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jié)
原來自己是有這樣的感覺的。 害怕也曾有過,但不是這般深入骨髓,甚至只能算是不輕不重的調(diào)劑品,使存在的過程不顯得那般無趣。 哪怕帶著面具一輩子,也沒關(guān)系,只要你留在我身邊。 我可以扮儺戲扮丑角,可以裝風(fēng)流俊逸,可以把我的所有都擺在你面前,只求你留下,多看一眼。 門邊探出一個小小的腦袋,阮瀾原本是想趁著天黑了來和阮鈞說下秦家的婚約。她不想嫁,秦家不愿娶,那不是最好,千萬別強求,強求沒幸福。 結(jié)果偷偷摸摸來了,發(fā)現(xiàn)阿追坐在床前好似很難受的模樣。 嗯……這就是傳說中的創(chuàng)傷后應(yīng)激障礙發(fā)作了。 阮瀾想了許久,終于把這個詞兒給想了起來。 阮瀾三步并作兩步?jīng)_了上去,一邊給阮鈞打著亂七八糟的手語,一邊拉住陸追的手腕溜了出去。 陸追一開始還在抵觸,反手將她的手腕按住,他捏得大力,好像就要將她的骨頭硬生生的碾碎了似的。 阮瀾怕阮鈞起疑,還回頭對他笑了兩下,至于那個笑最后出來究竟是什么模樣她也顧不上了。 從她拽著他,到他拉著她,兩人互相較勁兒,跌跌撞撞開了門,踢翻了一張椅子,兩人幾乎是同時翻在床上。 陸追一手按著她的手腕,眼睛里似是有團火。他咬著牙,額上的青筋清晰可見。他壓著阮瀾的那只手松了又緊,像是在怕什么,又勸說著什么。 “阮阮,阮阮?”阮鈞放心不下,裹著衣服出來尋她。 阮瀾掙脫不開,一咬牙,狠心拎著床頭的小瓷瓶,沖著陸追的腦袋后面就是一下——對不起!冒犯了!下次還敢!砸一次就有第二次! 阮瀾把陸追往床上一塞,拍了拍手:哎喲我的老天爺,這孩子怎么突然沉了這么多?這當時要是這么大個的倒在我家瓷窯里,估計拖都拖不回來。 她拎著毛筆沖了出去,院子里的墻壁她中途改過墻面,只要沾水就能多少寫出東西,便省去了研墨的不便——想說句話還得先研墨,等墨硯好了都忘了自己要說什么了! 阮瀾在墻上寫下:“爹,我沒事兒?!?/br> 阮鈞溜著門縫往里看:“己安他……怎么了?” 阮瀾繼續(xù)寫:“他晚上喝多了,耍酒瘋呢?!?/br> 阮鈞眉頭蹙起:“怎得酒品這般不好?如今如何?” 阮瀾:“睡著了?!?/br> 阮鈞有些不相信:“睡著了?方才他還……” 他猶豫了一下,終是沒有將陸追求娶事情說給阮瀾聽。陸追與秦逸不同,秦逸家中至少還有人,而陸追卻真真的孤身一人。至于他方才說話,他還要掂量。終身大事,總不能輕言斷下。 阮瀾一側(cè)身子,示意阮鈞進去看。阮鈞大體看了個大概,見陸追確實躺在床上一動不動,這才嘆了口氣:“這孩子……罷了罷了,難得回家難得放肆,孤身一人在外還不知受了多少苦?!?/br> 阮瀾點頭。 阮鈞又說:“阮阮你來找我有何事?” 阮瀾惦記陸追,又擔心阮鈞在外久站惹了風(fēng)寒,自己的事兒也不是非急在這一時片刻,便搖了搖頭,寫道:“只是看看爹,沒事兒。” 阮鈞咳了幾聲,裹了下身上的斗篷:“時候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己安過不了兩日便要回秋行山,還是要替他打點一二?!?/br> 阮瀾:“放心,爹,打點著呢?!?/br> 阮鈞見無需自己說,阮瀾便已經(jīng)動手準備了,想來是將人家惦念在心上的。思忖片刻只是嘆了口氣:“阮阮,你心里有數(shù)便是。這些日子下來,為父也知道你不是嬌生女,凡事都有自己的打算。