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jié)
“我睡不著?!比顬戦_口說道。 只是須臾的停滯,陸追便側(cè)開身子:“進來。” “去床上?!标懽逢P(guān)上門,將風(fēng)雪盡數(shù)遮擋在外。 阮瀾:“?。俊?/br> 陸追搬了把木椅子坐下,靠在桌旁:“你睡就是了,我白日趕路的時候,在牛車上睡過。” “阿追,你回來花了多久時間???” “不久。方才十二天?!?/br> 房間里并沒有點燈,但好在外面雪月同在,比往日的夜里光亮許多。 阮瀾打量著陸追,才小半年的時光,他已經(jīng)和以前不一樣了,好像突然之間就拔高長大了許多,神情眉宇之間多了些堅毅。他原本就是沉穩(wěn)性子的人,如今只覺得愈發(fā)低沉,渾身都是濃郁的灰色。 陸追一轉(zhuǎn)頭,便和她的目光撞在了一起。他眉頭緊鎖:“怎么還不睡?” 阮瀾長嘆一聲:“我家阿追長大了啊?!?/br> 再也不是那個小灰團子了。 她最初是怎么看他的來著?哈士奇?想想哈士奇長的也好快,一眨眼就成了大狗狗。 原來是為了這個。 陸追低笑了一聲:“你是不是沒長個子?” 阮瀾一愣,心里的那份傷感盡數(shù)憋了回去:“胡說!我長了!” 她從床上一躍而起,甩開被子踩著鞋,兩步跨到陸追面前:“來比比啊?!?/br> 陸追無奈的站起,她抬起頭正好能看見他線條流暢的下巴,阮瀾咬起嘴唇——嗚嗚嗚,這孩子怎么長的?憑什么就竄天了? “好了,快去睡吧。”陸追十分熟捻的抬手揉了下她的腦袋。 阮瀾“哼”了一聲,又縮回床上。 過了片刻,她又忍不住開口說道:“阿追,你受傷了沒有?” 陸追低低“嗯”了一聲:“都是小傷,不要緊?!?/br> 行軍打仗怎能不受傷?命都是懸在天上的。 自己也曾受過重傷,燒了三天三夜,那些噩夢就纏了自己三天三夜。 旁人都說沒得救了,可他不想一直做這樣的夢,又昏昏沉沉的想起自己從未給阮瀾寫過信,總不好讓她受到的第一封信是悼書。 他不喜歡她流眼淚的樣子,即便看不見也不想讓她流眼淚,便咬著牙快些好,從那些扭曲的夢境當中,從對她的惦念當中離開。 以往不知道不相信,那時才明白人總有脆弱的時候,趁著身軀的不適,那些脆弱就像藤蔓一樣纏上來,觸足盤裹,將人逼得透不上氣。 沒有牽掛,生死一搏。 有了牽掛,生便比死更重了分量。 阮瀾?yīng)q猶豫豫,又找了新的話題,將最近發(fā)生的事情碎碎念了一遍,并非事無巨細,細究起來還有些有頭沒尾頭重腳輕,前言不搭后語。 陸追轉(zhuǎn)頭看她,過了半晌,開口道:“你想問什么?” 她不是睡不著,她好像是在害怕著什么,但又不開口。 他這么一問,阮瀾的眼淚就又落下來了。 阿追回來了,她應(yīng)該高興的??伤瓦€是怕,怕阿追又要走。 他若是沒回來,自己就只是惋惜少了個這么好的幫工,日子還是會過下去??伤诔η盎貋砹耍镄猩胶芙鼏??她問過好幾個人了,人家都說秋行山好遠好遠。村子里有以前打過仗的,告訴她一來一回少說也要兩個月。 可阿追呢?他說十二天。 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什么好哭的,這是阿追自己的選擇,難道真的要讓他跟自己做一輩子的瓷不成? 可她就是難受。 她高興阿追把這里當成家,又害怕阿追又要走。 她想開口問,但又知道問了也沒意思,憋在心里攪得胸腔發(fā)脹。 陸追走過去,無言地拍了拍她的肩。 