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下午的體育課是體能測試，測完的人就自由活動。白敬跑完步，想去體育館的衛(wèi)生間里洗個手，剛剛走到門口，就聽到了幾個人在聊天。

    “彭少，你真找人了？”

    “找了。”

    “什么時候？”

    “明天下午，老子他媽的非得廢了他一條腿。”

    “喂，別把事情鬧太大啊?！?/br>
    “彭少都不怕你怕個毛?。∧抢顣饩褪乔方逃?xùn)，整天一臉拽樣，早他媽看他不爽了?！?/br>
    白敬沒再繼續(xù)聽下去，抬腿往里走。

    這幾人看到他，臉上頓時露出尷尬的表情來。白敬腳步不停，看他們圍在洗手池前把路擋了，沉聲道：“讓下?！?/br>
    彭浩和站在最前面的那個男生像被火燎了似的，一下跳起身讓了道。

    白敬看也沒看他們一眼，徑直走到水池前開了水龍頭沖手。

    彭浩這不可一世的性子，白敬把他當(dāng)空氣居然也不惱，神色復(fù)雜地盯著對方的后背。

    你不得不承認(rèn)，這世界有時候挺殘酷，任你爬得再高，也還是有踩在你頭上的人上人，白敬對于彭浩就是這么個“人上人”的存在。他爸當(dāng)初知道他和白敬一個班，差點(diǎn)沒高興瘋了，千叮嚀萬囑咐讓他一定要抱好大腿，混到白敬他們那個圈子里去。

    彭浩示好過幾次，可是沒用，白敬他們那幫人，根本不拿正眼看他。他也沒法生氣，更顧不上自尊心受挫。他家里條件不錯，很多人在他面前裝孫子，可是他很清楚，面對白敬這種人時，得輪到他裝孫子。

    白敬洗完了手，見這幾人都沒走，彭浩更是看著他發(fā)愣，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問：“有事？”

    彭浩這才醒了神，有些尷尬地移開目光：“沒……沒事。”說著就和那幾個男生一起走了出去。

    下午放學(xué)，是閻雷來接的白敬。

    上了車，開了一段白敬突然喊：“閻叔?！?/br>
    閻雷看著路，沒轉(zhuǎn)過頭來，應(yīng)了他一聲。

    “我想請你幫個忙?！?/br>
    “少爺您說。”

    白敬三言兩語把事情交待清楚了，閻雷聽后笑了笑：“小事情，交給我吧，少爺您放心?！?/br>
    白敬“嗯”了下沒再說話，他是讓閻雷去處理下午的那件事了。

    其實(shí)這跟他本來沒什么關(guān)系，他和李書意連話都沒說過。但之前對方撞破了他和寧越的事，一直守口如瓶，也算幫他省了不小的麻煩，所以這次，就當(dāng)他是還了李書意的人情。

    李書意壓根不知道自己躲過了一場禍?zhǔn)?，每天還是如往常一般生活，至于彭浩說的“等著”，他也一直沒等到。而且后來彭浩每每看到他，眼神都很奇怪，仿佛在探究什么似的，他也懶得理。反正要打架他奉陪，不打，就滾遠(yuǎn)點(diǎn)，誰都別來煩他。

    白敬也從未跟李書意透露過半點(diǎn)。他們在整個高中時期，就只有這么一點(diǎn)點(diǎn)微小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jì)的交集，而且因?yàn)閮蓚€人都不把這交集當(dāng)回事，很快又變成了陌路人。

    三年的時光匆匆而過，白敬知道李書意跟自己去了同一所學(xué)校時，并不意外。

    本來還想，畢竟是三年同學(xué)，以后待在一個地方，讀的還是一個專業(yè)，是不是該跟對方留個聯(lián)系方式？誰知道后來在學(xué)校遇到李書意，他還是跟以前一樣，連個正眼都沒給自己。

    白敬覺得挺好笑，也覺得這人真是很有意思。其實(shí)換到別人身上，這種目中無人的態(tài)度大概會讓白敬很不舒服，但是李書意的話，白敬覺得他完全有這個能力目中無人。

    等到了大學(xué)，他們兩人跟高中時期沒有什么不同，白敬還是被眾人追隨的那個，李書意也還是獨(dú)來獨(dú)往的那個。只是白敬開始處理公司里的事，越來越忙。李書意呢，也會跟周圍的同學(xué)有接觸，不再像以前那么排斥別人。

    第一個學(xué)期，還沒到放假的時候，白敬就先請假回家了。他爺爺近段時間身體不太好，他是老爺子一手帶大的，祖孫倆感情非常深厚，自然要回去親自照顧。

    又過了幾天，白敬早上端著藥進(jìn)他爺爺臥室時，助理剛好在匯報(bào)工作。講著講著突然提到秦家，說秦家老三秦光志出了點(diǎn)事，有人提著刀去公司門口堵他，不過他沒受傷，那人也被抓了起來。