但有些事情,也切莫一意孤行鉆了牛角尖。人生變化無常,沒有什么是能一輩子的?!?/br> 阮瀾覺得今日阮鈞的話似乎有什么隱意,但她也想不了那么多,乖巧的送阮鈞回了屋,自己又鉆了回來。 看著床上的陸追,阮瀾有些無奈的撓了撓頭,這可怎么辦?萬一砸傻了……同一個地方砸兩次應(yīng)該不會傻的吧,自己這次下手挺輕的。 阮瀾坐在床旁心里也不消停。 也不知道阿追方才和爹說了什么,變成了這樣。他這個樣子出去真的沒問題嗎?萬一在軍中出事情,連個回護的人都沒有。要不還是多給帶點銀子吧,到時候說不定錢還有用。 她思來想去,又擔心又掛念,轉(zhuǎn)頭看著床上躺著的陸追,伸手摸了下他的頭發(fā),猛然又想起白日兩人的對話,臉上騰的紅了一片。 美色誤我! 阮瀾連忙搖頭,試圖把那一絲邪念摒除出去。 自己如今竟然已經(jīng)成了這樣的人!單看臉就能起邪念了! 唉,阿追說他以后也是要成親的。他這個樣子把人家嚇壞了怎么辦?也不知道那個時候臉還起不起作用。 是啊,他肯定也是要成親的,家里就剩下他一個獨苗,傳宗接代的觀念別說是在這個時代,就算在現(xiàn)代也還是根深蒂固,到時候阿追就要和別的女人生孩子了。 阮瀾腦海里冒出一幅場景:阿追和一個看不清臉的女人站在一起,懷里還抱著個孩子,阿追笑的和個缺心眼似的。 大概是自己看各種親子照全家??炊嗔恕?/br> 自己呢? ——“阿追!聽說你當?shù)?!這是我給孩子做的瓷盆,用來洗澡的!” ——“小追追,快叫姑姑。” 阮瀾扶住額頭,不敢想不敢想。 她猛地站起來,對著躺在床上的陸追怒斥道:“才多大就想著要成婚了?放在我們那兒算是早戀!是要被班主任叫家長的!嗚嗚嗚我就是家長?!?/br> “啊——”阮瀾往床上一癱:“太難了。要怎么和阿追說呢?年紀輕輕先不要考慮這么多,先自己能養(yǎng)活自己再考慮成親的事兒,不然難道帶著人家姑娘喝西北風(fēng)嗎?等下……” 阮瀾猛地剎住話頭,莫非是在外面看上了哪家姑娘,所以才有這么一說? 阮瀾沉默良久,仔細想想確實,阿追這次回來真的溫柔了很多,和以往都不一樣了。 試問,什么人會突然變得溫柔起來? 當媽了的女人和戀愛中的男人。 破案了! 阮瀾轉(zhuǎn)頭看向陸追:沒想到啊你小子,出去一趟能耐了! 阮瀾深吸一口氣,握緊拳頭:“阿追的臉好看,好看也不一定要自己摸啊,養(yǎng)成它不香嗎?嗚嗚嗚嗚突然就覺得不香了。” 陸追并沒有暈過去,只是一下子失了神。他對阮瀾完全沒有提防,更沒想過她會又拎個東西把自己給敲了。 砸一下也好,他躺在床上閉著眼睛,呼吸漸漸平順。 方才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像是丑陋的人被掀開了一絲假面,只是一點點便足以將方才還看著自己笑的人嚇的花容失色。 他尚在驚濤駭浪,就聽見阮瀾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念念有詞,其中很多東西他根本聽不懂,但不妨礙大意他明白了——第一,阮瀾覺得自己長得好看;第二,她不想年紀輕輕成親,并且希望自己能有一番作為。 長得好看? 陸追曾無數(shù)次的討厭自己這張臉。因為這張臉,他在陸府受了無數(shù)的嘲諷。說他長得娘們,說他和陸家人長的一點都不一樣。 可如今,他倒覺得開心,若是真能用臉將她困住,一年兩年,三年四年又算得了什么??傆幸蝗眨约簳锰谜臓恐氖?,獨占她。 作者有話要說: 阿追其實默默的幫阮瀾做了很多事,按捺自己的性格,為自己戴上面具。