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節(jié)
他們就這樣聽著里面凌亂的聲音,任由她從自己面前走了出去。 外面,已是夜深。 清涼的夜風吹過,蕭憐渾身一個激靈,從共情中清醒過來。 又是一日到了盡頭,時不我待! 她憑著記憶,在茫茫夜色中,很快尋到了高聳在大盛宮中央的飛瀑之上的天澈宮,隨手抓了個太監(jiān),“參商在哪?帶我去!” “君……君上在后面的小寢殿” 太監(jiān)帶著她,繞過天澈宮的主殿,直奔當初她懷著北珩時被勝楚衣囚禁的那個小殿中。 蕭憐扯住太監(jiān),“參商怎么會在這里!你敢騙我,現(xiàn)在就掐死你!” “是……是真的,君上夜夜宿在這里?!?/br> 蕭憐抬手敲暈了太監(jiān),重新扮作湘九齡的模樣,走到小殿門口。 按照憫生現(xiàn)在的做派,這里也該是伺候著無數(shù)宮人才對,可現(xiàn)在,卻是冷冷清清,空空蕩蕩,只有里面的窗子,映出燈光,一如許多年前,她住在這里的時候一樣。 蕭憐微微低了頭,提步邁了進去。 里面的一草一木,十年間長高了許多,其他一切都沒有變化。 就連她經(jīng)常在墻根下坐著曬太陽的那只椅子,都沒有挪動過地方,仿佛十多年時光,對這里沒有發(fā)生絲毫的影響。 蕭憐到了門口,腳步卻有些遲疑了。 她是來殺他的,可卻為何觸景生情,想到他當初逆境之下,回護自己的種種,有些隱隱的遲疑。 “進來吧。”里面?zhèn)鱽響懮謇蕝s有些寥落的聲音。 蕭憐推開門,卻只立在門口。 一襲紅衣,身披黑氅,從夜色中而來,微微頷首,手中金燦燦的殺生鏈悄然滑落。 憫生只穿了一身極簡的青衣,手持書卷,坐在桌邊。 他沒了白日間蘭陵泉中奢靡帝王的模樣,卻還是當年坐在輪椅上的那個清冷的書生。 “阿蓮啊,我已經(jīng)一而再、再而三地放過你,可你還是要來取我的命?!睉懮宦晣@息,像是在埋怨一個知錯不改的孩子。 蕭憐抬頭看他,“他背腹受敵,我不能用他的安危做賭注,所以你必須死?!?/br> “又是他,你的眼里,嘴里,心里,永遠都只有他?!睉懮鷲澣粚⑹种械臅矸旁谧郎希耙阅愕纳硎?,能殺得了我嗎?” “殺不了,也要殺!” “阿蓮,你真是天真?!睉懮酒鹕恚熬退阄腋┦拙吐?,你以為,東煌的海王艦就不會出征?你可知道海王艦為何會縱橫四海,無人能敵?就連勝楚衣要派人出海尋求聯(lián)盟,都要用自己的血來跟我換海王艦?” 蕭憐一雙明亮的眼睛,緊緊盯著他。 “因為,海王艦是我親手設(shè)計的,當初圖紙初成之時,我呈給他看,他亦拍案驚嘆,稱之可謂前無古人后無來者之作!” “那又如何!” 憫生搖頭,“阿蓮啊,你還是不明白,我早就告訴過你,東煌,從一開始,真正的皇帝就是我,那海王艦隊也是我的!是我親手調(diào)教出的海上霸主!我若死了,你以為海王艦真的就會變成一盤散沙?不!他們只會因為死了主子,而變得更加兇殘,更加不可理喻!” 他替她斟了茶,“進來坐吧。你立在門口也殺不到我,我若想抓你,你躲在門口也沒用?!?/br> 蕭憐摘下兜帽,露出明艷的臉,提步邁過門檻,進了屋。 憫生見她肯走近,便神色柔和了許多,將那杯茶推了過去,“你無非只是想緩解勝楚衣的危難,阻止海王艦出港,防止他背腹受敵。對嗎?” 蕭憐在桌邊坐下,盯著他臉,依然不語,像個慪氣的孩子。 憫生笑了笑,“如果只是為了這個,我倒有個好辦法?!?/br> 蕭憐對他,始終沒有什么深仇大恨,并非一定要置于死地,“你說?!?/br> 憫生從拇指上拿下一只羊脂玉扳指,輕輕擱在桌上,“你留下來,就在這里,像現(xiàn)在這樣看著我,帝璽在此,沒有它,任何一支海王艦都不能出港,這樣,你該放心了?” 蕭憐警惕地看著他,“我不信你?!?/br> 憫生靠向椅背,看著她,“阿蓮,你放心,我對你,再無旁的企圖,只要你坐在這里,看著我,我便滿足。” 兩個人之間,隔著一只帝璽,有那么一瞬間,寂靜無聲。 “阿蓮,”憫生的嗓子,有些啞,“我從來沒有這樣與你單獨相對過,你這么美,我卻從無機會欣賞?!?/br> 他咽喉間有些哽咽,“如果一切能回到從前,我一定不會勸他將你接回廣木蘭神宮,如果你們不相見,就不會有后來的一切了。也許現(xiàn)在,大家都會好過一點?!?/br> 蕭憐瞪著他的眼睛,目光稍加柔和幾分,可聲音依然冷硬,“沒有如果。我與他相見,是注定的,無論誰,無論什么事,都不能阻攔,不能改變。” 憫生的眼簾微微垂下,暗暗嘆息,“啊,你們是注定的。旁人,都是多余的?!?/br> 他伸手,拿起帝璽扳指,在手中轉(zhuǎn)動,似是下定決心,“阿蓮,還是那句話,我只要你好,至于你身邊站的是誰,枕邊睡的是誰,都無所謂。