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沒跟你說，我其實(shí)不算是正統(tǒng)妖怪?！鼻嗄瓯е⒆?，坐在城南渭水濱一塊大石上。

    水流湍急，浩浩湯湯，激起水霧無數(shù)，把青年的面容沾濕。

    女孩子早就止了淚水，卻依然抽噎著，想仔細(xì)問，卻發(fā)不出聲說不出話。她出生以來，第一次這樣放肆地哭泣，一時(shí)半會(huì)兒無法適應(yīng)。又因?yàn)樵谙矚g的人面前失態(tài)，一時(shí)間不知道是怒是羞。

    青年自顧自說下去：“你一直沒問，我也就藏著不說。我的父親是應(yīng)龍，母親卻是一個(gè)平凡的人間女子。因?yàn)槿说纳眢w太弱，承受不住妖龍?zhí)猓赣H懷我三個(gè)月就難產(chǎn)而亡了。我本來不應(yīng)該出生，是父親用盡自己靈力，強(qiáng)行留下了我?！?/br>
    女孩子抱緊了青年。她微微顫抖著，似乎在怕。

    “我沒事。”青年摸摸她的發(fā)髻，說，“我現(xiàn)在很好。只是我既不算妖怪，也不算人。說起來其實(shí)是鬼，但又有實(shí)在的形體，并且不會(huì)馬上消散?！?/br>
    女孩子淚水漣漣。

    “別哭。”青年撫摸她的臉頰，替她拭去淚水，“哭了就不好看了?！?/br>
    女孩子打了他一下。用的力道太輕，倒像是小貓撓人似的。

    青年就笑：“我知道，你也喜歡我?！?/br>
    女孩子說：“誰……呃，誰喜歡你！呃！”她哭得打嗝。

    青年溫溫吞吞地，握住女孩子的手。他的手冰涼而濕冷，沒有半分生機(jī)。

    但女孩子還是一下子紅了臉。

    “我自小在山林中生長，”青年說，“不會(huì)和人交談。你不要生氣?！?/br>
    女孩子幾不可聞地哼了一聲。

    “你不喜歡人間，那我們就不去了?！彼f，“我們回去山林吧?！彼L了這么大，第一次有了想要遷就一個(gè)人的念頭。

    青年搖搖頭說：“如今日暮，夜色四合，山林鬼怪叢生，對你來說不安全?！?/br>
    女孩子拽著他鬢邊的頭發(fā)，在自己手指上繞了一個(gè)圈，笑道：“你真拿我做世間弱女子了？”

    “兩年前你第一次來，說過自己是神靈。”青年說，“天地正神不多。你不是扶桑帝君，也不是泰伯，那么一定就是出生在昆侖山上的那位女神了。你的封號是西王母，可有名字嗎？”

    女孩子沉默了一會(huì)兒，忽然掙脫了他的手。

    “為什么要告訴你。”女孩子站起來，不知道是否真的生了氣，又不知道在生誰的氣，“兩年了，我怎么問你，你也不肯告訴我你自己的名字。你倒是早就知道我是西母，你聰明，欺負(fù)我傻。”

    青年說：“你認(rèn)識龍神，那你可知道他的名字嗎？”

    女孩子猶豫，終于實(shí)話實(shí)說道：“我一直叫他龍神哥哥……”

    倒是真不知道龍神有沒有名字，若有，又是哪個(gè)。

    青年說：“龍族的名字，是最短的咒。一旦叫出口，龍族會(huì)為那個(gè)說出咒語的人肝腦涂地?！?/br>
    女孩子駭了一跳：“你沒告訴過別人你自己的名字吧？”她只顧著擔(dān)心，全忘記了自己正在生氣，旋即又想起什么，急忙問：“你剛剛，是不是告訴我你父親的名字了？怎么辦？我要是哪天說出口了怎么辦？”

    青年笑笑：“沒關(guān)系。我父親已經(jīng)死了。咒語對死去的龍族不起效的?！?/br>
    女孩子還是惴惴不安。

    青年說：“你過來，我告訴你我的名字。”

    女孩子捂住耳朵：“我不要！我不聽！你也不許說！”她想了想，又道：“跟誰都不許說！”

    青年說：“沒關(guān)系，你也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啊?！?/br>
    女孩子說：“我和哥哥都沒有名字，你叫我的封號就行。啊呀，反正我不想知道你的名字！”

    青年說：“你希望我叫你的封號？”

    女孩子嚅嚅道：“反正我知道你在和我說話，叫不叫名字又有什么差別?！?/br>
    青年說：“那龍神呢，他和你說話也是不叫你名字的嗎？”

    女孩子說：“關(guān)龍神哥哥什么事……他總是叫我’扶桑妹子’，生氣的話就喊我’西王母’?！?/br>
    青年微微笑起來：“聽起來，像是在叫你哥哥。”他忍不住又伸手去，握住女孩子的手。

    女孩子的手柔軟細(xì)膩，溫暖又干燥，叫他仿佛能觸到一生所求。

    “好了，我們不必再糾結(jié)姓名?！鼻嗄暾f，“愛叫什么就叫什么。你還想去城中嗎？”

    人類最大的都城在他們身后，燈火通明，發(fā)出邀請的喧鬧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