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jié)
黎嘉洲不惱,他總覺得小姑娘有點不對,但又說不上來。 他朝她坐近了些,然后不聲不響把提前買來的奶茶插好擱在她手邊…… 喧嘩聲和掌聲斷斷續(xù)續(xù)地充滿了禮堂,直到典禮開始,陶思眠才端起奶茶喝了第一口。 “我會胖?!彼欀?。 “不會不會,怎么胖都瘦?!崩杓沃抟贿呎f鬼話一邊悄悄看著小姑娘,他唇角揚著,心就放了下來。 典禮開始,有小品,有歌舞,每個人都是燦爛熱烈的模樣。 “畢業(yè)典禮最神奇的地方在于,好像化化妝出個節(jié)目就能掩蓋掉自己四年掛過的科,逃過的課,”黎嘉洲作為一個過來人道,“保研的人會繼續(xù)待在學校,出國的人也是,每個人都覺得畢業(yè)舍不得,但其實仔細想想,大學四年和自己關(guān)系真正親密的朋友也沒幾個?!?/br> 陶思眠接話:“那你去年畢業(yè)有舍不得嗎?” 黎嘉洲誠實:“沒有。” 黎嘉洲問她:“那你高中畢業(yè)有舍不得嗎?” 陶思眠也想了想:“沒有?!?/br> 兩人就像兩個沒有感情的殺手。 隔了一會兒。 陶思眠問:“那你有過舍不得的時候嗎?” 黎嘉洲沉吟片刻:“有?!?/br> 陶思眠投以好奇的目光。 黎嘉洲想到當時的情景,整個人都籠上了一層淡淡的柔和。 “我應該沒給你說過,我爸媽最早發(fā)家在a市,我在b市爺爺家長大,后來他們回b市了,但和a市一對夫婦關(guān)系還是很好,好到什么程度呢,”黎嘉洲道,“過年準備年貨,最大最好的那份一定要給叔叔阿姨家,老家茶葉青了,全摘最好的烘了寄到叔叔阿姨家,叔叔阿姨家有個小女兒,可能比我小五六歲吧記不清了,叔叔阿姨本就嬌慣,我爸媽還寵得要命?!?/br> “過年紅包我一千的話,那小姑娘就是五千,我媽給我買一套新衣服,那一定給那小姑娘買三套,”黎嘉洲失笑,“我那時候初中,青春期叛逆,覺得爸媽憑什么愛別人家小孩不愛我,沒少欺負那小姑娘?!?/br> 黎嘉洲不急不慢地說,陶思眠就著舞臺音樂安安靜靜地聽。 黎嘉洲含笑:“但畢竟小,再怎么欺負無外乎也是打電話的時候兇兇她,給她寄賀卡在賀卡上畫鬼臉,我那時候特喜歡看小姑娘癟癟嘴要哭了又倔強地不讓眼淚掉下來。” “可欺負歸欺負,我也明白,那小姑娘無外乎挑剔一點,傲嬌一點,公主病一點,其實還是很可愛?!?/br> “好像過了快一年吧,叔叔阿姨說等女兒放暑假了,一家人來b市玩,我爸媽高興壞了,提前幾個月就在聯(lián)系溫泉酒店啊,馬場啊,生態(tài)農(nóng)莊啊,我嘴上沒說,還是偷偷攢了零花錢想等那小公主來的時候帶她去吃肯德基,草莓圣代,我喜歡巧克力,但小女生好像都喜歡草莓味?!?/br> 陶思眠喝了一口奶茶。 黎嘉洲接著道:“和所有故事一樣,到了約定時間,那家人沒來,我爸媽飛了一趟a市,回來后一直哭一直哭,我爸也不說話,一直喝酒一直喝酒,那幾天家里的氣氛壓抑又沉悶?!?/br> “幾天之后,我媽刪了電腦里那家人所有照片,收起那家人送的所有東西,告訴我以后再也不要打叔叔阿姨電話,也再也不要聯(lián)系小姑娘,但他們都是很好很好的人,沒有他們就沒有她和老黎的今天,但我們不能再聯(lián)系他們了。” “那好像是我記事起第一次哭,也是唯一一次,”黎嘉洲有些感慨,“雖然都沒見過面,可就是舍不得。” 不過那些舍不得是模糊的,現(xiàn)在每次送你回寢室的舍不得,是清晰又牽扯的。 陶思眠沒說話,有清潔阿姨路過,黎嘉洲攬住陶思眠肩頭朝自己身邊帶了帶,看她的眼神宛如月光浸水。 “那你經(jīng)歷過這種帶著柏拉圖感覺的離別嗎?”黎嘉洲也想知道她。 