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事情都落定了，白昊又開車送靳言回張嬸家收拾兩人的行李。一路上，靳言坐在副駕駛低著頭不說話，白昊則神情陰郁。

    那天他見到靳言，靳言開始不承認(rèn)自己的身份，見瞞不下去了，居然跟他說，對不起少爺，我沒死。

    白昊想著靳言當(dāng)時恐慌的樣子，握著方向盤的手背上青筋都暴了起來。

    白昊試著跟他解釋，跟他道歉，他卻拼命說白昊沒錯，是他自己要這樣做的，跟白昊沒有關(guān)系。

    白昊最后什么也不想說了，越說，就越顯得他是在推脫責(zé)任求心安。

    是他差點害死靳言，這個就是事實，根本也沒什么好解釋的。

    只是見過面以后，靳言卻一直躲著他，就像現(xiàn)在，連抬起頭看他一眼也不愿意。

    到了目的地，白昊把車停好，又快速繞到靳言那邊去牽他。剛剛才碰到，靳言就“嗽”地收回手，把手背在身后，垂著頭結(jié)結(jié)巴巴地道：“少爺我……我自己能走?！?/br>
    白昊不吭聲，略顯強(qiáng)硬地握住他的手揣進(jìn)自己的大衣兜里，沉聲問他：“往哪邊?！?/br>
    靳言用了點力也沒把手抽回來，只好帶著白昊往張嬸家方向走。

    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晚上了，這邊的路不好走，天氣又冷，白昊一直把靳言的手握得緊緊的。兩個人的手在衣服兜里十指相扣，走著走著居然還出了汗。

    白昊察覺到靳言的手一直在抖，不知道他為什么緊張成這樣，是怕他嗎？還是討厭他？

    白昊走了神，手上的力道一松，靳言一下就把自己的手抽了出來，身體還不自覺地往后退了一步，低著頭囁嚅道：“我……我自己走。”

    白昊站在原地沒動，露在外面的手被風(fēng)吹涼了，胸口也跟著涼了。

    好半晌，他才有些吃力地道：“靳言，你生氣，打我罵我都可以……你別討厭我……”

    白昊說著用力眨了眨眼睛，才勉強(qiáng)把沖到眼眶里的熱意壓了下去。

    第70章 死局

    兩人站在一個小陡坡上，不遠(yuǎn)處張嬸家的小院亮著暈黃的光，在冬夜中倒顯出了幾分暖意。

    靳言使勁扯著衣角，低聲道：“少爺我沒有討厭你，但是我自己能走的……”他說著，有些喪氣的樣子，“我沒有這么脆弱……”

    靳言很難跟白昊形容現(xiàn)在的心情。以前的他雖然沒有多大出息，但自認(rèn)為自己還是一個挺有用的人，可受傷以后他什么都做不了了。他又笨，白昊也罵過他做事不過腦子，所以他在他面前就覺得無地自容起來。

    白昊越是對他小心翼翼，他就越是不安，因為他再也無法給予任何回報。更何況，他還記得喬宇跟他說的那句，白昊覺得你死得活該。

    靳言想著，心臟上酸酸麻麻的，垂著頭往前走，沒再看站在旁邊的白昊。

    白昊跟在他后面，不敢再去牽他，整個人的注意力卻都在他身上，自己反倒沒看路差點摔了一跤。

    靳言聽到聲音回頭，叮囑道：“少爺你，你小心一些啊……”

    白昊看著他說話時拘謹(jǐn)?shù)臉幼樱蝗痪拖?，如果是以前那個活蹦亂跳的靳言，說不定會主動牽著他的手，笑嘻嘻地說少爺我?guī)阕摺?/br>
    可是靳言再也不可能回到以前了。白昊想著，咬破了下唇，嘴巴里全是血腥味。

    第二天一早，天色還沒亮他們就上了飛機(jī)。

    靳言看著還處在睡夢中，什么都不知道的李書意，整個人顯得很憂心忡忡。

    他不敢跟李書意說，說了，他李叔絕對不會同意回去的。也許他以后會怪他，可靳言現(xiàn)在什么都顧不上了。這次要不是張嬸家有車，他們離市里又不遠(yuǎn)，后果不堪設(shè)想。下次李書意還有什么突發(fā)狀況，說不定就不會這么好運了。

    到了金海市，白敬要把李書意帶回家。靳言不放心，也顧不上怕白敬，就和白昊一起跟著去了。

    到了家里，把李書意安頓好，白敬就讓吳伯收拾出一個房間給靳言住。

    靳言嚇得跳起來連連擺手，還沒來得及說話，白昊就先開了口：“不用了舅舅，我會帶他回去的?！?/br>
    白敬點頭，跟靳言道：“等你李叔醒了你問問他，他同意了你再走?！?/br>
    靳言緊張地答：“我知道的白先生，打擾您了。”

    “不用這么客氣?！卑拙匆郧皬膩頉]把靳言當(dāng)回事，可既然李書意對這小孩這么上心，他對他也不可能還是以前的態(tài)度。“有什么需要跟吳伯說，吳伯會安排?！庇挚聪虬钻?，“你招呼好他?！?/br>
    這近半年的時間，白敬跟白昊的關(guān)系雖然談不上好，到底看著也像是一家人了。不再整日怨天尤人的白昊踏實穩(wěn)重了許多，白敬自覺以前對他過于苛刻，現(xiàn)在也愿意多帶他提攜他。

