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2節(jié)
蕭憐這一腳踏出去,便是一陣耀眼的白。 連日來的大雪,天地間白茫茫一片,只有重重疊疊的宮室紅墻,蜿蜒曲折,直到看不盡的遠(yuǎn)處。 因著風(fēng)都臨海,那海上的水汽氤氳而來,觸碰到那些宮室中不知生長了多少年的老樹,寒涼的樹枝上立時變成雪白的瓊枝,再壓了厚厚的積雪,便如梨花盛開般絢爛。 風(fēng)君楚命白凈凈帶著長長的兩列宮女太監(jiān)遠(yuǎn)遠(yuǎn)跟著,自己則扶著蕭憐,走入花園。 她艷紅的大氅在雪地里,煞是耀眼,卻因為眩暈,腳下打滑,便只能依偎在他身上緩慢前行。 遠(yuǎn)處的一處拱橋上,雪婉瑜癡癡地立著,看著遠(yuǎn)處那一雙幾乎纏綿在一處的麗影,心酸地抿了抿唇。 身邊的女官道:“娘娘,那龍妃真的是個狐媚子,仗著救過陛下,就全不知天高地厚,你看她連個路都不好好走,光天化日的,死命往陛下身上歪。” 雪婉瑜喝道:“閉嘴!主子的事,是你隨便議論的?” 她拂袖轉(zhuǎn)身,不想再看,卻是腳下一滑。 女官慌忙扶了,“娘娘小心?!?/br> 雪婉瑜的心中,便更是難言的痛楚。 一樣都是身懷武藝的女子,腳踏冰天雪地本是常事。 可蕭憐走在平地之上,風(fēng)君楚還那樣小心地親手扶著。 而自己呢?不要說滑倒,就算是摔死在拱橋上,他也不會為她落一滴淚,說不定還會嘲笑她是個蠢貨。 “回吧?!毖┩耔し€(wěn)了穩(wěn)心神,“聽說深遠(yuǎn)?;市沦n了兩尊神像下來?” 女官答道:“是啊,娘娘,說起來,陛下對您也還是不錯的,這兩尊對面神,用一塊完整的玉石雕成,是?;事犅劵噬戏Q帝,特意賜下來的。皇上拿到手,第一時間就轉(zhuǎn)賜給了娘娘?!?/br> 雪婉瑜唇角勉強(qiáng)彎了彎,“他還說了什么?” “嗯,陛下還說,娘娘若是閑來無事,就多多拜神,有益身心?!?/br> 雪婉瑜苦笑,“好,回去看看吧。” 有益身心,她的身心,早就因為無所依托而盡碎了。 遠(yuǎn)處,蕭憐晃晃悠悠,一步一滑地跟著風(fēng)君楚來到一株老樹下,扶上樹,甩開他,“都怪你!我都說不想出來了,頭暈就算了,現(xiàn)在連個路都走不好,討厭!”她凍得臉龐通紅,提了輕裘,想看看自己腳上那鞋到底怎么回事。 那鞋是新上腳的,按說,做得鑲金嵌玉,美不勝收,風(fēng)君楚還給它取了個好聽的名字,叫做“鳳凰游”,樣子是他親手畫的,大小尺寸也合適地不能再合適。 可偏偏走在雪地上這樣的滑。 “朕幫你看看?!?/br> 風(fēng)君楚直接蹲下身,從層層疊疊的棉裙底下找到她的腳,也不嫌上面沾了雪,伸手端起一只腳看了看,之后仰面看著她笑,“該是玉石做得鞋底,所以打滑地厲害?!?/br> 蕭憐看著他如此模樣,心頭便是一顫。 他替她提鞋的,仰面看著她笑,與當(dāng)初木蘭樹下那姿態(tài)一模一樣,也與在天澈宮中如出一轍。 她的楚郎,始終還是那個人,從來不曾變過。 有他對她這樣的一片心意,就算被他鎖上幾十年,又算什么? 