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全對啊？”

    門外頭，人聲隨著皮鞋后跟磕地聲響起。

    話音剛落，一個穿著件中山裝，努力給自己打扮工整的胖胖的中年男人出現(xiàn)了。這男人看起來可比宗進才像校長多了，但他不是。

    男人的聲音還挺好聽，低沉有力。不過人一出現(xiàn)，那點子聲音給的印象就沒了，只留下一個字——胖。

    林勝男給嚇一跳，認出人來才笑著道：“是艾老師啊，你突然出聲可嚇我一跳！”

    “哈哈，林主任好?。　卑瑥V洛進了屋子，眼睛一掃，見著兩個年輕女娃，就道，“林主任這帶著孩子來學(xué)校呢，長得一個個挺俊啊，像林主任！”

    “哈哈，你這話我愛聽?！绷謩倌幸矏勐牶寐牭?，不過聽聽就算了，當(dāng)不得真。

    林勝男說起正事：“不過這兩孩子可不是我家的，但和我關(guān)系挺好的，是兩個好孩子。前頭因為一些困難沒有接著上學(xué)，我就領(lǐng)來問問宗校長，看能不能插班進初三，明年直接參加中考。”

    “這不，”林勝男目光掃向正批改第二份俄語試卷的宗進才，“宗校長給出了題，兩孩子做了，正改試卷呢?！?/br>
    “那全對了？挺厲害的?。　卑瑥V洛笑笑，湊到宗進才面前，“這份也對挺多的啊，真不錯?。　?/br>
    宗進才抬頭一看，可不就是他挺討厭的艾廣洛。人模人樣的，整天兒就知道費勁巴拉地鼓搗自己那一身，也不知道多cao心cao心學(xué)校的事。

    宗進才伸手一推兩份數(shù)學(xué)試卷：“這還有兩份數(shù)學(xué)試卷，你批批？”

    “我批就我批！我給分可比你仁慈多了。”艾廣洛笑說著坐下來，從胸口拿出一支鋼筆，接過答案和試卷開始批改。

    這一看試卷，艾廣洛就是一驚。

    他笑著指著宗進才，對林勝男和兩小姑娘道:“我們宗校長好嚴格，這份試卷去年無數(shù)人不及格，難度很高?！?/br>
    聞秋魚聞言有些好奇：“難度很高是多高??？”

    宗進才答道：“兩層樓那么高咯。要是有真本事，也不怕一份試卷嘛?！?/br>
    宗進才已經(jīng)批完了第二份試卷，就他掃過去沒做批改的作文，他都挑不出什么錯來……除了服氣沒話好說。

    艾廣洛笑笑道：“數(shù)學(xué)試卷一中大半人不及格，八十分往上的就幾個。你們說這有多難？”

    宗進才不搭理他，把第二份試卷朝著聞霽月的方向推了下，目光看著聞霽月，眼神莫名幽怨，就和聞霽月占他便宜了似的。

    聞霽月摸摸鼻子，小聲問道：“應(yīng)該沒錯吧？”

    “沒錯?！弊谶M才忍著心里那點子“自己老不中用”的感慨，對著小姑娘擠出個肯定的笑，“挺好的，作文要是改也是滿分?！?/br>
    聞霽月笑彎了眼，拿過試卷正面掃一眼，反面也掃一眼，然后遞給給林勝男看，又給林勝男高興了一回。

    那邊輪到艾廣洛臉色不對了。

    無他，他和宗進才當(dāng)初都是自己做過試卷的……他錯了半個題，用過了公式，但是自己沒注意到陷阱。

    而且這份試卷，有些部分是超綱的，都是初三下的內(nèi)容了。所以學(xué)生們很多不會，成績好的勉強及格，一般能及格的都奔著不及格去了。

    但是他面前這份試卷，全是對的，就和對著答案抄的似的，字還挺漂亮。

    要不是知道宗進才是個嚴苛人，他都懷疑這兩小姑娘作弊了。

    第一份……聞秋魚的，全對。

    第二份……聞霽月的，也全對。

    艾廣洛改完了，目光發(fā)直，隨即他皺著眉看向兩個小姑娘：“看這試卷，是叫秋魚和霽月吧。你們老實跟艾老師說，這試卷之前做過沒？一定是做過吧？”

    除了做過試卷這個可能和設(shè)想之外，艾廣洛又不知道茂存西的存在，都找不出其他合理解釋來！

    聞霽月?lián)u頭：“沒有，我們沒做過這份試卷。我和我jiejie小學(xué)畢業(yè)就沒上學(xué)了，在家自學(xué)來著，就是書看得比較雜，有些高中的東西也看了點?！?/br>
    聞秋魚點頭道：“對，我們沒做過這樣正經(jīng)的試卷?！?/br>
    聞秋魚其實想說……還挺簡單的。但是她怕自己真這么說了，這位后來的老師能從二層樓上跳下去，畢竟這位滿臉的不信。

