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子 二十六 二十七
小狐躲在灌木叢中,只透過荊叢空隙看見白光爆出,蒼梧大殿被圈住,白色屏障和眾仙法器相擊,傳來震山蕩谷的巨響,如水中漣漪一般,一**沖刷遠(yuǎn)近山川。 一言不合就打了起來,真是好一派清心寡欲利物不爭的仙人風(fēng)范。 小狐猶豫了一會兒,轉(zhuǎn)身離開。方才地動山搖,情勢如此險急,遠(yuǎn)處又有陌生氣息不斷逼近,小狐思慮再三,還是決定離開蒼梧去尋赤狐夫婦與梅先生。 微末小妖,自保為上,哪里有資格去管仙人爭端。飛來橫禍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一次,難道要留在這里再來一次? 蒼梧山下潯江水,不知何時暴漲了數(shù)丈,江面吞噬近岸山土,在逼仄的山谷中沖出震耳欲聾的巨響。 正值日落時分,南方天際卻一片黑沉沉。本來該有的斜陽晚照,落日余暉,此時被鋪天蓋地的黑霧籠罩。 眾仙終于發(fā)現(xiàn)了不妙,其中一位道:“不好,如此霸道威壓,難道是魔王來了?” “通元真君還在殿中,該如何通知?” “真君不在場,我等必非那魔王的對手?!?/br> 眾仙面面相覷。 “蒼梧山自己惹的禍?zhǔn)?,何故要我等來收場?”有人憤憤不平道?/br> “數(shù)千年來,出自蒼梧的仙人不少。既然是他們教徒無方,依本君看,我等還是不要越俎代庖了?!庇腥耸栈亟鸸忾W閃的法器道。 “甚是。蒼梧諸仙云游四方,卻把個爛攤子丟給咱們,這是何等道理!” “況且真君曾交代,若事有不妥,應(yīng)及時通知神君?!?/br> 眾仙交口稱是,紛紛駕起仙云,接連離開蒼梧大殿,數(shù)道金光堪堪在黑霧漫上大殿之前逃離群山。 蒼梧山頭鉛云涌動,仿佛有一頭怪物藏身其中。 黑霧如有形體一般,在殿頂青瓦滾過,漸漸滲透那白色的光圈,侵入威嚴(yán)靜謐的蒼梧大殿。 大殿之中,沖虛心念一動,感受到了外面的變故。 這樣強(qiáng)勁的魔氣,比之前彌散的瘴氣兇險萬倍。 “諸位仙君!”沖虛朝半空中漂浮的幾個人影喊道,“外有大妖惡魔入侵,僅憑殿外諸仙,恐怕難以阻擋。當(dāng)下該如何處置?” 藥仙滿頭是汗,看了一眼沖虛,皺眉道:“收聲,不要干擾我們。” 通元和妙巫似乎都分不出精力說話,專注應(yīng)對眼前困局。三仙面前一個龐大的黑團(tuán),足有四五人合圍,黑色細(xì)絲縷縷游動,纏繞成球,懸浮在大殿正中。 那里面包裹著椿杪。 丹殊站在殿前盯住那團(tuán)黑影,似乎在嘗試透過纏綿黑線看見里面的人。 “師尊,我們真的毫無辦法?”丹殊不死心地問道。 沖虛搖頭。 “連為師都沒有置喙的權(quán)力,遑論是你?!睕_虛憂心忡忡,“外面魔氣如此霸道,諸位仙人既然無暇顧及,為師還是出去看看。你……” “我和師尊一道去。”丹殊握緊劍道,“在此耽擱,也只不過是徒添煩惱?!?/br> 沖虛拍拍他的肩膀,道:“跟緊為師,不要妄自行動。” 師徒二人走出殿外,看見蒼梧山頭鉛云蔽日,云頭低垂,直接殿前平臺。 一個人從云頭隱現(xiàn),踏入蒼梧。 “蒼梧沖虛仙師?”那人頭戴金冠,著黑底金線袞服,除此之外,別無它飾?!奥犅勅釉谀聻橥健1就鮼斫铀厝?。” 丹殊左眉一跳。 沖虛站在丹殊前面,看不見自己大徒弟的異樣。他氣道:“貧道正是沖虛。請問閣下是?” 那人道:“魔界之主?!?/br> 神人魔三界之中,人間被神界直接管轄,人神妖鬼仙雜處;神界有四方神臺,又以東方扶桑帝君為尊;人神兩界幾乎密不可分。只有魔界,從創(chuàng)界開始,向來只有一個魔王,與其他兩界涇渭分明,幾乎毫無交集蒼梧山歷代有人入魔,倒是為魔界補(bǔ)充許多新血。 沖虛皺眉:“魔王殿下,貧道弟子皆是人間孤苦孩兒,并未見小王子蹤影。您是否弄錯了?” 魔王很謙和:“本王已經(jīng)尋訪十六年余,如今終于突破界碑來到人間,想來是不會錯的?!?/br> 界碑坍圮,難怪瘴氣泄露,眾仙遮掩躲避! 沖虛看向丹殊,心想:論人品才干,丹殊的確有大家之風(fēng);論與妖魔親近,卻是椿杪更加可疑。修鶴儒雅,華闞憨直,想來不是魔界王子了。那么…… 沖虛回頭望望大殿,椿杪被那來路不明的黑絲包裹,難不成是身為眼前這位魔王之子的緣故? “請問殿下,”沖虛不卑不亢,“小王子有何體貌特征?是否尤其頑皮?尤其容易吸引人間妖鬼?不能受天生靈物滋養(yǎng)?” 魔王微微笑道:“正是。犬子頑劣,十六年前負(fù)氣出走,不知如何由兩界縫隙進(jìn)入人間。他是本王的血脈,自然不受人間所謂'靈物'的影響,與近似于魔的妖鬼聯(lián)系更密切?!?/br> 原來如此!往昔種種,眼前困惑,都有了解釋。 沖虛一時不知心中是愁是喜。 出殿時做好了死戰(zhàn)的準(zhǔn)備,魔王卻這么平易近人,這是一大意外。仙人對他的兒子戒備至極,倒也是常理。只是沖虛一手將椿杪?lián)狃B(yǎng)長大,如今驚悉他另有歸處,便半是心酸,半是不舍。 “照此說來,小王子確在蒼梧?!睕_虛道,“只是當(dāng)下……” 丹殊站在后面,不疾不徐出聲:“師尊?!?/br> 沖虛又去拍他肩:“父子團(tuán)聚,人之常情。我們不可阻攔………” “椿杪只有十五歲。”丹殊難得打斷他道,“況且,殿內(nèi)三仙對魔王來犯都無暇顧及,何必去顧忌王子?” 狐子(二十七) 大殿之中,黑絲褪去,椿杪毫無生機(jī)地躺在那里,三仙圍住他商討。 通元對另外二仙道:“此番插手,恐怕不能逃過西方那位的眼睛?!?/br> 妙巫面色蒼白,幾乎站不住,聞言冷笑道:“左右不是本君去招惹來的。” 藥仙毫不理會他。 通元搖頭道:“其實(shí)靈藥先前有一句話說得對,人魔界碑坍圮,人間受染,我等難辭其咎?!?/br> 妙巫道:“難道是我們?nèi)⒔绫蛄???/br> 通元道:“仙家有守護(hù)之責(zé)。此次潯江源受染,眾妖魔化,是我等體察不及,乃至影響眼前,不得不插手此事。” 妙巫一甩袖子:“通元真君既然如此決定,那就按照真君的意思辦吧。反正渾水也攪了,若眾神追究,大不了將南方諸仙都搭進(jìn)去。左右神君是決計(jì)不管我等死活的?!?/br> 藥仙道:“此事已成定局,不必再議。方才沖虛說外面有大妖惡魔來襲,本君出去看看?!?/br> 妙巫又冷笑:“真君不是割舍前塵了么?