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上的濕氣讓她覺得無比寒冷。她搖頭制止住彩霞的話，本來想跟溫青溶道個歉，但是對方已經不動聲色地離開了。

    回到江月閣的時候，溫青若換了身衣裳，就到里間屋里去了。因著往常她都會和和氣氣的跟這兩個小丫頭說話，今天忽然一言不發(fā)，彩月奇怪起來，問身邊的彩霞：“姑娘怎么了？看起來好像有些生氣。”

    彩霞道：“真是的！大小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像看咱們姑娘不順眼一樣，不過就沾濕了那么一點兒，就抓著咱們姑娘不放。還讓我們給她洗衣服！”

    彩月把彩霞帶了出去，把她換下的衣服放在水盆里：“姑娘真是可憐，才剛沒了娘，現(xiàn)在又遇到這種事。咱們要是金蝶那樣的大丫鬟，或許小姐的日子還能好過些，偏偏咱們這些人，也都是說不上話的。”

    彩霞望著枝頭青澀的果子，嘆氣道：“要是老太太回來了，日子興許還好過些?！?/br>
    彩月正在麻利的動手干活：“依我看，老太太也未必真的就對咱們姑娘好，沒聽姑娘說嘛，自己自打懂事以來，都沒見過她。”

    溫青若的桌上擺著一塊木板。她拿出一把切果子用的小刀，在板子上留下幾道劃痕，覺得不解氣，她就又劃了幾道，知道那塊深棕色的木板露出泛白的內里，她才漸漸停手。

    氣終于消了一些。溫青若鼓著嘴，呼吸了幾口氣，把那塊板子塞到桌底，只是片刻，她的臉上就恢復了安寧平和的樣子。片刻之后，她就出了門，又正常地跟彩霞和彩月說話了。

    聊天的時候，她故意試探著問起：“今天大小姐說，我是替身，是什么意思？”

    彩霞和彩月都是年輕小姑娘，也不是家生奴才，所以不知道里面的事情。溫青若也就沒再追問她們。不過，彩霞倒是想起來一件事情，提醒道：“姑娘，我倒是想起來一個人，或許她知道你要問的事情?！?/br>
    “快說?！?/br>
    “昨日我給姑娘拿午飯的時候，我看廚房里的許嬤嬤似乎要跟過來，有話要說的樣子，不過奴婢覺得您囑咐過我們，凡事小心，別帶人進來，所以奴婢別沒叫她跟過來。既然現(xiàn)在姑娘要問，奴婢就去叫？”

    溫青若立刻道：“別?，F(xiàn)在先別去，免得被人看到。等到入夜的時候，你悄悄地去叫，免得給人看到了。”

    彩霞和彩月都歡快地答應下來。溫青若看著雨中庭院，倒別有一番景致。她笑向兩人：“這梅雨日長，閑來無事，咱們到里面去，聊天繡帕子，再吃些茶水果子，豈不好？”

    溫青若等著彩霞和彩月忙完，三個人一道進屋了。晚間上夜之后，彩霞悄悄地去把許嬤嬤帶了過來。溫青若心里有點緊張，許嬤嬤應該會吧實情告訴她，但是當年的情況卻更加讓溫青若覺得忐忑。

    這許嬤嬤想來真的很想見到自己，也不問別的，立刻就跟著到了江月閣。溫青若坐在內室，透過經紗看這個婆子。她到了屋里，看過四下擺設，面上露出的卻是心疼和驚訝的神色。她還沒見到自己，這臉上的神色，大約是做不得假的。

    許嬤嬤跟著彩霞進屋，一看到溫青若，竟然忘了行禮，在看到她的那瞬，竟然落下兩行熱淚。她走上前幾步，才跪在了地上，道：“姑娘！奴婢終于等到您了！”

    溫青若柳眉皺起，漂亮清澈的眼睛里滿是疑惑：“等到？嬤嬤為何說這個？”

    許嬤嬤擦擦眼角的淚水：“沒什么。奴婢失態(tài)。是奴婢，太久沒見到姑娘了?！?/br>
    溫青若不是沒聽說過這個許嬤嬤，母親之前告訴過她，這人是在相府里對她最好的奴婢。但是日久年深，人心難免會變，所以溫青若也不該詐然與她交心。