陶思眠聲音極輕極輕地:“死別算嗎?” 黎嘉洲登時錯愕,反應不過來。 “我開玩笑,”陶思眠嘴角扯了抹弧度,示意前方,“看電影?!?/br> 陶思眠轉(zhuǎn)而垂眼,纖長的眼睫蓋住了眸里的情緒。 黎嘉洲看了她好幾眼,眼神閃動著想說什么,看她一臉回避,最終什么都沒說。 全場燈光暗下來,正前方的屏幕上亮出交大校門和歡快的音樂,男主被調(diào)教過的念白順著快速切進的鏡頭響在整個禮堂。 “我叫江淮,江是江河的江,淮是淮河的淮。和很多人一樣,我名字很普通,長相很普通,來交大的理由也很普通……” 陶思眠的票是最前方最中央視野最好的位置,可以把電影的每一幀看得一清二楚。 《星空筆記》結(jié)尾又修了一部分,有成熟的影視公司作指導,處理上更飽滿圓潤。 最后一幕呼應著第一幕放出來,現(xiàn)場響起細微的吸氣聲,所有的畢業(yè)生就像主角一樣,明明昨天才進學校,甚至還記得進校第一天遇到的人、做過的事,可四年已經(jīng)過去,今天就要離開。 陶思眠想想確實是,她記得她來第一天來交大下了小雨,轉(zhuǎn)眼也快大三。 “人生就是不停地路過,不停地不停,多年以后,我也會抬頭看星空,這星空和曾經(jīng)在交大看的一樣,好像又不一樣,偶爾會亮些,偶爾會暗些,但我唯一確定的是,我看星空的時候,交大也有如我曾經(jīng)那般年齡的人,懷著同樣的躊躇仰望?!?/br> “公正濟民,生生不息?!?/br> 白色的演職人員表滾過黑幕,上世紀建校之初、寫在烽火硝煙里的校歌響起,很多人徹底紅了眼睛。 燈再亮時,現(xiàn)場無比安靜。 許意菱哭得妝都花了,哽咽著站上舞臺致辭。 “感謝秦夏,感謝陶思眠,感謝魏可,感謝程果……”許意菱把所有主創(chuàng)的名字都念了一遍,微笑著壓回眼淚,“感謝298場戲,55個拍攝日,78處取景地,感謝所有……” 陶思眠專注地望著舞臺上的許意菱,不知道眼淚什么時候滑出的眼眶。 黎嘉洲把紙撕了一層,用手指抵著覆上她的臉。 黎嘉洲擦了一遍,擦第二遍時,陶思眠這才回神接過紙,自我調(diào)侃說:“為什么看許意菱畢業(yè)有種女兒出嫁的感覺。” 黎嘉洲附在小姑娘耳邊開玩笑:“嫁給程果。” 許意菱真的有可以嫁人的人了。 陶思眠眼淚又掉了出來:“我也不是嫉妒的意思。” 可自己越是這么說,好像就越是這個意思,陶思眠生出些挫折感,不知是整體氛圍都很難過,還是黎嘉洲溫緩的眼神容易讓人放下戒備,陶思眠先前和陶二嬸打電話、那些在洗手間里壓制住的情緒通通冒了出來。 “許意菱真的是我最好的朋友,她以前什么事都會和我分享,現(xiàn)在那個分享的人好像變成了程果,她以前什么話都會和我說,現(xiàn)在好像也變成了程果,”陶思眠癟嘴,“說沒有失落是假的,可她開心,好像就沒什么,她是我這輩子最想讓她幸福的人,你真的不能想象她有多好,”陶思眠淚光閃爍,聲音走遠,“如果沒有她,我可能死在了14歲,可能死在了15歲,也可能死在16歲……” 周遭嘈鬧,黎嘉洲聽她輕描淡寫說話,一顆心如麻繩般緊擰在一起。 黎嘉洲不確定她愿不愿意,可聽她這么孑然飄忽地說話,他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把她抱在懷里,不停地瘋狂地叫囂,把她抱在懷里。 黎嘉洲這么想的,也這么做了。 椅子中間的橫把被抬到最上面,陶思眠還在說話,黎嘉洲眼神邃而疼忍地將她和她的聲音側(cè)擁進懷里。 陶思眠還在繼續(xù)說。 黎嘉洲小心地把她攬得更緊一些,嗓音卻輕得好似他稍微重點她便會碎掉一般:“你以后想說的話可以說給我聽,想做的事我可以陪你——” “不好意思剛剛沒控制住?!