阮瀾“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抽泣著說道:“我知道不應(yīng)該是我哭的,我在家過的挺好的,有吃有喝還有人幫忙干活。太陽出來曬太陽,太陽下山睡大覺。阿追你卻是在搏命,按理來說應(yīng)該是你哭的??墒俏揖褪侨滩蛔 D銥槭裁床唤o我寫信?。亢ξ乙詾槟阋院缶筒换貋砹?,你看你房間我還天天給你打掃呢!你還害做惡夢。你的良心呢!讓你走的時候多帶點銀子你不帶,是不是寫信要用銀子你沒有?怎么辦可是我這半年咸魚了太久,家里銀子也沒剩下多少了,早知道我就多干掉活了。可是你也知道我的夢想就是咸魚躺,能躺我肯定就躺著了。你缺銀子話你寫個信告訴我嘛,不就是捏個瓷的事兒嗎?啊,對了,阿追你想吃點什么,咱們明天吃點好的?!?/br> 她顛三倒四的說了一堆,好像這半年憋在心里話都要倒出來似的。 陸追沉默片刻,將她攬到懷里,也不說話,只一下一下輕輕的安撫著她。 若是讓與他一起伍友見了,先不說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不束禮節(jié),單單看到陸追這溫柔的樣子就要驚掉下巴。 他把所有的溫柔全都給了她一個人,以前是,現(xiàn)在是,將來也會是。 阮瀾哭了不知道多久,最后還張嘴咬了陸追肩膀一口,問道:“疼嗎?” 陸追:“不疼。” 他只是想讓她不要在意,誰知道她又眼淚汪汪了起來:“不疼肯定是在做夢了。”阮瀾把手腕遞了上去:“算了,要不你咬我一口吧,我自己試試疼不疼。” 陸追哭笑不得,伸手捏了下她的臉:“許久未見,你非但沒長個兒,還變成了小孩子?!?/br> “嗯,疼的?!比顬懭嗔巳嘧约旱哪橆a:“不是夢就好。” 她伸開手臂抱住陸追:“歡迎回家,阿追?!?/br> 陸追被這突如其來的擁抱駭住,都不知該說些什么了:“你……” 阮瀾此刻心情已經(jīng)舒展許多,她站起身:“我真是太沒數(shù)了,你這么勞累該好好休息,我回去了,你好好睡,明天我們殺只雞燉了吃?!?/br> 說完,她拎著褲腳頭也不回就跑了,只留下陸追一個人在房里。 陸追看著門,過了許久才回過神—— 縱使這是無間阿鼻地獄,只要有你在,我愿意一次一次的輪回,一次一次的再遇見你,一次一次的抱住你,永不停歇。 作者有話要說: 陸追:她抱我?!她不會是愛上我了吧?! 阮阮:沒睡過,不熟。 第四十九章 (一更) 第二天一大早, 阮瀾就帶著自己的小紙條們出門了。 她先去了最近的劉珠家,把自己做出來的琉璃牛血春瓶交了出去。 劉珠初一便要去大輿鎮(zhèn)拜年, 阮瀾囑托她將瓶子交給時常往來的掌柜,能賣多少便賣多少, 無需像之前一般等買家定了價再出, 她急用這筆銀子。 劉珠也幫阮瀾賣過好幾次瓷器, 原本從未去過的瓷器鋪子現(xiàn)在也是?????戳四敲炊啻善? 她也知道阮瀾做出來的東西與其他的不同。 阮瀾制瓷, 每個都透著生氣透著鮮活,眼前這個瓶子就是別人常說的,像用真的血澆灌出來的一般。 劉珠沒見過這么好看的瓷瓶, 在那些瓷器鋪子里也沒見過,大輿鎮(zhèn)本來就是出產(chǎn)瓷器的地方, 連這兒都少見,就更別提其他鎮(zhèn)子了。 她有點猶豫, 覺得阮瀾這么賣肯定是虧的,便問她缺多少,說不準自己湊湊也能湊出來。 阮瀾搖了搖頭, 劉珠家里的情況她也是知道的,只是靠種藥材為生, 家里還有弟弟要供讀書,哪里有那么多富余。 劉珠見她堅持,只好讓她放心,自己去了之后一定和掌柜多說說, 能多賣點便多賣點。 