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jié)
今朝神情仍舊寡淡,一雙仿若寒潭止水的眼眸注視她, 一言未發(fā)卻已予以她直面風浪的勇氣。 秦九醞深吸口氣,復(fù)次望向行兇者。 女子渾身的騰騰殺氣散了,神態(tài)恢復(fù)了秦九醞諳熟的懦弱,像歲月靜好, 但她右手的匕首讓一切沒法回歸從前。 鮮紅的液體自刀尖淌落,一滴一滴的在瓷白的地磚蜿蜒而流,似要匯成一條血河。 聲聲急促的震耳警笛夾著行人們的竊竊私議, 商場保安的告誡,彌漫整座廣場,嘈嘈雜雜。 秦九醞和女子,不……是陳恩童之間卻獨成一方天地,隔著血河,遙遙相望。 她們誰都沒開口。 她們除彼此誰都瞅不到。 秦九醞緊緊攥著今朝生冷的手,舉步朝著陳恩童走去…… “回來!” 呈圈包圍著陳恩童的保安異口同聲地吼道。 秦九醞依言駐足,可不是因為聽保安的話,而是見到陳恩童竟退后了一步,坊鑣怕極了她。 她便不堅持了,紅著眼眶一楊眉梢:“你怎么了?” 一如多年來,每當她察覺死黨情緒失落、不佳時,故作隨意,實則擔憂的詢問。 陳恩童愣了一愣,低頭看了看腳邊三具至親的尸首,“阿九……我殺人了,殺了我的父母哥哥……” “為什么?”秦九醞語氣難得柔和:“什么不能好好談的?干嘛拿自己的后半輩子去弄他們?” “談不了的。我了解他們,他們發(fā)現(xiàn)你了,他們會想盡辦法打攪你,勒索你,詐你的錢……他們做夢!”陳恩童蒼白的面容再度浮現(xiàn)兇惡的神色。 “你傻不傻?我沒關(guān)系的,我正好無聊跟他們周旋玩玩?!?/br> 陳恩童搖頭:“不,阿九,你永遠不知道他們?yōu)榱隋X能有多臟!他們可以欺騙親戚朋友,訛詐鄰居,可以為了少出一些伙食費,虐待爺爺奶奶!再獨吞爺爺奶奶的養(yǎng)老金!” 講到這兒,陳恩童氣憤地又彎腰狠捅了父親一刀,竭斯底里地說:“全家唯二愿意對我好,肯花錢給我買糖的爺爺奶奶被他們虐待死了……現(xiàn)在他們居然還想打擾你!還想打擾你!做夢!做他媽的白日大夢!” 秦九醞頃刻瞟到,她脊背的幾道猙獰刀傷,棉衣破裂,汩汩血液流出…… 是了,陳恩童用匕首殺人,她父母兄長又怎會不反抗? “恩恩,那些都不重要了,他們現(xiàn)在攪擾不了任何人?!鼻鼐裴j盯著陳恩童蒼白的臉色,勸道:“你先把刀放下,我們到醫(yī)院縫幾針?!?/br> “然后呢?坐牢對嗎?”陳恩童笑問。 秦九醞張口結(jié)舌,她能請全國最好的律師替陳恩童辯護,但鐵定避免不了陳恩童入獄。 “阿九,我受夠了。” 陳恩童指著倒在血泊中的三具尸體,恨意滔天:“只要他們活著,我就要一輩子幫他們還債擦屁股!我辛辛苦苦打工掙錢,工資卡卻給他們拿去胡吃海喝,還不留我一份! “我嘗試過拿回來的,沒用!哈哈哈……他們告我不贍養(yǎng)哈哈哈哈!我能怎么辦呢?我僅能忍,一忍再忍,結(jié)果他們變本加厲! “阿九,你知道嗎?你這次借我們的幾十萬,我爸壓根沒還任何人一分錢!他帶著我哥出海賭了,兩天,賭完了哈哈哈哈哈!他們甚至還要找我學校,想將你幫我墊付的學費取來……哈哈哈! “我勸過他們的……結(jié)果爸講,有我在呢,我沒死呢,我?guī)退麄冞€就是了!將來我嫁人了,還有老公幫忙哈哈……真是把我安排的明明白白!” 陳恩童猛踹男人尸首一腳,“憑什么!你們好吃好喝,爛賬卻要我來擔!憑什么?!父母了不起嗎!13歲起爺爺奶奶走了,我就自己打工賺學費、買衣服,有時候甚至要養(yǎng)你們!我留著你們有什么用!” 她又彎腰挨個捅刀,表情瘋狂:“有什么用!一群廢物??!” 秦九醞默然望著。她能提供經(jīng)濟資助,可家務(wù)問題,她始終是外人,不好插手插嘴。 陳恩童面無人色,失血過多加之激烈的刺人動作令她身形不穩(wěn),跪倒在地。 秦九醞一急,下意識抬腿欲去扶起陳恩童,然而一旁早已趕到的刑警忙拽住了她。 刑警允許她與兇犯談?wù)?,想試試她能不能套出殺人動機,或是讓兇犯放棄抵抗,但絕不會批準她接近持刀的危險人物。 “阿九,我不后悔的?!?/br> 陳恩童倒是不在意地撐著地板,就地坐下,沖秦九醞囅然一笑:“我解放啦?!?/br> “我再也不用背負債務(wù)。” “我再也不必拿命去玩游戲賺錢?!?/br> “真輕松啊。” 