    白敬覺得挺稀奇，現(xiàn)在居然還有人敢這么干，不知道該說這人蠢好呢，還是該夸一句勇氣可嘉。

    他一邊喂他爺爺喝藥，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問：“這人是誰？”

    以白秦兩家的關(guān)系，對方一旦有什么風(fēng)吹草動必然會第一時間查清楚，助理把手上的資料遞過去道：“這人還是少爺?shù)耐瑢W(xué)，叫李書意。”

    第61章 夢境·過往 （中）

    白敬一聽這名字臉上的神情就變了，把藥放下，接過那份資料看了起來。

    李書意的父親死了，姑姑死了，他姑姑懷著的孩子也沒了，母親江曼青更是不知行蹤，不知道被秦光志藏在了什么地方。

    這事現(xiàn)在最棘手的是找不出證據(jù)，李文卓被打死的那個巷子沒有監(jiān)控，身上的財(cái)物都沒了，查也是往搶劫行兇那個方向查，到不了秦光志頭上。李文英呢，最后定案是她去找別人麻煩，自己沒站穩(wěn)，才從樓梯上摔了下去。

    三條人命血淋淋擺在那里，可是秦家一手遮天，李書意根本毫無辦法。

    白敬皺眉問：“他被抓進(jìn)去了？”

    助理答：“是的少爺?！闭f著搖了搖頭，“聽說他在里面很不好過，怕是出不來了?！?/br>
    白敬沉默了一會兒，轉(zhuǎn)頭看向白偉堂，面色凝重道：“爺爺，我想救人?！?/br>
    白老爺子的表情并不意外，揮了揮手讓周圍的人都出去，只留下了白敬。

    然后，祖孫倆談了很久。

    白家并不如秦家那般勢大，可是也有自己的人脈。且這事，如果白家一直咬著不放，到底秦光志沾了人命，鬧大了對秦家沒有任何好處。

    白偉堂老爺子出手，李書意當(dāng)天晚上就被放了，只是人是站著進(jìn)去的，最后卻是被抬出來的。

    白敬派去的人告訴他，李書意被打得全身沒一塊好地方，不用走近，都能聞到身上一股嗆鼻的血腥味。

    他在醫(yī)院整整昏迷了兩天。

    等他醒來，白敬和他交談后，其實(shí)是有些心驚的。

    以前的李書意雖然孤僻，但還不能完全掩飾好自己。會生氣，會煩躁，會憂慮，也會高興，一雙眼睛里全是傲氣。

    可是現(xiàn)在的這個，沒有想象中的哭鬧掙扎，平靜到甚至有幾分詭異，像個被絕望和仇恨拼湊起來的傀儡。

    這種變化對白敬并沒什么影響。他救李書意，是因?yàn)榭吹搅藢Ψ降臐摿?，假以時日，李書意必然會成為他的一大助力。最重要的是，背負(fù)著這樣的血仇，白敬永遠(yuǎn)不用擔(dān)心李書意會背叛自己，這才是他最信任和看重的地方。

    可話雖如此，真正面對面那一刻，還是會感到有些惋惜。一夜之間，一場變故，這人的人生從此就不在自己的手上了。

    李書意傷好出院后和白敬一起回了學(xué)校，開始幫著處理白家公司里的事。他沒讓白敬失望，工作上手得很快。只是當(dāng)時他因?yàn)槭艿降拇驌籼?，出現(xiàn)了嚴(yán)重的幻覺，不得不接受治療，花費(fèi)了很多時間和精力。不然的話，其實(shí)在回國前他就可以獨(dú)當(dāng)一面了。

    等兩人畢業(yè)回到金海城，剛剛才進(jìn)入公司沒多久，白家就發(fā)生了一件大事。

    白偉堂過世了。

    白敬從小到大，還是第一次嘗到了痛徹心扉的滋味。他母親走時他還小，還不太懂死亡究竟意味著什么。白正元呢，從小跟他都不親，白敬未曾在他身上找尋過溫情，也就談不上失望難過。

    白老爺子對他的教育極為嚴(yán)苛，可是卻也極疼愛他，只要是白敬想要的，不管付出多大代價(jià)都會滿足他。

    老爺子為了自己走后，白敬不被人制肘，早早就給他鋪好了路。遺囑也立得清清楚楚，他的東西都是白敬的，沒有人可以拿走一分一毫。至于為了安撫其他人從指縫里漏出來的些許利益，跟白敬相比，不提也罷。

    除此之外，家族里的幾個大家長先前也從他那里得過囑咐。他們這些老兄弟感情都好，白偉堂又是真正把白氏家族推上來的人，很受敬重，他們自然遵從他的遺愿，護(hù)著白敬。