怎么還這般護(hù)犢子?前腳救徒孫,后腳救徒子,虧得你們蒼梧山?jīng)]幾個人,否則真君日日這樣cao勞,恐怕再高深的修為也不足應(yīng)對吧?!?/br> 藥仙看他一眼:“聒噪?!?/br> 通元道:“外面魔氣遮天蔽日,恐怕是魔王來了。靈藥,為何魔界和你這蒼梧山總是糾纏不清?” 藥仙冷淡道:“蒼梧歷代師祖還在云游,是否需要本君請他們回來答真君的話?” 通元忙搖手:“不必了,不必了?!?/br> 妙巫道:“一個你在南方,就能將山川治理之權(quán)攏在蒼梧道人手里。若歷代蒼梧仙君都回來,南方神臺干脆搬到蒼梧山也就是了?!?/br> 藥仙沒答話,連看都沒看妙巫。 “情況有變。界碑坍圮的范圍擴(kuò)大了……”藥仙專注盯著殿外鉛云,皺眉道。 妙巫一下靠上殿**香幾案:“本君仙力低微,這些事情本君管不了,還請兩位真君去和那魔王交涉吧。” 通元嘆道:“廣虛妙巫真君,如此關(guān)頭,氣話不可再說了。” 妙巫哼了一聲。 通元繼續(xù)道:“巫妖魔本是同宗,你與那魔王還有少年情誼,此時你萬萬不可使性子。倘若好言好語勸他回去了,于神臺乃至蒼生,也是大功一件?!?/br> 妙巫冷笑:“那是的,真君一向這樣好安排。明明旁人捅了簍子,真君也必定在本君這里尋找補(bǔ)。” 通元略不悅道:“界碑坍圮,身為眾仙之長的你我都承首責(zé)。這里唯一一個不必趟這灘事的就是靈藥,你見他躲避過嗎?” 妙巫道:“他將南方諸仙扯進(jìn)兩尊大神的宿怨中,難道就比本君強(qiáng)了?” 藥仙完全不顧這兩仙爭議,他仔細(xì)觀察著殿外魔氣翻涌,只道:“本君出去看看?!闭f著就往外走。 通元道:“且慢,本君與你一同去吧?!?/br> 妙巫倚在幾案上冷眼看這兩仙出去,并不表現(xiàn)出要與其同進(jìn)退的樣子。 “少年情誼,”他自看了一會兒,哼了一聲,“素日積怨還差不多?!?/br> 殿外,兩仙已經(jīng)和魔王打了照面。 “魔王殿下,”通元?dú)獾?,“別來無恙。” 魔王很有禮貌,如果忽略他身后那鋪天蓋地的鉛云滾滾,他看起來就像個翩翩世家公子一樣。 “通元真君,別來無恙。本王不知真君在這里,先前失禮了,還望真君勿怪?!?/br> “哪里,我等也只是偶然路過。”通元呵呵笑,“不知殿下到人間來,有何要事?”絕口不提魔王將界碑沖垮之事。 魔王愁道:“犬子頑劣,遁入人間一十六年。今本王得到消息,犬子一直在蒼梧為徒,故前來接他回去?!?/br> 通元看藥仙。藥仙面無表情看沖虛。 沖虛一頭冷汗:“貧道……” 藥仙說:“先前師祖告誡過你的話,以后記著吧。”說的是那時畫像中仙一句“不要隨意撿來就養(yǎng)”的事。 面對往日師尊,沖虛只得稱諾。 通元不明白這師徒二人在打什么謎語,但猜想也和今日的事有萬般聯(lián)系。他心道難不成這蒼梧山真是有什么超凡脫俗之處?這下子與各界至尊都有交情,來日在南方乃至三界的地位恐怕只高不低。 “靈藥,你也不必太苛責(zé)?!蓖ㄔ?,“他尚未成仙,許多事上有疏忽,也是人之常情。對了,既然如此說,那么小王子今在何處?” 魔王道:“方才仙師似乎正要告訴本王。” 在場仙魔都將目光鎖住沖虛。 