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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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追著神容返回的,還有一隊本該護送她的兵馬和山宗的貼身侍從。 長孫信特地見了那侍從,才得知前后詳細:山宗不是死了,而是走了,給了和離書就離開了山家。 侍從隨之向他呈上一張單子,說是夫人走得太急,落下的。他們一路追來,正是為了這個。 單子上列著山宗給神容的補償。 當朝有律,凡夫婦和離,夫家需一次給清女方三載衣糧。 山宗這張單子直截了當,給神容的,竟是他在山家所有。 哪怕坐吃山空,也足夠神容富足一生的。 長孫信這才相信山宗是真離開了山家。 不是簡單的離開,而是一下脫離了這豪門大族,走得干干凈凈。 若罵他薄情寡義,還真未見過天底下哪個男人能對外放之妻做到如此慷慨的。 可他的確翻臉無情,一句婚后沒有夫妻情意就輕言別離。 長孫信卻最想罵他狡猾! 他脫離了山家,要問責就該找他本人,若是家族之間追拉牽扯,倒顯得長孫家不講道理。 長孫信甚至都有點欽佩他這說走就走的魄力。 山家那頭如何,因著顧及神容心情,長孫家刻意沒有打聽。 后來只聽說山家長輩對神容是極其不舍的,似乎還有來趙國公府走動的意向,但也只是聽說。 只因那年國中多事,先是先帝立儲一番波折,險些釀出兵諫,之后北疆又有外敵侵擾。 朝局動蕩中,長孫家和山家都忙于應付,一時誰也顧不上誰。 而這樁本該掀起軒然大波的大族和離也無人太過關心,就這么翻了篇。 一晃三年,全家上下都心照不宣地默認那人就是死了,免得惹他家小祖宗不高興。 誰成想,那人如今竟然“詐了尸”…… 驛館客房內(nèi),長孫信想到這里,皺著的眉頭還沒松。 也不知那姓山的是如何做到的,在這里做了這么久的團練使,竟一點風聲也沒有。 他朝旁看,神容坐在方方正正的小案旁,正低頭看著她從祖?zhèn)髂竞欣镎埑鰜淼哪蔷頃?/br> 打從軍所里回來,連著兩日,沒見她有過笑臉。 長孫信打小就疼她,又怕她連卷上的字也看不進去了,那可就要壞大事了,湊近道:“阿容,你若覺得不自在,我便叫幽州官署安排,勒令那軍所的人都不得靠近咱們,離那姓山的越遠越好?!?/br> 神容從書卷里抬起頭來:“我為何不自在?我無過無錯,該不自在的是他,要回避也是他回避才對。若真如此行事,倒顯得我多在意他似的?!?/br> 長孫信視線在她臉上轉(zhuǎn)了轉(zhuǎn):“你不在意?” “不在意?!鄙袢莸皖^,繼續(xù)看卷。 恰巧,門外來了個隨從,說是幽州刺史派人來請郎君了。 長孫信起身,又瞄神容,見她神情如常,稍稍放了心:“你既無事便好,我還需去見一見幽州刺史,如今幽州節(jié)度使的職銜是空著的,此地首官便是刺史,后面我們的事少不得還要借他助力?!?/br> 神容隨意應了聲,聽著他出了門。 待到屋內(nèi)安靜,她手上書卷合了起來。 其實早又想起軍所里那一幕來,當時他就坐在那里看了她半晌,什么意思? 她越想越不對味,隨手扔開了靠著的軟墊。 “少主?”紫瑞聽到動靜,從門外往里看。 神容端正跪坐,裝作剛才什么也沒干過,云淡風輕地問:“東來傷好了?” “還在養(yǎng)。” “那你還不去照應著?” 紫瑞忙稱是,離開了門口。 神容將那軟墊又扔了一遍。 冷不丁的,外面?zhèn)鱽韨€男人炸雷似的呼喊:“快點兒!人馬上到了……去去去,管那些狗屁貴人做甚,擾了他們算什么,誤了事才要命!” 這聲音粗嘎的很,一下叫神容回想起來,是那日吵醒她的那個。 她收起書卷,走去窗邊。 院角里鉆出個大胡子男人,風風火火地朝后方大呼小叫:“快??!媽的,腳軟了不成!” 神容正倚在窗口看著,一名護衛(wèi)悄然過來,請示是否要將他們驅(qū)逐。 她搖頭,叫他們都退下。 好好的探地風被耽擱了,她正好沒處出氣呢,現(xiàn)在既然遇上了,若再聽見一句不敬的,定要逮著這嘴欠的殺一殺威風。 