    所以她只直來直去地拋出了自己的疑惑：“這次叫嬤嬤來，是心里有個疑惑，還請嬤嬤解答一二。我今天聽jiejie在庭院中說，我是替身，可我不知道，我是替誰的身？”

    許嬤嬤立刻說道：“姑娘，奴婢跟您說實話，就算您不找奴婢，奴婢也要來找您的！”許嬤嬤說著，又往前挪動了幾步，湊到了溫青若身邊：“姑娘，實不相瞞，您，就是咱們家大小姐的替身！”

    彩霞聽她這話說的實在太過奇怪，立刻制止下來：“少放鄒屁！大小姐是老爺親生，難道我們姑娘就不是？都是老爺女兒，何來替身之說！”

    第3章

    卻說溫青湘這邊聽到母親高夫人的傳喚，馬上就到她住的麗景軒去了。但是到了那里，卻不見母親，顧青湘自己吃了午飯和晚飯，正在小憩，高夫人的丫鬟就傳話來說夫人回來了。她進屋行了禮，發(fā)現(xiàn)高夫人正坐在那里，撫摸著一對玉如意。

    溫青湘行了禮，高夫人讓她坐下。察言觀色下來，卻發(fā)現(xiàn)她臉上似有怒意。她立刻坐直身子，關切地詢問：“母親，您看上去似乎心情不好。”

    高夫人搖頭微笑，閉口不答。她不回自家女兒的話，倒是看向金蝶引著的那人。她就是當日帶溫青若入府的嬤嬤。

    高夫人問的：“上次我特意讓你親自去接五姑娘回府，現(xiàn)在有兩件事要問你，第一，張氏是不是死了？第二，以你的觀察，這五姑娘是個什么樣的人？”

    那嬤嬤恭敬地回話：“夫人，張氏確實死了。奴婢趕到的時候，偷偷去打開棺材看過，棺內是她無疑，人都死的透透的。”

    高夫人緩緩點頭。嬤嬤便繼續(xù)道：“至于五姑娘嘛，確實是個干干凈凈的年輕姑娘，面上看起來也溫柔的。你問她就答，不問她便不說話。也很少，跟奴婢詢問府里的情況?！边@嬤嬤說完，又賠笑道：“不過奴婢就是覺得，這姑娘，不像是鄉(xiāng)野里長大的孩子。”

    高夫人悠然開口：“有問乃答，不問即默，安閑自在，從容應對。”

    溫青湘的話里帶著不甘和輕視：“母親對她倒是有這么高的評價？”

    高夫人道：“不過是如實說罷了?！?/br>
    那嬤嬤下去之后，高夫人才對女兒道：“你看這玉如意的用料，如何？”

    溫青湘誠實地回答：“母親，這玉如意乃上品和田玉所制作，玉質溫潤通透，便是宮中，也難得見到此物?！?/br>
    “這是國師府送來的。這個月，已經是第二次送禮物過來了?！?/br>
    一提到“國師府”三個字，溫青湘的臉色就立刻變了。她怒道：“國師府還不死心，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高夫人笑了：“如果是你，知道有一個人，有可能讓他醒過來，你會不會竭盡全力，想要的到她？”

    溫青湘立刻道：“救那個魔頭活死人起來有什么用！國師府也太跋扈了，僅憑一幅畫像，就敢到丞相府里來要人！好大的膽子！”

    高夫人悠然回道：“咱們怎么看國師府都不要緊。只是當年，陛下登上皇位，多得就是靠他的幫助，沒有國師，便沒有今日的陛下。他是長情之人，曾經說過，無論付出何等代價，也要讓國師再次轉醒。丞相的女兒算什么？就算是自己的女兒，他也會給的?！?/br>
    溫青湘聞言，竟然抽泣起來，抱住母親的手臂：“母親，我不想嫁給那個活死人！”

    高夫人忍不住安撫起女兒來：“你放心。你是相府唯一的嫡女，我和老爺必然會全力保你，定然不會把你推入深淵?！?/br>
    溫青湘疑慮道：“可，那副畫像？”

