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她努了下嘴,問道:“阿追,你會扎籠子嗎?” 她的目光落在地上的那些竹片上,陸追便隨手拿起一段竹片翻弄看了看,其中一片上還沾了些血漬,也不知道是從什么地方沾上的。 他又瞥了一眼阮瀾的手,她手指上有深淺不一的劃痕,看那樣子都是刀蹭出來的,恐怕就是削這些竹片的時候傷的。 從她昨晚裁衣服的模樣陸追就知道,這姑娘基本沒干過什么活。她身上穿的用的,還有帶著的氣質(zhì)都不是普通的農(nóng)家女,好似從哪處書香門第里出來的一般,帶著股雋永和歲月靜好的味道。 可有意思的是,她卻不是一個安分的人,含糊的得過且過,對待一些事情卻又太過耿直,天真開朗到有些殘酷,至少對于現(xiàn)在的陸追來說是殘酷的。 可就是這樣兩種完全不同的氣象在她身上卷在了一起,似乎融合的很好,看不出任何的突兀。 而他如今也是知道了阮家家里發(fā)生的事情,便能理解為何阮瀾會給他這般感覺。 “你是要……”陸追問道:“用這些竹子扎籠子?” 阮瀾點了點頭:“我大體有個框架,但又總是弄不好?!?/br> “為何要做籠子?”陸追又問。 阮瀾撅起了小嘴,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我想吃rou……前兩天看見后面有兔子,就想做個陷阱籠子抓一下。”她現(xiàn)在是能省則省,rou并非最重要的事情,不值當(dāng)花銀子,能自己做到便自己去做?!捌婀至耍铱碽站上明明……” 原本只以為她是個鄉(xiāng)野丫頭,如今知曉了她的經(jīng)歷,反而覺得她并不容易。遭受了這么多,卻沒有半句怨言,甚至積極想要靠自己撐起這個家。 大抵是有種同病相惜的感觸,又或許是可憐她,陸追扯了根繩子,又拿起竹片扎了起來。 阮瀾看他直接開工了,連忙說道:“你慢點慢點,我學(xué)一下,咱們扎兩個?!?/br> 她比著陸追的方法開始扎,草繩院子里挺多,是用來綁瓷器用的。這頭繞三圈,那頭再繞三圈,就能連在一起了。 陸追做的很快,阮瀾匆匆忙忙的跟著,院子里一時無聲,只有竹板叩擊的聲響。 “好了!”終于,阮瀾拎出了自己的成品,竹板制成的籠子在空中搖搖晃晃,她急的快出了滿頭汗,臉激動地紅撲撲的。 陸追掃了她那東西一眼,竹板之間寬窄不一,寬的能平著放進去個手掌,窄的連個老鼠都鉆不進去。 做出這種東西,也值得這么高興? 阮瀾又拎起陸追的那個,和自己的比了比,絲毫沒有覺得自己的作品差強人意,還美滋滋的說道:“這回就能抓兩只兔子了!”說完,她又對著陸追笑起來:“我好幾天沒開葷了,饞的不行。爹爹和你也需要補補身子。” 她笑起來的時候嘴角下面有個梨渦,淺淺的,卻好似盛了滿春的盎然生機,半絲不受那些影響。 陸追剛要說什么,就聽見門外有人敲門,他抬頭看了阮瀾一眼,阮瀾低聲說道:“你就在這兒,沒事兒,爹都說了你是親戚。” 她走去開門,門外站著秦逸。 見了阮瀾,他將手里的油紙包遞了過來,語氣還有些尷尬:“方才阮阮meimei走得急,韭餅忘記帶了?!?/br> 阮瀾見他手上提著一大包,想著方才那事兒也怪不得他。畢竟說話的是他娘,而打自己進門到出去,秦逸都做的不能再熨帖了。 更何況,有吃的不拿是傻瓜! 她這便接了過來,沖秦逸笑了下。 秦逸見她笑了,心里的大石這才落下,開口說道:“方才我娘說話有些不中聽,但她沒什么惡意,還讓我拿韭餅來給你。阮阮你別放在心上?!?/br> 阮瀾挑了下眉——沒有惡意?那話都快戳死人了。要是原主在這兒,又因著對秦逸有些好感,真是要找個地縫鉆進去將自己埋了? 至于這韭餅,她才不相信是秦氏送的呢。 秦逸朝院里看了看,有些擔(dān)憂的問道:“阮叔可好些了?家中只有你一個,你又未曾做過什么活,劉家村也人不生地不熟。我娘說,家中還有幾處空房子,不如請你們過去住下,也好有個照應(yīng)?!?