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jié)
劉小五一路狂奔到了城墻下,瘋了似的往上跑,周圍都是急匆匆的兵卒。劉小五揪了個正搬石彈的,急聲問道:“將軍呢!將軍在哪兒?!” “不知道!”那人擰了個身子,捧著東西跑了。 “口!”劉小五罵道,他沿著城墻一路跑,路上不停的抓人來問。他不能慢不能晚,這些年他知道陸哥有多費心思知道陸哥有多難受,倘若他知道人就這么死了,還是死在自己的眼皮子低下,死在自己的計謀當中…… 他不敢想。 “嗖”的一聲,一根火箭射出。 劉小五愣了一下。他就看著瓦哲后方出現(xiàn)了一隊手持火把的人。他們自然知道自己難逃一死,但臨死前掙扎這將火把扔了出去。 火把上沾了油,與那火箭一起將鐵蒺藜上的柴草點燃。晚風正獵,火借風勢,只是片刻,那些柴草便猛烈的著了起來。 眼前的的溝壑當中,沿著長長的一段,出現(xiàn)了壯觀的火景。 滾滾濃煙,助興的北風將火苗吹的東倒西歪,倒到哪兒便舔到哪兒,歪在哪兒便蔓延在哪兒。四處都是亂濺的火星,只是須臾,這條山谷間便出現(xiàn)了一條氣勢磅礴的巨龍。 巨龍威風凜凜,在這山道上盤旋著,升騰著,掀天揭地,大有一副永不停休的猙獰模樣。 在這火中,即便是結凍的冰河也化了水,即便是鐵蒺藜也成了疙瘩,那些原本用來抵御巨石圓木的木板車也成了火燒中的一員,獻出了自己的一份力量。 劉小五怒罵一聲,繼續(xù)向前跑。 終于,他在人群中看見了陸追。他就站在城墻上看著前面的戰(zhàn)事,臉上的表情平淡,就像他只是這壯烈場面當中的旁觀者一般。 劉小五撲到陸追面前,用自己最大的聲音喊著:“她在羅縣!她在羅縣!” 周圍的戰(zhàn)戈聲太大,風聲將他的聲音掩埋了過去。 劉小五眼淚都急出來了,嘶吼著喊道:“她!阮瀾!她在羅縣!” 他將手里的小瓷瓶塞給陸追,指著羅縣的方向:“她就在羅縣啊。” 陸追接過那個紅釉的小瓷瓶,他目光呆滯的看著它。它的顏色很美,是玻璃面的,就像是——就像是她燒的第一個瓷瓶,那個也是在晚霞當中,被她抱在懷里的瓷瓶。 他知道阮瀾托劉珠將那個瓶子賣了,這幾年中又花了好大的功夫,將所有她做過的瓷器都收了起來。好像就這樣,她就會來到自己身邊。 其中自然也有那個紅釉春瓶。 小小的瓷瓶從他的手中落了下去,摔在青磚上分崩離棄,就好像兩人的命運一般。 陸追回過神,瘋了似的向下沖去,他知道,剛才那個身影一定是她。自己當時便不應當懷疑,應該直接沖過去的。 …… 阮瀾和一眾孩子躲在小屋里,外面不知是什么情況,房子一陣一陣的跟著抖,像是馬上就要不堪重負似的。 趙嬸子在旁嘆氣:“聽外面的聲兒,就像打在附近似的。北風刮刮的,把什么東西都往這兒吹?!?/br> 幾個孩子縮成一團,臉上都有哭過的痕跡,有些年紀小的還在哽咽。 阮瀾輕輕的安撫著哭的最厲害的那個小女孩兒,哄著:“別怕別怕,外面有好厚好厚的城墻,進不來的?!?/br> “可是昨天小唐子用泥巴堆了個城,他一腳就踹沒了。他說咱們的城墻也不結實?!?/br> 阮瀾拍了下另一側的小胖子,說道:“昨天就是你在玩我的瓷泥?。俊?/br> 小胖子哭喪著臉:“jiejie,我鬧著玩的?!?/br> 阮瀾又安撫小女孩兒:“他不會做城墻,下次jiejie給你做一個,保證踢不倒。” “砰”的一聲,門被砸開了,孩子們整整齊齊的哭了起來。 門外站著個人,外面暗下來了,看的并不甚真切,阮瀾卻將自己懷里的孩子遞給趙嬸子,慢慢的站了起來。 “阿追……”她小聲呢喃。 “砰”的一聲巨響由遠處傳來,整個城像是被震到了似的。 陸追向前快走兩步,一把將阮瀾摟在懷里。他什么話都說不出來,不知道怎么開口,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他只是……想抱著她,天荒地老。 “將軍!”跟著趕來的軍士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但他還是兢兢業(yè)業(yè)的報道:“右翼軍快撐不住了!城門快破了!將軍!走吧!” 作者有話要說: 阿追他,其實并不算是一個好人。但也不能說是壞人吧。他不太健康。但是很多軍事上的事情,我們知道它可能是必要的,但是在作為一個普通人的感情上是不能接受的。 第六十三章 按照陸追的原計劃, 瓦哲部善騎射,騎兵為最強, 他們定會想法子除去鐵蒺藜對馬足的傷害。 他替他們想到了,那就是鋪柴草, 并將這一方法毫無痕跡的傳給了瓦哲部。 如今天氣尚寒, 去歲枯敗的草木仍然有跡可循, 收集起來不是難事, 說起來豈非是天時地利? 可他們未曾想到, 陸追便是打算借用這批柴草木板,采用火攻逼瓦哲入羅縣,右翼軍也不過是個誘餌。 死拼進入羅縣, 這也是這個情況之下瓦哲能做出的最優(yōu)解。且人在混亂之際會對周圍的細節(jié)錯失判斷,從未無視許多明擺著的許多陷阱和疏漏。 待到瓦哲進入羅縣, 早已加固修整過的城門便會牢牢關上。門閂早已經改到了外側,加上之前由東西兩側投擲下來的巨石圓木壓門, 任誰也無法輕而易舉的打卡。 更何況,外面又是一片火海。 屆時三條角樓出口由外而入,在極近的距離搭弓射箭。呼嘯箭海, 就算能活下來的瓦哲人,再圍上三個月便不怕死不了。 放在其他的將領身上, 這計謀想都不會想出來。一來這是置羅縣百姓生死于不顧,二來排兵布陣之時也難免走漏風聲,三來便是太過陰隼,怕敗了祖蔭。 可陸追是無懼無怕的。 即便他這幾個月的行蹤早已經被密折上奏給了當今圣上, 即便前來秋行山督戰(zhàn)的官員已經快要抵達羅縣了。 這一仗,無論是敵方心里還是兵力部署,陸追都算的精準,敵方也在一步步沿著他的設計往他的圈套里跳,可他唯一沒算到的是阮瀾竟然就在羅縣。 外面的火勢大做,陸追對守在門外的劉小五下令道:“帶她走,去周縣。” 周縣便是劉家村如今所在的地方,因地方草皮缺失,養(yǎng)馬受阻,如今已經整理東西要回原本的中原地區(qū)了。 讓劉小五帶著阮瀾去周縣,無疑是為了讓她能平安,不但要離開羅縣,甚至還要遠離。 劉小五匆匆點頭,陸追又將自己的馬交給劉小五,壓低了聲音說道:“不要讓她知道。” 劉小五先是一愣,隨后他看到這一屋子的孩童,有的哭的眼睛紅腫,有的臉上抹的一塌糊涂,如今俱都一個個的仰著頭看著阮瀾。 他也曾經歷過大遷徙,知道這些孩子大抵是沒了父母。剛才那個還在街頭哭嚎的男孩子突然跳了起來,一拳打在陸追身上:“你要把jiejie帶到哪兒去?!還我jiejie!” 趙嬸子嚇得連忙將那男孩抱了過來,連聲說道:“小孩子不懂事兒,不懂事兒,大人切莫怪罪?!彼犚娏耍瑒偛拍侨私羞@年輕男子將軍。 在這秋行山哪里還有第二個將軍? 這分明就是陸大將軍,可剛才……趙嬸子偷偷的看了阮瀾一眼,難不成這丫頭說的夫君就是陸大將軍?怪不得她要往這前面趕,也怪不得有時會問起前面的戰(zhàn)況,將軍的名姓等等。 趙嬸子也替阮瀾高興,好人自當有好報,不然這天下百姓還怎么過日子? “將軍!