蕭憐有些情動,小聲道:“楚郎,地上涼,快起來。” 風(fēng)君楚拍去手上的雪,背過身去,依然蹲在地上,“來,既然走不了,那朕就背你去?!?/br> “去哪兒?” “待會兒你就知道了?!?/br> 蕭憐頭暈,又穿得厚重,沒辦法跳到他背上,他就貼心地蹲在地上等著。 直到身后的人小心地伏在他肩頭,風(fēng)君楚便粲然一笑。 蕭憐的臉,貼在他大氅上的柔軟的裘皮上,“那鞋子,你是故意的吧?” 風(fēng)君楚只是笑,也不否認(rèn),“什么都瞞不過憐憐啊。” 蕭憐當(dāng)然明白了,他既然能那樣體貼地蹲在地上等著背她,又如何想不到自己親手設(shè)計的鞋上一對玉底會在雪地上打滑? 他今日特意讓她穿了這雙鞋,便是等著看她連路都走不好,然后才好扶著她,讓她依靠著他,最后名正言順地背起她。 他只是想扶著她,背著她,親近她,卻繞了這么彎彎,耍了這么多花樣,找這么多理由,分明地對她沒有半點信心和安全感。 蕭憐不由得有些心疼,你這一世的情劫,到底該是因為誰??? 遠(yuǎn)處,大興土木的號子聲、敲擊聲漸近。 一座巨大的宮室,已經(jīng)初見雛形。 高高的穹頂,張狂的飛檐,無一處不是氣勢磅礴。 “這是哪里?這么大,是你的新殿?”蕭憐趴在風(fēng)君楚背上問。 風(fēng)君楚回眸,對她淺笑,“喜歡嗎?喜歡就送你?!?/br> “我?只是我的?” “對啊?!?/br> “我一個人,要這么大房子有什么用?”蕭憐有些嘟嘴,難道我不是該與你住在一起的嗎? 風(fēng)君楚尋了塊干凈地方,將她小心放下,“當(dāng)然有用?!彼粗荒樀牟桓吲d,笑容反而在日光和白雪映襯下,更加耀眼繚亂,“如此一來,朕剛好沒了寢殿,所以就勞煩龍妃夜夜收留才好?!?/br> ------題外話------ 請接下太華接下來連續(xù)三日的暴擊!啊——!啊——!啊——! 第24章 禍國妖妃(二更) 蕭憐噗嗤一聲笑了,她該拿他怎么辦? 明明給她建的宮殿,卻偏偏要賣弄個人情,再裝一番可憐。 實在是又可愛,又可惡。 “那你自己再修一座不就完了,還用求我收留?”她偏偏不應(yīng)他。 “朕沒錢了啊。”他微微偏著頭,領(lǐng)口的黑裘,將他的臉襯得如同一輪明月,二十多歲的年紀(jì),十年殺伐,多少留下了一些歲月凜冽的刀削斧鑿,卻愈發(fā)地浸染了男人的味道。 如今分明是厚著臉皮耍賴,卻讓人心撲通撲通地跳。 “誰讓你將半個國庫都搬出去修皇陵的!”蕭憐只好隨便嗔怪一聲,將眼睛挪向他背后那只在建中的宮殿上。 風(fēng)君楚原本滿面的嬉皮笑臉頓時沒了,他收了笑,也回望身后,“皇陵,遠(yuǎn)比皇宮更重要,因為人活著的時間太短,而死后,卻是千年萬載?!?/br> 他的目光有些意味不明地從蕭憐身上一瞥而過,之后重新笑逐顏開,啞著嗓子靠近她,“趁朕還活著,對朕好一點,好不好?” 蕭憐抬手一巴掌糊在他要湊過來的臉上,等你死了你就知道你有多作了! “這宮殿,叫什么名字?” “黃金神龍臺?!憋L(fēng)君楚眼巴巴地看著她,“怎么樣?朕可是想了很久的?!?/br> “俗氣!”沒想到你變得這么俗氣。 她越嫌棄他,他就越開心。 