    高夫人把玉如意放回到盒子里：“本來，我也以為此事沒有轉圜的余地，國師府送來的那幅畫像，眉眼之前，分明是你。可是當我看到那個小庶女的時候，我覺得，這件事有轉機了。”

    ——

    溫青若聽完了許嬤嬤對自己說的話，驚訝道：“你的意思是說，母親要我替長姐嫁入國師府？”

    許嬤嬤拼命點頭：“正是如此。那些時日，偏奴婢在夫人和老太太之間行走頗多。且奴婢的侄女就是老太太的大丫鬟，蘭花，所以就知道這件事情?！?/br>
    溫青若道：“嬤嬤請講?！?/br>
    許嬤嬤道：“聽我侄女說，國師當年重傷將死，一直不省人事到現(xiàn)在。府里的人不知道從哪想到主意，找到了終南山的大師，那人給了一幅畫像來，說只要這女子嫁入，國師就有很大機會轉醒。那畫上之人眉眼就是大小姐，她不想嫁，所以夫人就把您接回來，讓您替她……”

    “可京中女子眾多，為何就確定是長姐？”

    “哎，小姐，敢問這京城中誰人不知，咱們大小姐是京中第一美人？見過她的王宮女眷，不計其數(shù)。而且，那女子的左邊眉眉，有一顆米粒兒大小的胭脂痣。”

    “嬤嬤見過那畫像？也跟我很像？”

    “那畫像中的女子，眉眼之間很像大小姐。姑娘您應該見過她，應該知道，您與大小姐的眉眼，極為相似。而且姑娘，這顆痣，您也有。”

    溫青若垂下手，苦笑了一下：“原來如此。原來這才是接我回來的理由?！?/br>
    徐嬤嬤忽然拽住溫青若的衣角，半是哀求的說道：“小姐，您要是真的替小姐嫁了，就是往火坑里跳，您快跑吧，奴婢知道哪里能跑出去！”

    溫青若低下頭。到底只是一個只有十幾歲的小姑娘，聽到這些話，如何能不傷心。許嬤嬤等著她的回答，可溫青若最后還是說：“多謝嬤嬤今日過來相告，我知道了。可是我不會走的?！?/br>
    許嬤嬤疑惑道：“為何？”

    溫青若的眼睛里含著淚，語氣卻無比堅定：“因為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br>
    許嬤嬤不無哀傷地笑了一下：“這脾氣，還真跟姨娘當年一般無二?！?/br>
    夜已經深了。溫青若讓彩霞和彩月先睡，自己親自送許嬤嬤出去：“嬤嬤請放心，我一定找個機會把你要回來，就過幾日的功夫了?！?/br>
    許嬤嬤答應著走出去。溫青若轉回到小院子里。在紫藤架下站了好一會兒，忽然笑道：“別藏了，出來吧。”

    “你知道我在這里？”年輕劍客的身影隨著月色出現(xiàn)在了自己面前。

    “這相府里除了你，誰會不敲門？”

    鄭玄抱著劍，他的五官如同手里的兵器一般鋒利：“你怎么才到相府幾天，就老氣橫秋起來，還不如從前在鄉(xiāng)下的時候?！?/br>
    溫青若忍不住笑了起來：“可我從前在鄉(xiāng)下的時候，你不是還覺得我麻煩嗎？”

    鄭玄開始冷嘲熱諷起來：“可如今你不還是照樣要麻煩我嗎？”

    說著說著，溫青若的神情卻越來越嚴肅，她走到鄭玄面前：“你幫我，去查一個人?！?/br>
    鄭玄挑了挑眉：“說?！?/br>
    “我想讓你幫我去查國師?！?/br>
    溫青若說完，就又上前了兩步，細細觀察著對方面上的神情。他發(fā)現(xiàn)鄭玄微瞇起的眼睛，在聽過國師二字之時，也是倏然睜大。心里也驚訝，這國師到底是什么樣的人物，竟然讓這個冷面劍客也變了表情。

    鄭玄不置可否。溫青若著了急，索性把自己的要求都說了出來：“我知道，你是受人之命保護我的，我不知道那個人是誰。不過我現(xiàn)在想知道，國師叫什么名字，當年為何險些喪命，還有，他的根基家底如何？”