/br> 未等阮瀾答話,他又繼續(xù)說道:“我和我娘說過了,說你肯定不愿意來。她非不信,讓我來問問。之后如果我娘親自來問,你也別答應(yīng)。你一個未出嫁的姑娘家,怎么好隨便到我家來住,對你總是不好?!?/br> 阮瀾心里罵了秦氏一句,虧她也想的出來!去秦家?。孔×俗约哼€有得選嗎?沒得選到最后便只能認(rèn)了,到時候在秦家是什么東西?未過門的妻?從小養(yǎng)大的陪床?還是看上的童養(yǎng)媳? 阮瀾的記憶里對秦逸一家也是有概念的,他那個秀才爹本身就之乎者也一大堆,又是個文弱書生,哪里鎮(zhèn)得住秦氏?秦氏爹還是劉家村的里尹,家中幾乎都是秦氏一人說了算。 如今秦氏是打著如意算盤,幸好秦逸還有點數(shù),掂量的清楚。 她沖秦逸笑了笑,感謝他想得周到。但之后,她仍把手里的油紙包遞回給秦逸——心雖然很痛,但一包韭餅就想買本姑娘的大好青春,做夢! 秦逸見她這般,連忙說道:“阮阮,你可別多想,我娘她……” 秦逸的話音戛然而止,因為他看見阮家的院子里走出來一名少年。 這少年眉眼長的好極了,眉骨低壓,襯的眼睛深邃幽暗,帶著一分不屬于他這個年紀(jì)該有的沉著,就那樣不咸不淡的走過來,似是眼中根本沒有他這個人。 看了那雙眼睛,秦逸心里莫名的就多了幾分焦躁,好似自己的想法,自己的一切都被這人看的清清楚楚,沒得遮掩。 陸追在阮瀾身旁站定,冷聲說道:“瀾瀾,關(guān)門?!?/br> 方才他聽見這人在門外鼓噪,說話說得含糊,但都是些什么東西?聽上去好像是在為阮瀾著想,實則心里別有乾坤。若是真的為阮瀾想,便根本不會在她面前說出這種話來。 陸追想出來阻撓,可他見阮瀾接了那包韭餅,心里就不由得冷笑。為什么要為她擔(dān)心?這是人家的事兒,這丫頭日后總是要嫁人的。嫁給誰,怎么嫁,與自己有什么關(guān)系? 可當(dāng)他看見阮瀾又把那韭餅遞回去的時候,便再也忍不了這少年的癡纏,站了出來。 聽了陸追的話,秦逸不由得干咽了一下,這少年身上的勁頭讓他愈發(fā)不舒服。他壓抑住心頭的煩躁,問阮瀾:“這位是……” 阮瀾正在苦思冥想怎么用手勢比出“遠(yuǎn)房表哥”,就聽見陸追在她身后說道:“我是瀾瀾的表兄,你又是哪位?” 秦逸有些狐疑的看著陸追,阮家的人他見的也不少,并不知道阮瀾還有這么個表哥。 “阮阮,今天大輿鎮(zhèn)的官爺們又來了,同我外公說若是村子里有來路不明的人要及時報官。最近不太平,阮叔身子又不好,你可要小心些。若是……”秦逸掃了一眼陸追:“若是有什么人脅迫你,你只管說,村子里的人都會幫你的。何況你家中住了個男子總是不便,讓人說了去總是有些影響?!?/br> 說完這話,秦逸連自己也蹙起了眉。他不知道自己為何要說這話,怎得就無端端猜忌他人,甚至還要拿個女子的名節(jié)來做文章。 陸追聞言,眉頭不由得顫了一下。他一看秦逸便知道是個讀書人,人也算長的端正,在這處小村子里應(yīng)是不錯的成婚人選。再聯(lián)想到阮瀾之前看的那本才子佳人的話本,難保這小丫頭會為了名聲做出什么。 譬如……將自己的真實來歷說出去。 他不由得低頭看向阮瀾,身子也繃的緊了些,只待阮瀾做出什么反應(yīng)后能快些逃離。如今他氣力恢復(fù)了大半,想要甩開一個小姑娘和一個文弱書生,卻也不難。 作者有話要說: 陸追:這人怎么總是來纏著我表妹?表妹已經(jīng)被我承包了! 第十五章 下一刻,陸追感覺到自己的手臂被阮瀾挽了起來。她動作很輕,但卻帶著一絲不容置疑,自己還往前挪了一步,稍稍擋在陸追前方。 陸追能看見她一側(cè)的肩膀,很瘦,好像自己稍稍用力就能捏碎似的,卻像個護著小雞崽的母雞。明明自己也就沒多點大,虛張聲勢。 阮瀾蹙起眉頭,沖秦逸搖了搖頭,心里想著:好不容易招到的員工,再被你給弄走了,我上哪兒掙銀子去? 秦逸見阮瀾態(tài)度堅決,也不再多問,只推了下手里的油紙包:“那這韭餅……” “砰”的一聲,阮家的大門被重重的關(guān)上了,若不是秦逸退的及時,險些砸在他的臉上。 