秦九醞伸手想抓住她,“不,我們?nèi)メt(yī)院……恩恩,走?。 ?/br> 無奈她們相距太遠。 “阿九,我記得你初中時曾問過我,為什么不帶你去我家玩?”陳恩童瞻仰商場天花板吊著的水晶燈, “因為我不想讓你看到,我住在堆滿雜物,連個窗戶都沒有的儲物室里……我不想你覺得,我個窮光蛋不配和你做朋友啊……我從小到大都和雜七雜八的東西睡在一間擁擠的小屋,我真的不想再進監(jiān)獄,同一群人蹲在一個狹小的房內(nèi)了…… “所以,不去醫(yī)院好不好?” 秦九醞淚如雨下,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阿九……我有件事得同你說明白?!标惗魍瘹庀⒃郊犹撊?,視線也逐漸渙散,卻固執(zhí)地靠著一側(cè)的圓柱而坐,憑感覺凝視秦九醞所在的方向, “我沒有跟古城游戲告狀,你信么?” “我信?!?/br> 她懂陳恩童僅是講狠話,想讓她忌憚,從而不再插手陳恩童玩游戲賺錢一事。 倘若陳恩童向古城游戲講了,當初報警的人是她,秦九醞哪兒會過得那么安逸?甚至領(lǐng)任長穎進城? 古城游戲又怎會單單是跟蹤她這么簡單? “那就好……”陳恩童長松一口氣,弱弱笑問:“那……我們和好,行嗎?” “在我心底,我們就沒吵過架?!?/br> 陳恩童安心了,笑顏柔順,“真好,阿九果然最好了……” 秦九醞注目陳恩童,無聲啜泣。 她該怎么辦? 怎么辦?! 真的要眼睜睜瞧著唯一朋友…… “阿九,這么多年,謝謝你總有意無意照顧我?!标惗魍赝凹僭O(shè)真有地府,我先下去開路,等百年以后……換我照顧你?!?/br> 語畢,不等秦九醞反應(yīng),未待任何人阻止,陳恩童抬手,一刀徑直割開了自己動脈。 鮮紅噴濺而出,染紅了秦九醞雙眼。 隨后發(fā)生了什么,秦九醞不記得了。 她感官似乎飄出了軀殼,一片血紅覆蓋著她視線,血液噴出的輕響縈繞耳畔,令她聽不到絲毫動靜,看不見旁人舉止。 她渾渾噩噩的站立在人來人往的大街,明亮燈光罩頂,卻照不入她眸底。 恍惚中,一股沁涼驀然將她環(huán)繞,一只手掌溫柔地輕撫她脊背。 她呆呆抬頭……撞進今朝靜如止水的俊目內(nèi),神志霎那拉回,驚濤駭浪般的悲傷緊跟著涌上心頭。 她緊緊抱著今朝,猶如抱著唯一的救命浮木,頭抵著他肩膀,放聲痛哭。 “你一個人嗎?” 混混沌沌間,她似乎回溯到了與陳恩童首次見面之際,陳恩童如此詢問她。 她只是冷冷地瞅著陳恩童,不答。 陳恩童一樣是轉(zhuǎn)校生,自顧自地笑道:“我也是,咱們一起玩吧。” 她猶豫幾秒,抵擋不住誘惑點頭。 她受夠一個人了。 于是,兩人一玩便是八九年。 期間不論誰的身邊來了多少新朋友,走了幾多舊朋友,始終陪伴著對方的,皆是彼此…… · 翌日正午。 秦九醞是在自己被窩里蘇醒的。 昨夜今朝帶她隱入商場逃生通道,輕柔地摟著她緘默安撫。 后來她太累了,不知什么時候睡著了,應(yīng)當是今朝不曉得使了什么法子抱她回了家。 秦九醞食指貼著翎羽戒指,無意識地柔和摩挲。 半晌,放置于床頭柜的手機突地響了聲,她回神……意識到自己適才發(fā)呆了。 頭疼地一薅頭發(fā),秦九醞拿起手機,發(fā)現(xiàn)剛剛的消息提示是垃圾短信,她正要擱下手機,卻忽然瞄到幾條未讀微信。 是老黃今早發(fā)來的。 有關(guān)陳恩童的照片—— 第一張是記錄了她微信號的備忘錄截圖,被陳恩童用來作手機壁紙。 再來是幾章陳恩童書寫的日記…… 2011年9月21日,晴。 今天是我生日,阿九原本想送我一條項鏈,估計是她察覺到,我前幾天盯著同桌脖子新項鏈時的羨慕眼神了,但聽說她送的項鏈特別貴,我不敢要,轉(zhuǎn)而請她改送這本日記本。 我常聽工廠的jiejie們講,過多的金錢會讓友情變質(zhì)。 我想和阿九做永遠的朋友,所以不能收她一分一毛。 · 2011年10月13日,陰。 傍晚放學離校時,教室后排的幾位壞女生攔住了我,想要錢,我拒絕了,我不能再給了,那是我下星期的飯錢。 壞女生惱怒地想教訓(xùn)我,平日聊得好的同學路過,卻沒來幫忙,我不知道那同學究竟有沒有瞄到我的困境,幸虧阿九沒走遠,她居然二話不說地以牙還牙,直接打了那女生。 果然,阿九最好了、最厲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