    艾廣洛砸吧了一下嘴，看向宗進才：“老宗？”

    宗進才輕哼一聲：“反正我這俄語作文能看出來，是真水平、高水平。你那個我就不太懂，我就想知道是不是全對了？我可和小姑娘打賭了的?！?/br>
    艾廣洛黑著臉，沒說話。

    宗進才自己把試卷搶過來，兩份都上下翻看一遍。

    “全對了？”宗進才忽然擠出個特別燦爛的笑，接著小孩似的促狹地看向艾廣洛，“我記得你有個題第一次做，是做錯了的吧？”

    艾廣洛氣憤：“半個！是半個！我們數(shù)學(xué)大題的事，半個就是半個！”

    林勝男憋著笑，不過笑意還是從眼睛里溢了出來，她樸實又直接地問道：“艾老師，是不是都對了??？”想要個肯定。

    艾廣洛感覺自己上門找了個郁悶，他抬眼看一下聞秋魚和聞霽月，把兩個漂亮小姑娘的臉擠記在腦海里，這才答道：“都對了。你們和老宗打的什么賭?。克斄??！?/br>
    宗進才被這一點，也噎了一下。

    艾廣洛瞧見了，翹起他的二郎腿，臉上掛上笑。你還能沒痛點咋地，咱一半一半。

    兩個男人鬧騰似的互相折騰也是有意思，看得聞秋魚和聞霽月都忍不住偷笑起來。

    宗進才輕輕嗓子，正經(jīng)道：“確實全對了，打賭我輸了。不過我從實在地說，來學(xué)校學(xué)習(xí)一下是不會吃虧的，你們說對不對？

    學(xué)習(xí)學(xué)習(xí)，只會越學(xué)越多嘛！你們這么好的底子，回頭加強一下復(fù)習(xí)，指不定能考去省里最好的學(xué)校呢！”

    艾廣洛聽了眼睛一亮，進門頭一回附和宗進才的話：“對，你們這水平可以試試分往高了去考，回頭學(xué)校和那邊省里省會s市的高中聯(lián)系，送你們過去上高中。只要考得好，學(xué)雜費也是可以減免的?！?/br>
    省會s市，那是省中心，教學(xué)水平自然會更高。聞秋魚一聽就心動了，她看向了聞霽月。

    聞霽月沖她一擺手，示意她先別著急。

    聞霽月問道：“宗校長，我們不來上課，要是中考考得特別好，您會不會給我們聯(lián)系s市的高中呢？”

    “你這小姑娘說的什么話？我心眼那么??？”宗進才清瘦的臉上眼睛一鼓，“我會。一來那地方教育資源好，對你們好；二來你們達標(biāo)的話，也算學(xué)校的教學(xué)成績，你們不用擔(dān)心我做小人。”

    聽到宗進才的保證，聞秋魚立馬放心了，那點子想要來學(xué)校湊合湊合的心也下去了。

    老實說，聞秋魚對初中的內(nèi)容是真的感覺學(xué)透了，不用投入長時間去重復(fù)，偶爾鞏固就行。

    宗進才一看自己說了答案，年紀大的小姑娘也不看自己了，就笑一聲，指著聞霽月道：“上當(dāng)了，你個小滑頭！”

    “我哪有？這不是家里忙嘛，實在也是沒辦法。大家都有自己的難處，您肯定能體諒的，是不是？”聞霽月動之以情。

    宗進才曉之以理：“我這不是擔(dān)心你們嘛?；仡^還有別的科目也要考試，怎么忙得過來？茂先生也走了，要是回頭耽誤了那是一輩子的損失啊！”

    宗進才臉上寫著認真，目光里也都是真誠。他對每一個學(xué)生都想十分負責(zé)，所以也就不喜歡艾廣洛身上那股子不正經(jīng)和散漫。

    聞霽月看一眼聞秋魚，道：“宗校長，茂爺爺只教外語的，其他科目是我們自己學(xué)的。比如這個數(shù)學(xué)?！甭勳V月指了一下桌子，證明了一下個人學(xué)習(xí)的成果。

    可惜有些說不通，宗進才皺著眉，一副不想同意的樣子。

    林勝男見了都著急，不過她同樣也知道幾姐妹家里的情況，想了個法子調(diào)和道：

    “要不這樣，回頭有什么試卷你們給我，每周我回家就給她們送過去。這樣她們做了試卷，就知道自己能不能應(yīng)付得來課業(yè)。行的話就沒問題，不行的話就過來上課？你們看這樣行嗎？”