    鄭玄的面上依舊是戲謔的神色：“你為何忽然對他感興趣？”

    溫青若沒有正面回答：“這件事，難嗎？”

    鄭玄看著溫青若，忽然湊近，隔著很近的距離，仔仔細細地端詳著她。男子的面貌近在咫尺，溫青若急急地往后退，卻撞到了粗重的樹干上。

    對方拿起劍，往門口走去：“以后別穿這件衣服了，不好看?！?/br>
    溫青若不解地拽起衣帶，好像并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的衣服有哪里不妥。鄭玄剛才不置可否，也不知道是否就會幫助自己。

    從那天晚上之后，鄭玄不置可否，也沒有給溫青若答復。不過這些天，溫府里的人都在準備老太太回來和老爺在路上的事情，也沒空應付她這樣一個剛從外面回來，而且又沒有什么意思的小姑娘。

    溫青若也樂的自在，她其實很想去調查自己娘親死亡的真相，但是她心里也清楚，如果現(xiàn)在就要著手調查，府里的那個真正下手的人，一定會想出惡毒的方法來報復她。

    只能先忍耐下來了。這一日，早晨用過早飯，就有嬤嬤過來傳話說：“老太太回來了，夫人叫各位姑娘都到門口去迎接呢！”

    溫青若不但耽誤，立刻收拾好打算出去了。彩霞看她只穿了一身淡紫色的方領襦裙，裙子的衣料只是普通材質的紗，頭上也就帶了一根白玉簪子和兩朵迎春花，除此之外再無其他，雖然溫青若天生很美，即使這樣打扮也很出挑，不過到底還是素凈了一些。

    彩霞便提醒道：“姑娘，要不您還是多戴些首飾吧，這樣也好叫老太太一眼就看到你?！?/br>
    溫青若微笑搖頭：“不必了。我也不是主角，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也只會讓人心生厭煩。快些走吧，別耽誤了時辰?！?/br>
    三人到了門口的時候，就只有高夫人和顧青湘在那里。溫青若跟兩人行了禮，自顧自站到角落。等到眾人來齊了，高夫人才提醒道：“差不多就是這個時辰了?！?/br>
    溫府規(guī)矩大，即便是老太太沒來，女眷們也都是垂手站定，不敢做出其他的姿勢。小廝和家丁把幾個巷口都堵住，不讓人隨意行走。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溫青若覺得自己等的腳都快木了，才有一乘軟轎從路那邊過來，那轎子越來越近，高夫人便拉著顧青湘往那邊走卻迎接，溫青若沒見過老太太，忍不住一直往轎子那邊望。

    旁邊的溫青溶立刻伸手把她拽住：“低頭，別一直抬頭看。”

    第4章

    溫青若立刻把頭低下，小聲說了句：“多謝三jiejie?！?/br>
    溫青溶沒答話，因為那轎子已經停下。簾子被轎邊的丫鬟掀開，一個兩鬢斑白，身形適中的老太太從轎子里走了出來。

    高夫人立刻笑著上前迎接：“老太太看著精神不錯，看來祭拜之事極為順利?！?/br>
    溫母慢慢踱著步子：“時常去祭拜五方五老，九天玄女，上清元君，確實讓人心如止水。而且趕巧，我這次去祭拜，那日剛拜過九天玄女，出來的時候正好天晴，竟然看到了一道彩虹?！?/br>
    高夫人恭敬地回答：“看來老太太的請求，都被九天玄女聽到，神靈是在給您回應呢！”

    老太太走到各位女眷面前。姑娘們馬上彎身行禮。溫青若聞到了老太太身上的味道，淡雅沉靜的香味，格外沁人心脾，應該是很名貴的香料。

    老太太走到了眾人面前，果然問道：“聽說五丫頭回來了？在哪兒呢？”

    溫青若上前兩小步，福了一福：“青若見過老太太?！?/br>
    老太太略帶審視的目光掃過來，立刻讓站在那里的溫青若緊張了起來。但是，她只看了兩眼，也沒問別的，就對眾人道：“好了，在外面站這么久，腿都麻了吧，趕緊進去吧，到里面好自在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