沖虛一身雞皮疙瘩:“恕貧道愚昧,方才是弄錯了。小王子是哪一位,現(xiàn)在貧道心中也不甚清楚?!?/br> 通元道:“這好辦。小友你將座下徒兒都帶來讓魔王殿下看看,殿下自會將王子帶回。這一十六年余,小友看護(hù)王子倍盡艱辛,想來魔王殿下也會有所表示?!?/br> 魔王點(diǎn)頭:“犬子承蒙仙師照拂多年,魔界上下必尊仙師為上賓?!?/br> “人家?guī)熼T上下不知多少代人成魔,早就在魔界交游甚廣,需要你來尊他為上賓?” 眾人轉(zhuǎn)頭,果然見妙巫步出蒼梧大殿,一身金光籠罩,與漫天烏黑鉛云截然不同。 通元打圓場:“呵呵,這是廣虛妙巫真君,昔日巫道傳人,魔王殿下還記得吧?” 魔王一派春風(fēng)儒雅:“不記得?!?/br> 妙巫道:“通元真君是否老糊涂了,本君又沒去過魔界,魔王怎么會認(rèn)識本君?” 通元瞪他一眼。 “陳年舊事,兩位許是需要些時間來回想?!蓖ㄔ呛堑?,“不過現(xiàn)今還是尋回小王子要緊。小友,你那些徒兒都在何處?” 沖虛有苦說不出。 這一代總共四個寶貝徒兒,一個無端端昏睡四天了,毫無醒來的跡象;一個中了劇毒,被一張粗制濫造的通訊符送回,不知何時才能完全恢復(fù);還有一個身份撲朔迷離,牽扯進(jìn)仙人間的爭端,現(xiàn)正躺在大殿中生死未知。除了丹殊好端端地站在這里,蒼梧山幾個小弟子竟都不能下地。 造了什么孽。 “魔王殿下,諸位仙君恕罪?!睕_虛行禮道,“小徒不幸,先前遇事昏迷,恕不能見?!?/br> “難不cd昏迷了?”通元大驚,看看魔王,見他沒有要怪罪的樣子,才語重心長道:“小友,少年人喜愛玩鬧,總往那艱險地方去,雖說也算歷練,但是我等為人師長,總要多留個心眼。” 沖虛道:“是。貧道無能,未盡好看護(hù)之責(zé)。” 魔王道:“仙師言重了。若犬子與令徒都是自四天之前昏迷,那么這件事本是本王所致?!?/br> 四天之前,界碑陸續(xù)坍圮,人魔兩界溝通,先前只是少量泄漏的瘴氣開始大范圍擴(kuò)散。 藥仙道:“魔王可知這給人間帶來多大的麻煩?” 通元一驚,打手勢讓藥仙氣些。 “想必魔王殿下也是思子心切,”通元道,“情有可原,情有可原?!?/br> “啊。此事本王的確考慮不周?!蹦鯖]生氣,饒有興致看向藥仙:“這位是?” 妙巫道:“怎么,魔王對他有興趣?呵呵。果然是狗改不了………” 通元趕緊道:“恕我等失禮,還未介紹。這位是靈藥廣虛渾元真君,出自蒼梧仙山,修為極高?!?/br> 魔王道:“本王在魔界,聽人說蒼梧有位仙師不到五百歲便成仙,想來就是眼前這位吧?仙師的幾位弟子在魔界都是一呼百應(yīng)的人物,可見確是名師出高徒?!?/br> 通元和藥仙都不做回應(yīng)。 為人為仙,與魔界扯上這樣的關(guān)系,嚴(yán)重點(diǎn)說被神臺以株連之罪判處死刑都是合理的。 妙巫一笑道:“且慢,你兒子拜靈藥仙君的弟子為師,那靈藥仙君豈不就是你兒子的師祖?自古師父同輩,這樣看來,你倒和那蒼梧小道是平輩的,見了靈藥仙君,該稱一聲'先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