    林勝男想的法子確實不錯，有些孩子家里也確實是困難的。艾廣洛點了點頭：“行啊，其實這個水平保持住也不錯?！?/br>
    可宗進才就是板著臉，一副我說不通的樣子。

    聞霽月見狀無奈，干脆用上俄語，跟宗進才對話起來。

    【校長，您為什么不同意呢？】

    宗進才看她一眼，說道：

    【去年，有個孩子也是這樣的，忙著回家干活了。本來成績很好，結(jié)果忙了一陣，后來就沒跟上了……很可惜的孩子?！?/br>
    在宗進才看來，那個孩子就差一點，差幾分就考上中專了?？贾辛酥袑?，那個學(xué)生的一輩子就不一樣了。

    聞霽月聽了，也在心里替對方可惜。這會兒能初中直接考中專的，也是很厲害了。

    但是，她們的情況和對方卻有些不一樣。她們在家，能夠更好地學(xué)習(xí)。

    【我為他感到可惜，但是我和我三姐的情況，應(yīng)該和他不一樣。至少他不能像我這樣，和你流利地交流？至少他對一份兩層樓高難度的試卷，拿不到這么高的分。】

    聞秋魚聞言，也加入了他們。

    【是的，宗校長。我們和他不一樣，我們在家會幫忙，但是會留出半天學(xué)習(xí)的。您要是不放心，可以隨時去我們家看！】

    三個人說著外語，聽得林勝男和艾廣洛一腦門霧水。不過能猜出來，兩姐妹應(yīng)該是在說服宗進才，用她們的方式。

    艾廣洛對林勝男道：“林主任，秋魚和霽月這口音我覺得比老宗更正??！真不錯！那個茂教授就是前頭那個滬城的教授吧，太低調(diào)了，之前都不知道，不然我們一定要請過來學(xué)習(xí)學(xué)習(xí)?！?/br>
    林勝男有些尷尬地笑了笑：“都厲害，我一句聽不懂?！?/br>
    艾廣洛也笑：“我也聽不懂！”

    那邊宗進才瞪了艾廣洛一眼，對兩姐妹道：

    【既然你們這么說，記得過來拿課本和資料。對了……今年的期末考你們也要考，然后明年開春記得來報道?！?/br>
    聞秋魚重復(fù)道：【今年的期末考？】

    聞霽月笑：【他要教學(xué)成績的嘛，理解一下。】

    聞秋魚懂了：【這樣?！?/br>
    宗進才覺得面皮都被小丫頭揭下來了，年紀輕輕，腦瓜那么好使干嘛。

    能說服人的，果然還是能力。聞霽月和聞秋魚用俄語流暢溝通，已經(jīng)表現(xiàn)了她們在俄語上的超越目前考試所需要的掌控力。

    至于數(shù)學(xué)？宗進才雖然討厭艾廣洛，可他承認艾廣洛的水平還是很好的。

    其他科目，比如語文、歷史、生物、物理、地理，考試上都比數(shù)學(xué)外語簡單，更容易掌握些。

    而讓兩姐妹參與期末考試，一來可以搶一點一中的威風(fēng)，二來也可以試試兩姐妹其他科目的水準。宗進才說著放心，可哪里又能真的一點不cao心。

    宗進才思索完了，宣布道：“好吧，歡迎兩位新同學(xué)加入學(xué)校。每周的周五記得過來拿學(xué)習(xí)資料，回頭期末就到了，抓緊時間好好學(xué)習(xí)?！?/br>
    事情成了！

    林勝男心里舒坦得很，有種從挨批的家長，忽然翻身滿分孩子的家長。那個待遇差別啊，讓人心里舒服的啊，不得了！簡直上頭。

    林勝男道：“謝謝宗校長，也謝謝艾老師！這兩個孩子都是頂頂好的孩子，你們放心！”

    ***

    上學(xué)的事就這么定了。到學(xué)校拿試卷的事，那當(dāng)然不能真讓林勝男辛苦，還得自己上。

    到了周五，聞霽月騎著自行車，往縣城里來。

    她先去店里看了看，見吳楊柳做得不錯，記賬后從店子里提走了十來個雞蛋。

    她和三姐這學(xué)期學(xué)雜費都沒交，試卷的費用，還有老師的人工費，總不好讓學(xué)校白掏。聞霽月是個想得比較多的人，所以她就特意給拎了一小籃子的雞蛋，推著自行車往學(xué)校走。

    學(xué)校里，卻并不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