阮瀾被陸追拉了個踉蹌,待她站穩(wěn)了,陸追即刻松手,轉(zhuǎn)身便往院子里走。 阮瀾匆匆追上去,陸追又猛地一停,她“噗通”一下就撞在他的身上。 “怎么總是這么突然,下次打聲招呼啊?!比顬懳嬷约旱谋亲樱洁熘?。 “為什么不把我的事情說給他?為什么不解釋?”陸追突然開口問道。 阮瀾后退兩步,看著陸追脖子上的碎發(fā),問道:“解釋什么?和他說什么?我和他很熟嗎?” “不熟?”陸追問道。 不熟別人怎么會提出讓你去他家中?。坎皇烊钍鍨楹我突囟Y?不熟他又怎么會對自己有這么大的敵意? 阮瀾開口就回:“沒睡過,不熟。” 陸追啞口無言:“你竟然……” 阮瀾方才嘴快,把現(xiàn)代的網(wǎng)絡(luò)用語隨口說了出來,此刻忙不迭的遮掩:“開玩笑開玩笑,咱們兩個都說好的事兒了,蓋過章的,還能隨便反悔不成?我這個叫做以身作則?!?/br> 陸追沉默片刻,開口問道:“你方才去秦家發(fā)生了什么?” 阮瀾:“哪有什么事兒?不就是被他娘奚落了一番,大概意思就是我想嫁給她寶貝兒子,簡直就是癩蛤蟆想吃天鵝rou。” “那秦逸說了什么?”陸追問道。 “沒說什么啊?!比顬懧柫讼录绨颍骸皨寣毮阒绬??以后誰嫁過去誰倒霉?!?/br> 陸追聽了這話,挑起眉頭上下打量了阮瀾片刻,嘴角微微挑了一下——還不算太傻。 他走到那堆竹片邊上收拾起來。 莫名的,阮瀾覺得他那一抹笑是嘲笑。 嘲笑? 阮瀾再看他時,那抹笑又沒了蹤影,低壓的眉一如往常,帶著股冷冰冰的滋味。 阮瀾才不想和個中二氣息爆棚的小子一般見識,拎著兩個竹籠歡歡喜喜的從后院出去,找了兩個沒什么草的地方放下,又往里面塞了一大堆的鮮草。 在阮瀾看不見的地方,陸追斜依著墻,看著她滿身雜草的模樣,嘴角不自覺地又勾了勾。 也不怪陸追嘲笑她,即便是在陸府日漸式微的情況下,丫鬟小廝也都都眉清目秀,加上衣著打扮的陪襯,有些甚至比普通人家的小姐看著還要端麗。 哪有像她這樣蓬頭垢面的,被人看見非得逐出府去。 不過勝在年幼天真…… 大抵是陽光猛烈,陸追晃了下神。 她的眼睛很漂亮,像是上好的墨玉,讓他不由得想要挖下來,占為己有。 那股熟悉的戾氣再度涌上心頭,陸追垂眸,深吸了一口氣,又將其壓了下去。 阮瀾也不是完全沒準(zhǔn)備,另用了兩根繩子兩個鐵絲鉤子做陷阱,只要兔子一進來,竹籠的蓋兒就會合上。不出意外鉤子一拉,兔子就被困在里面了。 安放完兔子陷阱,阮瀾叉腰看了一眼,幻想著兔子rou的滋味,心里別提多美了。 先吃上好的,再拓展事業(yè),賺銀子! 阮瀾覺得干勁兒十足,當(dāng)下就從后院里鏟了一堆風(fēng)干的泥料扔到石板地上,開始?xì)⒛唷?/br> 她干得熱火朝天,一邊對陸追說道:“看好了,先從上往下垂直鏟一片兒薄泥,然后反轉(zhuǎn)泥鏟往泥堆上拍。按照方向來,全都從一邊鏟,另一邊拍?!?/br> 她一邊教著,一邊說著:“哎喲我的天,我勤勞肯干的小腰,懷念真空練泥機。” 陸追并不知道真空練泥機是什么東西,但他能肯定的是這家人目前對他沒有惡意。雖說對方現(xiàn)在有地方住有東西吃,可歸根到底,一個女子的命也是捏在別人手里的,更何況她這樣的處境。 這么想著,兩人倒是同病相憐。 他走上前去,伸手接過泥鏟,一言不發(fā)地按照她的說法干了起來。 “對對對,就是這樣,孺子可教!”阮瀾一開始還不放心,看了一會兒之后發(fā)現(xiàn)陸追耐得住性子,鏟的泥也薄,這樣殺的更快,等一會兒只要軟硬均勻光滑就算成了。 幸好阮家后院堆了不少現(xiàn)成的泥料,不然要從粉碎瓷石開始就太累了。加上其中還要洗料、風(fēng)干等步驟,到開始手工拉胚之前,還要有大量的準(zhǔn)備工作,需要大量的準(zhǔn)備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