走吧!”一旁的軍卒又催促了一聲。 他是不知道將軍如今是在做什么,但他知道再不走,后面的官道閘門就要關上了。再不走,瓦哲部就要沖進羅縣來了。 陸追看著阮瀾,又將自己身上的大氅解下,披在她的肩上,替她系好。想了想,又掏出了個錦囊袋子放在她掌心。 阮瀾看著那錦囊袋子眼淚驀地便下來了,這還是許多年前阿追第一次去秋行山她給縫的,線頭亂七八糟,圖案也是亂七八糟,里面塞了張紙條,寫著“平安”二字。 如今這錦囊上顏色都褪的七七八八,也染了些烏黑的痕跡,洗都洗不掉的模樣,他卻還帶在身上。 哪里有這么寒酸的將軍? 這又哪里是寒酸,而是他的一片心意啊。 “這平安符一直護著我,如今它也能護得你。”陸追倉促的笑了一下,臉色有些發(fā)白。 他握著她的手,過了須臾便再放開?!昂煤酶∥?,等這兒戰(zhàn)事了了,我去找你。”說到這兒,他又怕像之前將她弄丟了似的,補充著:“我很快就回來?!?/br> 阮瀾握緊那平安錦囊,點了點頭。 陸追轉身向外走,待到房門口的時候,他腳下停頓了片刻,又即刻走了。 他必須走了,倘若此刻不走,羅縣一旦告破她便沒有時間離開。亦或是這場戰(zhàn)役敗北,整個順州便會告破,那她無論怎么走都會不安全。 他未曾考慮到自己之后會落到什么境地,遇到何等難題,只想著她一個。若說無情卻是最是有情。若說有情,對他人對自己卻是最為殘酷。 陸追朝著城門去了,右翼軍此刻眼看著便要抵擋不住。那跟著的軍卒是陸追的心腹,便在一旁說道:“將軍,咱們也走吧,右翼原本便是設計要折在這兒的?!?/br> 陸追深吸一口氣,沉聲說道:“不急。你去傳令中軍即刻掉頭圍剿?!?/br> “即刻?!可是……”可是這瓦哲人還沒進羅縣呢。 陸追走到城門前:“快去!” “是!” ………… 阮瀾跟著劉小五上了馬方走出去沒多久,便看到那跟在陸追身旁的軍卒由后方追了上來,劉小五納了悶,叫住他問:“將軍呢?不是應當同你一起?” 那軍卒苦著臉:“將軍說什么也不聽,要從垛口出去呢!” “去哪兒???” “去城門前面了!”那軍卒急急忙忙一抱拳:“我趕著去傳令,先走了?!?/br> 劉小五在后面罵道:“亂了!亂了!全都亂了!” 陸哥去城門前做什么?右翼軍原本人數(shù)就不多,看時間如今應當已是強弩之末了。之后按照計劃,羅縣城門一破,待瓦哲部蜂擁而入的時候,城門便要從外關閉嚴鎖。 中軍這時候才能調轉回來,只犧牲小部分的人便能獲得一場大捷。 可這時候,陸哥去前面干嘛?外面還有熊熊烈火呢,難不成不要命了?! 阮瀾看著劉小五臉色大變,開口問道:“小五,有什么不對?” 劉小五聽見她說話,驚道:“阮姐,你能說話了?!” 阮瀾此刻哪里有空與他解釋,急忙說道:“這都是小事,日后再說不遲,如今是怎么了?” 劉小五謹記著陸追同他說的,千萬不能將這事兒告訴阮瀾。 他也知道陸哥這計謀說出去要被人唾棄不齒,憑什么就要犧牲羅縣的百姓性命,憑什么就要犧牲右翼將士? 可他也知道,瓦哲部一直難降,便是占了游人心慈手軟的便宜。他們是燒傷搶掠無所顧忌,可游人總是要顧及名聲顧及百姓,拖拖拉拉尾大不掉。 若是這次能用這些代價換取之后的和平,換取其他百姓其他將士的平安團圓,換取朝廷連年鋪消在戰(zhàn)事上面的銀子,其實也不是不可取。 只是,他們沒有資格去評定誰應當做這盛世的冤魂,而誰又能活下來。 這原本應當是老天的職責,可現(xiàn)在陸哥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