陡然一輕。

    可沒等她松口氣，其中一獄卒卻不知從何處抽了條黑布出來，下一刻便在她警惕又驚慌的目光中，將那條黑布蒙上了她的雙眼。兩端牢牢系在腦后。

    “你們究竟想要作何？”

    兩獄卒押著她的肩，推搡著就往前走，嘴里喝叱一聲：“少廢話。走！”

    蘇傾按捺住心慌，強(qiáng)自鎮(zhèn)定的由身后人推搡著朝著某個(gè)方向走。

    眼前的黑布并非完全不透光。透過黑朦朧的布，她能勉強(qiáng)看到幾絲模糊的光，最強(qiáng)烈的莫過于獄墻上的高高懸著的掛燈，燭火一跳一跳的，幢幢猶如鬼火。

    走過長(zhǎng)長(zhǎng)的甬道，又轉(zhuǎn)過數(shù)個(gè)獄墻拐角，在一個(gè)類似于暗室之處，蘇傾感到身后兩獄卒腳步頓了下，喉嚨里隱約要發(fā)出個(gè)聲音卻剎那間咽了下。就仿佛被人制止了般。

    緊接著推搡的力道又傳來，蘇傾便抬腳進(jìn)了這貌似暗室的地方。

    在略高的，疑似十字架的面前停住。

    蘇傾所料不差。

    下一刻她的雙臂便被人給分別綁在了架子上。

    “你們是誰？綁我過來做什么？”

    沒有人答話。

    片刻后，捆綁她的兩個(gè)獄卒就窸窣的退了出去。

    室內(nèi)剎那間鴉雀無聲。

    一片昏暗中，蘇傾透過眼前的黑布隱約瞧見她正前方似有朦朧的火花，而且她確定這絕不是錯(cuò)覺，因?yàn)樗蠞u漸能聽到火苗舔/舐什么的刺啦爆破聲。

    朦朧火花的后面，似乎坐著一人，看不清具體，只大概瞧得見他挺拔的身形。

    電光石火間，蘇傾腦中陡然竄出了個(gè)人名。

    她的臉色剎那就白了幾瞬。

    宋毅的眸光從她煞白的臉上掃過，無聲冷笑了下。隨手舀過一旁的水碗澆了些水在火盆上方的炭火上，只聽刺啦一聲，騰騰的水汽直往上冒。

    便是隔著黑布，蘇傾都能感到那水汽的蒸騰熱度。

    “宋……大人，你待要作何？”

    問話一出，蘇傾卻遲遲沒有聽到對(duì)方答話。只是刺啦的水火相碰聲以及火鉗翻動(dòng)聲不絕于耳，于這寂靜的黑暗中，格外入耳清晰，令人分外煎熬。

    許久，一道令她耳熟的聲音方緩緩從前方傳至她耳中。

    “這刑室共有刑具29種。你不妨猜下，你能受過幾種?！?/br>
    語氣沉冷，不辨喜怒。

    第96章 設(shè)私刑

    黑暗中, 蘇傾的感官更加敏感。

    隨著對(duì)方沉冷的話音落下，她耳邊炭火燃燒的噼啪聲愈發(fā)清晰, 伴隨的仿佛還有附著在皮膚上的熱度。

    蘇傾的腦中開始不可控制的勾勒各種慘無人道的酷刑。

    仿佛是為了讓她的想象更具體形象, 沒等無聲的寂靜在昏暗的空間中蔓延過久，宋毅沉緩的聲音便再次響起。

    “我且給你介紹幾種。”他抬手翻動(dòng)著火鉗, 深不見底的眸光卻越過熱烈跳動(dòng)的火光，目不斜視的定在前方那人的蒼白的臉上：“譬如那夾具，烙片, 刑鞭，尖凳，釘椅……還有那鐵蓮花?！?/br>
    炭火燃燒的噼啪聲中，多了些清淺卻急促的呼吸聲。