碧账济邚乃麘牙飺纹饋?。 黎嘉洲沒有再次抱她,也沒有繼續(xù)剛才的話題,他從包里取了件薄外套出來:“想著禮堂空調(diào)可能會冷,就給你帶了件,”他把外套披在她身上,給她戴上連著的帽子,“別人看不見你了,人設不會崩,我也是瞎子,我也看不見,哭吧……” 黎嘉洲說著,格外認真地做了一個戳雙目的動作,然后閉了眼睛。 陶思眠看他一本正經(jīng)做著小孩的事,淚眼眨了兩下,反而“噗嗤”一下,破涕為笑。 典禮結(jié)束之后,負責電影的老師把主創(chuàng)叫過去開會,黎嘉洲就在外面等陶思眠。 其他人看陶思眠的眼神意味深長,陶思眠只當自己妝掉了也沒在意。 陶思眠出來已經(jīng)十點半,路上沒什么人。 陶思眠和黎嘉洲并排走在一起,夜風涼絲絲,兩人的影子在樹下拉得搖搖晃晃。 陶思眠鼻音嗡嗡的:“答應我,今晚什么都沒發(fā)生?!?/br> “好,”黎嘉洲把她身上薄薄的外套攏了攏,“你說什么就是什么。” 陶思眠敏感地聽到什么,皺眉斜看著他:“你在笑?” 黎嘉洲笑道:“我沒有。” 陶思眠看他嘴都要咧上天了:“你就有!” “我只是在想,”黎嘉洲不否認了,一邊走一邊溫聲道,“去年畢業(yè)典禮,我像走流程一樣毫無波動,明明今天不是你的畢業(yè)典禮,更不是我的,卻感覺看花是花,看燈是燈,看他們哭和笑好像都真切起來。” “因為你在我身邊。”到寢室樓下,陶思眠把外套還給他。 黎嘉洲怔了,想笑又有些不敢確定。 “你再說一遍?!彼⑽⒏┥?,眼神滿是期待地看著小姑娘,喉結(jié)不受控制地滾了滾。 “我說你說的和我想說的一樣,因為你在我身旁。”兩人腳尖隔了不到一尺的距離,陶思眠低頭不看他,后面一句不知道在為他開脫還是在為自己,“因為有你這個很默契很體貼的習友在身邊。” 陶思眠說完,倏地把外套塞進他懷里,匆匆進寢室。 黎嘉洲觸到了她發(fā)燙的指尖,自然也明白了她后一句解釋掩耳盜鈴。 他拿起外套輕輕聞了一下,覺得自己這動作莫名色情,可他又舍不得她的味道。 她哭了笑了癟嘴瞪自己,每個表情都生動得讓他想……揉一揉她耳朵,把她變得小小的,揣進自己的口袋里。 陶思眠步伐很快,越走越快,快到有些落荒而逃的姿態(tài)。 他打擦邊球的話她聽了不少,他的無微不至她好像也習慣了,他的外套她攏了一路好像沒感覺,可就在剛剛,她脫掉外套的一瞬間。 他站在樹下,身姿沐光,眉眼溫繾低柔地投以凝視。 也是這一瞬間。 她清楚地明白了一個女生穿一個男生外套的感覺,陷過縈著木質(zhì)香的溫暖,剝離的時候,她很明顯地感覺自己快要控制不住,明顯地想看他,明顯地想和他說一些更sao更甜的話把他逗自己的還給他,看他會不會臉紅,然后自己笑。 甚至,她還想到了外套曾經(jīng)包裹過的他腰腹,大抵是勁窄的,肌rou薄而削…… 她想…… 陶思眠靠在樓道走廊里,雙手捂臉。 不知道是手先熱還是臉先熱,她反復深呼吸,好幾分鐘后,才頂著甩鍋給“禮堂很熱”的紅臉回了寢室。 以往黎嘉洲給陶思眠發(fā)“晚安”,陶思眠都會規(guī)規(guī)矩矩回“晚安”。 黎嘉洲今天發(fā)過去之后,左上角先是“對方正在輸入中”,然后變成“小朋友“,再然后是“對方正在講話”,接著又是“小朋友”…… 陶思眠在一邊猶豫著敲敲打打。 黎嘉洲在另一邊數(shù)著她猶豫的的次數(shù)。 黎嘉洲心里等不及,可好像又等得很開心,就像有一只貓爪擱在他心上,有一下沒一下?lián)弦幌?,他想把爪子拂下去又舍不得?/br> 二十分鐘后。 黎嘉洲心說小朋友你快點哦,不然我給你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