    所以并沒有什么爭奪家產(chǎn)權(quán)力的腥風(fēng)血雨，一切都很平靜，可是這平靜，卻是白偉堂老爺子對白敬最后的保護(hù)和疼愛。

    老爺子是在冬天走的，葬禮的聲勢很浩大，來吊唁的人很多。

    白敬穿著黑西裝，頭發(fā)全被發(fā)蠟固定在腦后，面容沉靜肅穆，不見一絲頹唐。

    他不可以頹唐。

    不能有一絲一毫失禮的地方。

    所有人都在盯著他，他不會給他爺爺丟臉，讓人嘲笑老爺子帶大的人也不過如此。

    李書意同樣一身黑西裝，始終跟在白敬身邊，只是神情更為冷冽。有不懷好意來打探的，全部被他滴水不漏地?fù)趿嘶厝ァ?/br>
    后來葬禮結(jié)束了，白敬和李書意走在一起，還沒出墓園，他突然道：“我去那邊走走?！?/br>
    李書意“嗯”了一聲，保鏢們要跟，他伸手?jǐn)r住了。

    地上的積雪很厚，順著白敬的腳步，留下了一個個腳印。

    天空里輕輕飄下雪花，落在白敬的黑色大衣上，很快又消融不見。

    也不知道他冷不冷。

    李書意看著白敬停在了一顆光禿禿的樹下，看他伸手撐著樹，手指一點(diǎn)點(diǎn)收緊，慢慢低下頭。

    被白雪覆蓋的墓園很安靜，卻突然蔓延起一股濃重哀傷。

    李書意移開目光，眨了眨眼，眨掉了眼睛里的濕意。

    葬禮過后，白敬和李書意又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

    白敬掌權(quán)，李書意也不再只是做些助理的工作，開始獨(dú)立處理一些事情，可以發(fā)表自己的意見。

    跟所有人想的不一樣，他并沒有因?yàn)榘拙淳冗^自己就感恩戴德，唯白敬馬首是瞻。

    工作上跟白敬有分歧時，他不會輕易讓步。

    有一次爭執(zhí)起來，話說得太重，也不知道是誰先開始動的手，兩人居然打了一架。

    白敬生在這樣的大家族，為了保護(hù)自己，是從小練到大的，身手不比那些專業(yè)的保鏢差，李書意當(dāng)然不是他的對手。但李書意打架是不要命的狠，白敬又怕真?zhèn)怂桃馐樟肆Φ?，所以最后打了個平手，兩人都掛了彩。

    架打完了，冷靜下來，白敬臉都黑了。他真是不敢相信，他年少最沖動時都沒跟人動過手，現(xiàn)在二十多了，居然像個小毛孩一樣打架？

    他還在那兒生悶氣，李書意從地上爬起來，踩過那些飛得到處都是的文件，走到他身邊輕踹了他一下：“起來?！?/br>
    白敬抬起頭，李書意道：“去吃飯?！?/br>
    白敬冷笑一聲，要不是為了他最后的那點(diǎn)教養(yǎng)和風(fēng)度，他真想喊，吃飯？我他媽嘴角都被你打青了，還吃個屁的飯！

    果然第二天，所有人看見白敬都跟見了鬼似的，可也沒人敢問，只能小心翼翼地不斷偷瞄他。白敬心頭一陣窩火，可下次李書意惹了他，他還是控制不住自己。

    吵吵打打的，時光就這么一晃而過。

    秦家倒臺后，白敬和李書意都沒閑著。

    隱忍多年，放了這么久的線，最后一一收攏，秦氏這塊蛋糕他們分得很是痛快。

    秦家老大被收押的那天，李書意也不見了。白敬讓人查，才知道他帶人堵秦光志去了。

    白敬很忙，家族里幾個堂叔都在等著他開會，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推遲時間，先去找李書意。

    這人做事很有分寸，但江曼青和秦光志是他的死xue，一碰就失控，白敬怕他會出事。

    果然到了目的地，整個地板上全是血，秦光志和江曼青倒在血泊中，也不知是死是活。李書意呢，呆呆地站在桌子前，看著李文卓和李文英的照片，丟了魂一樣。

    白敬覺得他不對勁，讓人把他帶走，自己留下來善后。完了又再回公司，開了兩個小時的會，飯都沒顧上吃一口。

    等一切都塵埃落定，李書意卻生了一場大病。持續(xù)低燒了一個多星期，飯也吃不下，每天昏睡，總是說胡話。

    有一天白敬去看他，坐了一會兒，正準(zhǔn)備走，聽到他喊了一聲自己的名字。以為他醒了，走過去看，才發(fā)現(xiàn)他眼睛閉著，沒有半點(diǎn)要醒的跡象，嘴里卻喃喃了好幾聲“白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