    宋毅緊盯著她：“對(duì)于肯乖乖配合的囚犯，上述刑具便足矣?？煽傆行┳煊驳降椎挠膊缱印潜闵俨坏糜蒙闲﹦e的手段。比如湯鑊、刖刑、梳洗、剝皮、凌遲、車裂?！?/br>
    仿佛未見前方人那瞬息失血煞白的面色, 宋毅繼續(xù)道：“刑室的大門只給活人進(jìn)出。如果犯人瘐斃, 則從獄墻西側(cè)的拖尸洞拉出去。你且告訴本官, 你是要從大門走出去，還是想從洞里被拉出去?！?/br>
    蘇傾蜷縮手指，捏住掌心, 逼迫自己開口道：“不知宋大人……想要我如何配合你？”

    火鉗翻動(dòng)炭火的聲音停了下。

    宋毅冷笑的看向她道：“本官還當(dāng)你會(huì)死硬到底?！?/br>
    蘇傾蒼白的面色掩映在室內(nèi)昏暗的光線中。

    “宋大人抬舉了。我亦不過世俗的凡人，并非悍不懼死的義士, 若能求生, 何必奔死。”

    “如此，甚好?！彼我沅h利的眸光在她面上流連。下一刻，聲音陡然寒厲：“接下來本官問你一句, 你便如實(shí)答一句，若敢有半句隱瞞……那今日你就從洞里出此地罷?！?/br>
    蘇傾抿了抿唇，點(diǎn)點(diǎn)頭算是默認(rèn)。

    宋毅便扔了手里火鉗。

    起身，緩步踱至蘇傾面前幾步遠(yuǎn)處停住，牢牢擋住了身后的炭火朦朧的光暈。

    蘇傾的眼前遂變成了一片黑暗。

    宋毅微闔了眼瞼，居高臨下的睨著她。

    “你是不是要首先坦白自己的真實(shí)身份？告訴本官，你究竟是誰？”

    蘇傾聽著他微沉的問聲，有瞬間的茫然。

    隨即又想到此次被卷入的烏龍事件，不免有些恍然，便開口解釋道：“此次涼州舊部叛亂當(dāng)真與我無干。大概是因?yàn)槲遗c他們口中的福王世子有幾分相似……”

    “誰問你這個(gè)。”宋毅冷聲：“你姓誰名誰，家住何處，家中又有何人？”

    話音一落，蘇傾便窒住。

    宋毅敏銳的目光沒有錯(cuò)過她面上一閃即逝的愕然，以及遲疑。

    “蘇傾?！彼桨贻p微蠕動(dòng)：“只記得個(gè)名字，其他的……都不記得了?！?/br>
    宋毅的目光從她臉上劃向一旁的刑具，出口的聲音不帶起伏：“真的？”

    “真的?！?/br>
    宋毅脖上的青筋跳了跳。

    忍了忍，他方勉強(qiáng)壓住心底兇意，令自己出口的聲音盡量平靜：“你與巫相又是何種關(guān)系？”

    蘇傾當(dāng)真詫異：“巫相？是誰？”

    黑暗中，宋毅勾了唇角，無聲冷笑。

    若他們之間沒有任何關(guān)系，那巫相又何必自斷一臂來也要搭救于她？當(dāng)那巫相是個(gè)悲天憫人的菩薩不成？

    她這種鬼話，也就適合說給鬼聽罷。

    偏的如此茫然無知的模樣，裝的甚是地道。

    亦如當(dāng)初她柔順攀在他脖頸時(shí)，答應(yīng)他會(huì)等他回來時(shí)候的乖巧模樣。

    若不是吃過她的虧，上過她的當(dāng)，他會(huì)當(dāng)真以為她懵懵懂懂一概不知。

    想起從前，宋毅胸臆間就騰起了些戾氣，便有幾分沖動(dòng)，恨不得將他之前吐口的威脅之語付諸實(shí)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