說明她聽進(jìn)去了,她在乎了。 “等到建成之后,你就知道,為什么叫這個名字了?!憋L(fēng)君楚又轉(zhuǎn)身蹲下,“來,朕背你回去?!?/br> 蕭憐也不客氣,趴在他背上,微微瞇著眼,享受著雪后初晴。 忽然,風(fēng)君楚腳下一個趔趄,驚得她慌忙摟緊他的脖頸。 “對,就是這樣,抱的緊一些,朕才喜歡?!憋L(fēng)君楚笑。 他又是故意的! 天啊,他到底每天要耍多少陰謀詭計來騙她的愛! 而另一頭,雪婉瑜回了寢宮。 如今,她被安置在距離廣和殿最近的安泰宮,其規(guī)模不亞于廣和殿,而且景致更勝一籌。 人們都說帝后和睦,舉案齊眉,新帝對皇后的寵愛,無處不在。 然而,只有這深宮中的人才知道,他們的皇帝,從來就沒踏入過安泰宮半步。 雪婉瑜回來,由宮人服侍著去了厚重的裘皮大氅,退了棉裙,用銀絲炭烘暖了手,換了皇后的常服,如水秀發(fā)只用一根烏木簪隨意一挽。 她盛裝出門,是知風(fēng)君楚最喜雪后的晴天,既然平日里不得相見,便期盼著在御花園中能打個照面。 結(jié)果這一去,卻不如不去。 身邊的女官道:“娘娘,皇上賜的神像送過來了,您過目?!?/br> 雪婉瑜起身,見兩個宮女小心抬著神像進(jìn)來,神像上蒙著艷紅的絲絨,卻依然可見是兩個人對面而立的輪廓。 她伸手,輕輕一抽,那垂墜的絲絨便緩緩滑落。 羊脂玉與金絲血玉共生的一塊罕見碩大玉石上,雕著尺許高的兩尊神像,雙神相隔云海,卻近在咫尺,通體瑩潤,若水刀工,渾然天成。 羊脂玉那一側(cè),一尊男神,峨冠沖天,寬袍廣袖,眉眼淺淺含笑,垂眸望著對面的女神。 而那女神,就著金絲血玉的紋理,仿佛穿著一身繡著金色游龍的紅衣,手中拈花一朵,一手負(fù)于腰后,微微頷首,笑意繾綣,羞澀又帶著俏皮。 那分明就是蕭憐! 雪婉瑜看得心驚rou跳,驚叫:“這是什么神?” 女官道:“回娘娘,這尊對面神,是現(xiàn)在深淵海國那邊家家戶戶供奉的神明,男的,喚做九幽天,女的,喚做帝呤天。” 她上前一步,“聽說這帝呤天,就是鮫人世代供奉的地獄魔龍所化?!?/br> “什么帝呤天!什么魔龍!”雪婉瑜猛地?fù)]袖,將神像推到地上,啪地一聲,摔得粉碎! 她又一腳踏了上去,用力地跺了又跺,踩了又踩,連碎玉深深扎入繡鞋中也未察覺,“什么天神!天神就可以橫刀奪愛?天神就可以肆無忌憚?憑什么有些人生而為神!憑什么是她不是我——!” 她慘痛地坐在一地碎玉中,不準(zhǔn)女官靠近,嘶聲竭力地痛哭,“難道我付出的還不夠多?難道我用全部父兄的性命償還地還不夠?為什么要這么對我?為什么——!” 女官從未見過自己主子如此模樣,在她印象中,雪婉瑜永遠(yuǎn)都是端莊、矜持、儀態(tài)萬方的,“娘娘,快起來吧,傷了身子就不好了。” “有什么不好!我傷與不傷,誰會在乎!” “可是娘娘……”女官有些焦急,壓低聲音提醒,“娘娘快起來想想接下來怎么辦吧,這是?;寿n的寶物,又是陛下轉(zhuǎn)賜給您的,如今碎了,只怕是天大的罪責(z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