你就這樣看著我,直到大戰(zhàn)結(jié)束,可好?” 蕭憐坐定不動,盯著他手中的扳指。 憫生笑得有些慘淡,“其實,你可知道,他要你來東煌,便算準了我無論如何都不會動你,他不是要你殺我,而是讓我護你周全?!?/br> 蕭憐有些意外,抬眼看向憫生,眼光動了動。 “他太了解我了,阿蓮,他知道只要你不愿意,我便不會將你怎樣。而他此番將整個西陸的精銳抽空,全力對付深淵海國,便是已經(jīng)放棄了孱弱不堪的西陸,任其自生自滅。否則,以他的智慧,如何會算不到湘九齡發(fā)現(xiàn)他的目標并非東煌后,一定會去端他的老巢?他所以將你調(diào)來我身邊,根本就是要讓你遠離戰(zhàn)火?!?/br> “不可能!珩兒和棠棠還在神都!”蕭憐拍案而起。 憫生依舊手中擺弄著帝璽,提起北珩,眼中多了幾分溫柔,“珩兒那孩子,是我看著出生的,也是繼承他血脈的海皇之子,他自然是要親自帶在身邊。至于梨棠公主,他已經(jīng)派鳳子燁親自從陸路將她送來大盛宮,如今算來,就快過境了。” “憫生!你騙我!”蕭憐有些發(fā)抖,“西陸是我的一切!他不可以這么做!” 憫生不以為然,“你的一切,從來都只是他,不是嗎?” “不是!我還有西陸!我還有朔方!我還有我的子民!你騙我!” 憫生神色平靜,依然語調(diào)溫和,“阿蓮,我沒騙你,騙你的是他。他不是一直自詡為神,掌控一切,一次又一次騙你,而你一次又一次心甘情愿地被他騙?難道你都不記得了?” 蕭憐不可置信地看著憫生,心頭亂成一團。 難怪勝楚衣會答應蘇破天與獸族通婚的條件。 難怪他會義無反顧地直取海國。 原來他根本就沒打算回頭! 那西陸怎么辦! 朔方怎么辦? 秦月明、蕭洛、以清、千淵,他們怎么辦? 憫生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淡淡道:“其實你無需擔心,湘九齡帶著一萬鮫人,血洗而過,無非生靈涂炭罷了,對勝楚衣不會產(chǎn)生絲毫的影響。屠殺之后,西陸還是西陸,他若是一戰(zhàn)致勝,四海為皇,來日再替你重建一個新的心愛的西陸,也不是什么難事,不是嗎?” 他的目光清冷,溫柔,卻有看穿一切的光,“阿蓮,你要知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在他眼中,大概除了你,我等人族,從來就是螻蟻一般的存在,是生是死,他根本從來就不在乎。” 蕭憐知道憫生不可信,可他說得,卻令人不得不信,她轉(zhuǎn)身要奪門而出,“不行!我要回去!” 憫生身形極快地擋在了她身前,“阿蓮,憑你一個人,如何抵擋一萬鮫人精銳?” “擋不住,也要擋!除非從我尸體上跨過去!否則我絕不準他們傷害我的子民!” “湘九齡向來做事雷厲風行,來不及了,大隊人馬天黑之前,已經(jīng)出發(fā)了?!?/br> “湘九齡!她就算再厲害,還不是被我擺了一道!” 憫生眉頭一蹙,“你將她怎么了?” 蕭憐一歪頭,“你沒見我穿著她的衣裳?也沒將她怎樣,不過送了幾個夫君而已!” “你……!你這樣只會……” 將她逼瘋! 他話未說完,院外已是一陣破空之響! “蕭云極!你去死了吧!” 湘九齡手中雙刀如兩把凄厲的閃電,還容不得人看清,已經(jīng)到了近前。 嗤! 一對冰冷的刀刃,同時刺入血rou的聲音。 蕭憐直愣愣看著憫生。 他將她抱在懷中,唇角滑落一抹殷紅,“阿蓮,原來抱著你是這樣好?!?/br> 蕭憐來不及反應,湘九齡已從憫生后心拔出雙刀,將人推開,如瘋了一般,再次向她撲來。 “憫生哥哥……!” 她還來不及看一眼憫生到底是死是活,就被身后的空間中,憑空伸出一只手,抓了肩膀,將她扯入了五里霧中。 —— 霧散。 十萬大山,那處一片死寂的山洞中。 海云上撲面而來,將蕭憐抱了個滿懷,“急死我了!” 可抱著抱著,怎么不對勁? 低頭一看,人竟然昏死過去了。 “喂!”他抬手在蕭憐臉上拍了一巴掌,一聲脆響。 沒反應。 “她怎么了?” 他再看一起回來的三個人,個個神色異常,極為尷尬的模樣,“怎么才回來?她怎么了?憫生殺了沒?” 海云上緊張地盯著幾個人,作勢要招雷。 霽月趕緊攔著,“云上尊,有話慢慢說,先看看殿下她怎么了,進巫陣之前還好好的,怎么一出來就這樣了?!?/br> “剛才還好好的?” “是??!” “不是你們對她干了什么?” “不是她……不是她……”被我們干壞事的,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