大胡子還沒再開口,院外遙遙傳來了別人的叫喚:“來了來了!” 接著是一陣馬嘶。 有人從外進了驛館,不止一人,腳步鏗然,仔細聽,像是馬靴踩地,混著兵器甲護相擊之聲。 神容循聲看去,果然有隊兵穿廊進了院內(nèi),領頭的還很眼熟。 可不就是那日在軍所里擋了她半天路的漢子。 那大胡子看到他就喊:“胡十一,是你來收人?” 漢子回:“屁,可不止我來!” 神容白了二人一眼,扭開頭。 余光里瞄見那大胡子一溜煙跑了過去:“山使,您親自來了。”語氣忽然恭謹無比。 “嗯。” 她一下轉(zhuǎn)回頭去。 回廊入口,男人攜刀臂下,緩步而入。 他是低著頭進來的,手中拿著張黃麻紙在看,一身黑的緊腰胡衣,束發(fā)利落,長身如松。 大約是出于警覺,站定后他便抬頭掃視院內(nèi),只兩眼,目光就掃到窗口。 神容視線不偏不倚與他撞個正著,不自覺扶著窗框站直。 山宗與以前一樣,一張臉輪廓分明,目光銳利,身上似永遠帶著幾分不羈。 忽然想起很久前的一個午后,她的母親取了一份描像去她房里,神神秘秘地給她看。 她瞄了一眼,輕描淡寫地評價:“尚可?!?/br> 其母笑道:“我還不知道你,能說出尚可,那便是很滿意了?!?/br> 她沒承認,只在母親將描像合上前又悄悄多看了一眼。 一張男人的側(cè)臉,走線如刀,英朗不可方物。 據(jù)說是畫師煞費苦心才從洛陽描來給她瞧的。 后來成婚時站他身側(cè),偷瞄到的也是這張側(cè)臉。 她對這張臉記得太清楚了,所以哪怕曾經(jīng)他寥寥幾次返家都很短暫,彼此只是倉促地見過幾面,她也能在軍所里一眼認出他來。 也只是一眼的事,山宗便轉(zhuǎn)過了頭:“貨呢?” 大胡子立即喊:“快!交貨了!” 他先前大呼小叫催著的幾個同伴陸續(xù)從院角鉆出來,推推攘攘地押著幾個披頭散發(fā)、裝束特異的人,那幾人被一根繩子綁著串在一起,如死魚一般被扯過來。 山宗手里的紙一捏,丟給胡十一:“去叫驛丞張貼了。” 胡十一走了,大胡子往他跟前走兩步,之前囂張氣勢全無,還賠了一臉的笑:“山使,一共五個,兩個奚人,三個契丹人,咱們從邊境那里捉到的?!?/br> 他點頭:“干得不錯?!?/br> 大胡子頓時眉飛色舞,仿佛受了天大的褒獎。 山宗提上刀:“將貨交接了,自行去我軍所領賞。他們的住處我要搜一遍?!?/br> 大胡子忙給他指路,一面絮叨:“也不知怎么就來了群狗屁貴人,將地方全占了,害得哥兒幾個只得挪窩去那犄角旮旯里?!?/br> “是么?”山宗笑了聲,往他指的那頭去了。 神容默默看到此時,盯著他走去的方向,回味著他那聲笑,忽也一笑,衣擺一提,轉(zhuǎn)身出屋。 大胡子正與山宗帶來的兵交接那幾人,忽見遠處那間頂寬敞的客房里走出來個年輕女人,衣裙曳地,臂挽輕紗,目不斜視地從旁邊經(jīng)過。 他呆了一瞬,脫口就問:“什么人?” “你罵過的貴人。” 大胡子一愣,就這么看著她過去了。 神容此時沒有心情管他,剛穿過院落,又有兩個護衛(wèi)悄然跟來,再次被她遣退。 她獨自走過長廊,直到最偏僻的角落里,看見幾間擁擠的下房。 門皆開著,似是被踹開的,鎖歪斜地掛著,搖搖欲墜。 剛走近,一襲黑衣的男人矮頭從正中那間走了出來。 神容與他撞個正著,隔了幾步站定。 她輕輕掃了他兩眼,忽而開口:“團練使是何等軍職?” 山宗撞見她毫不驚訝,居然還挺配合地答了話:“總領一方駐軍,負責練兵鎮(zhèn)守。” 神容如何不知,故意裝的罷了,挑著眉頭感嘆:“你離了山家,僅憑一己之力就坐穩(wěn)了這一方軍首,可真是叫我欽佩?!?/br> 若是聽不出這話里的反諷,那便是傻子了。但山宗提起嘴角,拍了拍手上灰塵,還接了一句:“那確實。” 神容蹙眉,猜他是不是又在敷衍自己,忽而想到一點,眼珠微動:“是了,你定是想裝作不認識我了?!?/br> 山宗眼睛看了過來。 長孫神容,他豈能不認識?軍所里看見的第一眼就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