    只是這曾經(jīng)的自己求之不得的機(jī)會，白昊倒顯得不那么在乎了。還沒有找到李書意他們之前，白敬問他以后的打算，他也說看靳言，靳言去哪兒他去哪兒。

    這種一個人追隨另一個人，把自己全部的前途命運都壓在對方身上的事，白敬以前很是看不上。但現(xiàn)在，他低頭，在床上那人的唇上印下一個輕輕的吻，他又何嘗不是如此？

    李書意這一覺睡得很沉，等他醒來，周圍早已天翻地覆。看到天花板上的燈具時他還有些懷疑，從床上坐起來，看清臥室里熟悉的擺設(shè)時，他才確定自己真的回來了。

    李書意揉了揉隱隱脹痛的太陽xue，下床推開門，樓下的情形卻讓他有些愕然。

    白敬，靳言，白昊，左銘遠(yuǎn)，還有魏澤夫婦，居然全都在。只是看幾人臉上的表情，氣氛顯然不是太好。

    傅瑩就坐在他視線的正前方，最先看到他，一下就站起身喊：“李書意！”

    白敬聞聲回頭，皺眉道：“把外套穿上?！崩顣鉀]反應(yīng)，整個人還處在一種荒謬之感中。白敬干脆自己上樓，進(jìn)房間找了件外套披在他肩上。

    李書意心里憋著股火，問：“我同意你把我?guī)Щ貋砹?？?/br>
    白敬不吭聲，李書意忍了又忍，才忍住沒把外套脫下來扔地上。

    當(dāng)著那么多人他不想跟白敬吵，下了樓，走進(jìn)眾人中間，看到桌上居然放了他的體檢報告。李書意拿起來翻了翻，見大家臉上的表情都不太好看，笑道：“怎么像在給我開追悼會似的。”

    “李叔！”靳言拉著他的衣服下擺，眼眶里轉(zhuǎn)著的淚水要落不落的。

    李書意曲起手指重重彈在他額頭上：“小兔崽子，居然幫著外人騙我?！?/br>
    他能睡這么久，這么快就被送回來，想也知道靳言在這其中發(fā)揮的作用。但李書意也不是真的生氣，他知道靳言在想什么，且就算他想阻止，能攔得住白敬？

    靳言的額頭紅了，還淚眼汪汪地看著他說了聲對不起。白昊忍不住探身看了下，又伸手輕輕幫他揉了揉。

    李書意冷笑一聲：“做戲給誰看?！?/br>
    白昊僵住，收回手在靳言旁邊坐下，低著頭一句話也不說。

    傅瑩見這人瘦得風(fēng)都能吹走似的，紅著眼道：“李書意你這人，說走就走了，半點音訊都不留，你怎么能這么狠心啊？”

    李書意轉(zhuǎn)身看著她，嘆了口氣道：“找不到我，總比知道我死在外面好。我不想你們難過?！?/br>
    魏澤氣急：“都跟你說了做了手術(shù)就好，不會有事的！什么死不死的！”

    李書意在靳言旁邊坐下，淡淡道：“我從來沒想過要做手術(shù)?！?/br>
    傅瑩忍不住抽泣起來：“魏澤一直不敢告訴我你生病的事，我也是前幾天才知道。”她狠狠瞪了白敬一眼，“他不想你活，可我們要你活。你跟我們走，不要待在這里，誰知道他找你回來安的什么心！”

    傅瑩一直都沒辦法接受李書意失蹤的事，后來魏澤才告訴她，這人已經(jīng)什么都知道了。雖然魏澤說白敬一直在找李書意，對他并不是沒有感情，可傅瑩一點都不信。好不容易找到李書意了，又聽聞他的病，傅瑩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她想想當(dāng)時的李書意該有多絕望，可他還記得去看她，給寶寶買東西，在她面前裝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樣子。

    明明是他們瞞了他三年，傅瑩越想，眼淚就越流個不停。

    李書意不知道該怎么跟傅瑩解釋，他這么做并不是因為白敬。這種對生活倦怠，失去期待的心情，他從很早之前就有了?？纯此@一生，把自己活成了什么樣？這病來得巧，好像上天要幫他解脫似的。

    他本來打算一個人在外面安安靜靜地度過最后這段日子，可白敬非得把他弄回來，讓一堆人圍著他勸他做手術(shù)。他此時再說什么不想活，反倒顯得矯情。

    李書意心下憋屈到了極致，看向白敬道：“我想活的時候你要我死，現(xiàn)在我要死了，你又不許了。我的命，我自己也不能做主了？你到底還要我怎么樣？”

    從見到李書意起，這人就拿這件事一遍遍地刺他，白敬看著眾人或憤怒或懷疑的表情，說話時也帶了火氣：“是，三年前我是跟傅廷說過那些話?？赡菚r我被你激得失去理智，我什么都沒……”