阮瀾臨走前又依依不舍的摸了下那個瓶子,這畢竟算是她來到這里以后做出來的第一件自己滿意的作品,一直擱在家里沒想拿出去賣。但現(xiàn)在情況不同,出門在外,又不知阿追何時才會再回來,身上得帶些銀子。 想到這里,阮瀾又仔細叮囑劉珠:不要銀票,要銀瓜子。一錠一錠的也不要,只要銀瓜子。 劉珠應(yīng)下。 阮瀾出了劉珠家門又往劉初三家去,劉大娘擅長針線活,雖然阿追自己也會,但家里置辦的總是不一樣。 眼看著阿追又長高了,肩膀也寬闊了許多,早先的衣裳肯定穿著不合適了。她仔細回想了下自己以前看的小說,也沒人提過行軍打仗的時候萬一有還在長身體的,衣服該怎么辦。 既然這樣就得提前準備。 劉小五拿了阮瀾的字條仔細讀過,又拿了阮瀾寫的尺寸,突然抬頭問道:“是陸哥回來了?” 阮瀾點了點頭。 劉大嬸在旁說道:“阮姑娘放心吧,己安對我們家里有恩,我拼了老命也給他做好。就按著你說的日子和大小數(shù)量做。我一個人做不完,請邊上幾家媳婦一起做。她們這時候也都閑著,平日做些縫縫補補的手工活呢?!?/br> 阮瀾連忙遞上去銀子,請劉大嬸叫自己的大姐妹們一起。 這一次給阿追做衣服連著再大些的都做了,以防萬一。大過年的讓人不消停的趕工,她還有點不好意思。 劉初三聽說陸追回來了,和劉小五就要往阮家去,在兩人心里他們陸哥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大英雄了,管他有沒有朝廷獎賞。 劉大嬸一把拉住劉初三:“你們?nèi)ジ蓡???/br> 劉初三:“去看陸哥啊!好久沒見怪想的,也想問問外面打仗苦不苦,要是還行我也去掙個名頭?!?/br> “呸!”劉大嬸啐道:“就你這三腳貓的本事,怎么和人家比?你老實在家呆著,咱們也用不著你掙名頭,你仔細把家里的地打理好,轉(zhuǎn)年給我娶個姑娘回來,讓我抱大胖小子就是天大的功德了?!?/br> 阮瀾在旁只是笑,她看的出來,劉大嬸對這兩個兒子向來是刀子嘴豆腐心。她哪里是嫌棄,這是心疼呢。她又想到陸追,若是阿追的父母都活著,肯定也是舍不得他這么去的,平平安安就比什么都好。 可阿追什么都沒有,他便只能靠自己。 阮瀾深吸了一口氣,挺直腰板——沒事兒,阿追還有我呢!小伙子運氣好,碰上我這樣的大靠山! “娘,你就這么看不起我?”劉初三扭著身子從劉大娘手里掙脫出來:“那去看看陸哥總行吧?!?/br> 劉大嬸拍了下他的腦袋:“你去老趙家把你趙姨請來,再去老李家跑一趟,他家總是多備不少料子棉花,再去大輿鎮(zhèn)買是來不及了。” 劉初三“哦”了一聲,揉了揉自己的腦袋,轉(zhuǎn)頭沖阮瀾咧開嘴:“那我明天再去看陸哥吧?!?/br> 阮瀾從劉初三家出來,又趕忙往下一家去,劉初三這才回頭看向自己娘:“娘,那我早點辦完事兒能去阮家嗎?” “去個屁!”劉大嬸頭也不抬的理起針線籃子:“人家昨晚剛回來,回來是看你的嗎?” “那是……” 劉大嬸恨鐵不成鋼:“人家趕在除夕前回來,就是和阮瀾過年的。你以為打仗是能說回家就回家的嗎?陸己安還不知道拿了多少東西換的。也不知道才有幾天,不讓人家兩個小的好好互相看看,你去干什么?” 劉初三“啊”了一聲:“陸哥還要走啊,那阮姐不又得難受了。” 劉大嬸:“那可不就是,他年紀這么小就去前面打仗,指不準就是想給阮瀾掙個名頭回來,不然怎么搶得過秦家?什么都沒有,阮瀾她爹還沒死呢,怎么能讓她嫁了?” “陸哥真是……”劉初三:“萬一沒命了怎么辦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