他沒有安全感,對她溫柔,在她面前偽裝,對其他人呲牙。其實很辛苦。 因為最近坐的有點多,腰有點受不住,腿時常麻,所以這兩天都是一更。但斷更是不會斷的,咱們好好完結(jié)掉它~ 第五十六章 陸追在阮家共呆了七日。 閔丘限他三十日內(nèi)歸來, 他回劉家村日夜兼程花了十二日,回去少說也要這個時日, 但他見了阮瀾便總想多留些日子,幫她把東西理完, 一來二去便多呆了一日。 但若能多看看她的笑顏, 哪怕回去時再多辛勞些也無妨。 阮瀾送他去了坐牛車的地方。陸追由此處去往大輿鎮(zhèn), 需得再換去最近的行兵驛館, 閔丘借了他通行令牌, 到了那處便能騎上快馬,沿著官道直往秋行山去。 兩人去的路上阮瀾數(shù)次欲言又止,直到牛車車夫表示要走了, 阮瀾才著急的拉著陸追去了樹后,小聲說道:“聽說秋行山的石頭顏色很好看, 不知道能不能用來做藥石,你下次回來帶些給我吧。” 陸追聞言, 點頭應(yīng)下了?!拔乙灿屑聝?,與你換石頭如何?” 阮瀾爽快:“說?!?/br> “等我四年?!彼袷窃谡f一件十分重要的事兒。 阮瀾愣住:“???” 那一夜的大雪已經(jīng)化去許多,有些結(jié)了成堆的碎冰渣, 有些則無聲無息的氤氳進了大地。呼吸之間仍能感覺到干冽,怕冷的動物們俱都躲藏了起來。 不遠處人還是熱鬧的, 是這冬日唯一的熱鬧,化作一團團的呵氣,飄了出去。 而這里卻只有他們兩人,偷得一處空間, 偷得處處空間。 陸追摸了下她的頭:“先不急著招工,說不準過些年我還要回來幫你做瓷?!?/br> 阮瀾眨了眨眼,原來要說的是這個。 想想也是,不是每個去行兵打仗的都能得了什么好處,大多無非是免了田賦,或者零碎的幾兩銀子。 她拍胸脯承諾:“放心,地方給你留著?!闭f完,她又不放心似的湊上去:“再說了,這兒本來也是你家。” “那你要幫我看好家。”陸追說道:“別放別人進來。” 阮瀾聽不出他的言外之意,只應(yīng)道:“除非那人會飛檐走壁,不然進不來?!?/br> 陸追:“嗯?!?/br> 即便不會飛檐走壁,只要會偷心,也進來的。 陸追上了牛車,靠著木頭板瞇起眼睛小憩,方才他看著阮瀾偷偷往自己包里塞銀子,他便又取了出來,偷偷塞到她的枕下——倘若藏的深了,怕她總也發(fā)現(xiàn)不了。 她只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看著自己的一點點東西,光是那些放在箱子里的都懶得打開。 反正等她發(fā)現(xiàn)得時候,自己早已離的遠了,她追也追不上。 她看到這些銀子時的表情,想來應(yīng)當是又氣又郁悶。陸追都能想到她的模樣,嘴角便不由自主地勾了起來。 她也怕自己不回來嗎?所以才托說讓他帶些石頭回來。 人未至遠,思念先起。 陸追從袖囊中掏出幾張紙,那是他趁著阮瀾不注意收來的,都是些她寫下的字??粗@些字就像她在身邊一樣,做著生動的表情,用那只有他能聽得見的聲音說著話。 陸追打開第一張紙箋,上面寫著:“劉初三我告訴你!我剛把我家門口的雪掃了,你和你弟弟一來就弄亂了!你自己家門口不能玩嗎?非要跑到別人家門口?你現(xiàn)在就去給我打掃干凈!” 陸追:果然相當生動了。 他沉默的打開第二張紙箋:“勞煩幫我把這個春瓶拿去大輿鎮(zhèn)賣了,我急著用銀子?!?/br> 看來這張紙條是給劉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