    “你什么都沒做？還是沒來得及做？”李書意嗤笑一聲，“行了吧白敬，我們不談這個，談這個沒意義。如果沒有那場意外，當(dāng)時的你到底會做下什么決定，這個問題現(xiàn)在的你回答不了。”李書意面無表情道，“一輩子也回答不了?！?/br>
    他到底會不會死在白敬手上，誰都不知道答案，因為誰也沒法穿越時光，去重現(xiàn)三年前的各種可能。也許就算他沒為白敬擋那一槍，白敬最后也不會動手。又或許，在他讓事態(tài)進(jìn)一步升級前，他就會被滅口。

    白敬現(xiàn)在說我當(dāng)時什么都沒做，就好像他現(xiàn)在告訴白敬，你就算真的訂婚了我也不會做什么。

    白敬信嗎？

    他們明明都不信任對方，都防備著對方，還裝什么情深意切的樣子？

    真惡心。

    白敬氣到極致，竟然笑了出來，點頭道：“你說得對，我現(xiàn)在回答不了，這個錯我認(rèn)。”

    “你一直耿耿于懷這件事，更痛恨自己曾經(jīng)對我低頭示弱，傷了自尊。那這一次，當(dāng)著那么多人，換我求你。你若不滿我只是嘴上不痛不癢說幾句，那我跪下來求你?！?/br>
    他說著就要往下跪，李書意驚得白了臉，抓起桌上的玻璃杯重重扔過去，咬牙道：“白敬你敢！”

    左銘遠(yuǎn)和白昊被嚇得站了起來，李書意大步走過去，手抬在空中，滯了一下又猛地收回來，抓著白敬的衣領(lǐng)吼：“你他媽發(fā)什么瘋！”

    第71章

    不怪李書意這么激動。

    白敬成年后，跪過的也就只有白偉堂，這人是他拿自己的心血一點點捧上去的，哪怕對方不愛他，他也見不得他有一絲難堪屈辱。

    更遑論是在這么多人面前。

    只是這一直以來顯得有些可笑的，把白敬看得比這世上所有一切都還重要的維護(hù)，連李書意都忍不住自嘲，不知道該說自己是太自私還是太無私。

    白敬站在原地，剛才那瞬間的沖動退去后，看著李書意那雙被怒火染亮的眼睛有些后悔。

    他或許是想錯了，在知道過去那些真相后，哪怕表現(xiàn)得再憎惡他，或許李書意也從來沒想過要他付出對等的代價。

    不是他傷害過李書意，李書意再用同樣的方式傷害他一遍，兩個人就能徹底放下曾經(jīng)的仇恨不快，再無隔閡心結(jié)。

    感情哪里會是這樣簡單的事？

    左銘遠(yuǎn)和白昊看李書意像是還要動手的樣子，想上前拉開他卻都有所顧忌，還是靳言跳起來跑過去抱住李書意的腰把人拖開了。

    站在客廳外的吳伯一邊吩咐人去打掃，一邊抬手按住心口緩了幾口氣。年紀(jì)大了，真是受不住刺激了，他這老東西差點就被嚇得兩眼一閉進(jìn)棺材了。

    李書意本來病就沒好透，發(fā)了這么大一通火有些頭暈，靳言拉著他在沙發(fā)上坐下他就沒拒絕。

    白敬看他唇都白了，讓人趕緊把準(zhǔn)備好的粥和點心端上來，又冷下臉跟魏澤道：“你們回去吧，我不可能讓他跟你們走?！?/br>
    他們跟李書意交好，擔(dān)心他來看望他都再正常不過，可是要李書意離開這里，那是絕無可能的事。就算是李書意自己也不行。

    傅瑩被白敬剛才的舉動嚇到，回過神也有些愧疚。李書意才大病一場，人又剛醒，連東西都還沒吃，現(xiàn)在正是該好好休養(yǎng)的時候，她根本不該提起三年前，讓李書意去翻這筆舊賬。

    傅瑩跟李書意道：“你好好休息，我下次帶著寶寶來看你?！?/br>
    李書意聽白敬的話才明白過來他們是想接他去照顧，心里一暖，道：“年關(guān)了你們忙，不用管我。等我好了再去看孩子?！?/br>
    魏澤也叮囑了他幾句，讓他有事聯(lián)絡(luò)自己，然后才帶著傅瑩走了。

    左銘遠(yuǎn)不敢再多打擾，跟著兩夫妻一起離開。靳言陪著李書意吃了飯，又等他吃了藥，見他要休息了才準(zhǔn)備告辭。

    李書意知道這小孩在這里待得不自在，看白昊始終安安靜靜的，任他怎么冷嘲熱諷也不生氣，一句話也不多解釋的樣子，也就勉強(qiáng)放了靳言跟他走。

    其實按李書意之前的想法，他是肯定不會住這里的，他不想跟白敬再有任何關(guān)系?？伤话拙磸?qiáng)行帶回來，再看看看這人剛才的反應(yīng)，他知道自己走不了。他也懶得跟白敬吵氣自己一肚子火，反正不管如何，他都不會做手術(shù)。身體是他自己的，他不配合，白敬還能逼得了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