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節(jié)
這一日早朝,勝楚衣頒出一道圣旨,下個月,三月初三,沐陽節(jié),大擺親君宴,所有附庸國君主,藩王,封疆大吏,朝中百官,凡所獻(xiàn)女子在大盛宮中位置妃嬪之上的,必須親自攜一嫡子出席,如有抗旨,按謀逆罪論處! 到了晚上,勝楚衣如約而來時,蕭憐已經(jīng)端端正正坐在桌邊等他吃飯,屋內(nèi)又是那種濃郁的香氣,沁透心脾之中,又不知是哪里來的。 她淺笑淡淡,脖子上一道烏青的手印,雖然系了絲帕,卻遮掩不去。 她小心地與他保持距離,每次他試著接近,她就膽怯的小鹿一樣躲了躲。 于是就讓人更加想回味一番昨夜的滋味。 如此,數(shù)日一晃而過,勝楚衣每日最惦記的一件事就是去她那滿是草木香氣的房間,每日最思念的就是她身體發(fā)膚之間的味道,每次見了她就身不由己地聽她的話,千依百順,說什么就是什么。 而每個夜晚,都像是一場記憶清晰無比的夢一般。 他不動聲色地看著蕭憐對自己的溫柔與日俱增,雙瞳就愈發(fā)地黑不見底。 清晨,他離開她的寢殿,卻并未走遠(yuǎn)。 早春時節(jié),哪里來的那么濃郁的草木香? 她怎么就突然從了他了? 難道她不想念她真正的勝楚衣了? 他像著了魔障一般任她擺布,卻不想反抗,任由自己沉浸其中,稍有疑慮,居然會自己勸誡自己,懷疑轉(zhuǎn)眼間就煙消云散。 他本身就是這世間最大的魔障,卻在她小小的心機(jī)面前,心甘情愿踏入落網(wǎng),甘之如飴。 絕對不僅僅是他散了勝楚衣的八千后宮,她就如他所愿了! 一定有哪里不對勁! 一只小鳥撲棱棱從那寢殿中飛出,從頭頂飛過,勝楚衣正滿腔抑郁無處發(fā)泄,抬頭之際,兩眼之中狠厲之色一現(xiàn),砰! 那小鳥化作了一團(tuán)血霧,一抹若隱若現(xiàn)的綠光瞬間消散。 勝楚衣兩眼一瞇,心有所感,猛地轉(zhuǎn)身看向身后的那座宮室。 與此同時,寢殿內(nèi)也有一雙眼睛猛地驚覺了一切。 他發(fā)現(xiàn)了! —— 沐陽節(jié)前一晚,他面無表情地看著蕭憐將滿桌子的飯菜風(fēng)卷殘云般吃了個精光,牽過她的手,“憐憐最近胃口越來越好。” 蕭憐笑容可掬,“當(dāng)然是為了我的小魚?!?/br> “明天,沐陽節(jié),本君要送憐憐一份大禮,可猜得到是什么?” “你送女人,除了天水重絲,還能有什么?” “他送過最好的是什么?” “他自己。” “好,明日,本君也將自己,完完整整送給你?!?/br> 蕭憐抽出手,搭在桌上,美滋滋地看著他,“好啊,我等著?!?/br> 勝楚衣眼光晃動打量著她,所謂燈下看人,月下看花,他忽然有一瞬間仿佛領(lǐng)悟了塵世之中,男女之情的滋味。 而那感覺,如浮光掠影,稍縱即逝。 他抬手拈了她的下頜,“憐憐,這幾天本君一直睡得不好,雖然一夜繾綣,卻仿佛做了許多夢,又記得不甚清楚,心頭煩躁,你說該如何是好?” 蕭憐撥開他的手,卻捧起他的臉,笑盈盈道:“再睡一覺就好了?!?/br> “是嗎?”他抬手抓住她的手,“那就要勞煩憐憐相陪了?!?/br> “好啊?!?/br> 兩人笑意淺淺,四目相對,卻是各懷心思,意有所指。 一股極度森寒的力量如一根冰冷的針,從蕭憐的手腕猛地鉆了進(jìn)去,一陣刺痛,游走全身。 勝楚衣神色一厲,蕭憐被他握著的手,骨頭一聲脆響,“原來你木系天賦已經(jīng)覺醒了?藏得還真是深??!你每晚將我封印,將他喚醒,再一點(diǎn)一點(diǎn)將我蠶食!與你夜夜纏綿的根本就不是我!是他!對不對!” 蕭憐忍痛不語,被他攥著的手中驟然泛起濃郁的綠光,如瘋狂生長的藤蔓,急速沿著他的手臂漫延而上! 無限生機(jī)! 生的力量! 除了九幽天,唯一能將他從地獄深處拉回來的力量! 勝楚衣沒想到她就憑這點(diǎn)力量也要強(qiáng)行封印自己,極力想要掙脫她,一掌打在蕭憐心口,“你瘋了!這對你有什么好處!” 蕭憐非但不避,反而張開懷抱將他死死抱住,周身的綠光瘋了一般的滋長,“我答應(yīng)過他,若他身陷地獄,就一定帶他出來,我不會食言,而且說到做到!” “勝楚衣已經(jīng)答應(yīng)我了,現(xiàn)在該待在地獄深處的是他!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回去——!” “來不及了!方寸天,太遲了!” 濃郁的綠光將兩人包裹,就像一對連理枝,無論如何也無法分開,占據(jù)了勝楚衣的方寸天居然開始害怕了,“你放開我!我什么都答應(yīng)你!” 然而,蕭憐仿佛什么都聽不見一般,只是死死地抱著他,綠色光芒將勝楚衣滾滾淹沒,一縷一縷濃黑逆流侵入到蕭憐體內(nèi)。 直到那些黑色漸淡,占據(jù)了勝楚衣身子的方寸天匍匐在地,聲線中全沒了之前的妖異,反而盡是可憐兮兮地哀求,“憐憐,我錯了,求你不要把我送回去,我不想再待在無盡黑暗中,我……,我只想像個人一樣活一次!你留著我還有用,只有我才能幫勝楚衣對抗九幽天,沒了我,他隨時有可能被九幽占據(jù),到時候,他可沒有我這么容易對付了!” 蕭憐周身的濃郁綠色翻涌,將引渡到己身的黑色盡數(shù)淹沒殆盡后,才低頭俯視跪在腳邊的人,雙眼之中是前所未有的幽深,“不想回去是嗎?好啊,那就留下來,好好地替他抗衡九幽天,送走九幽之日,我會替你找一副身子,圓你的心愿?!?/br> 黑暗盡褪的方寸天,單純?nèi)缡鄽q的少年,喜出望外,一把抱住她的大腿,“好!只要你不把我送回去,讓我干什么都行!我可以認(rèn)你為主,以后只聽你一個人的話!憐憐,我只聽你的話!”他說著,迷戀地用臉在蕭憐腿上蹭了蹭。 蕭憐垂手在他的頭上輕撫了兩下,“一言既出,便成死契,來日若有違背,我隨時可以將你扔回地獄深處,那里是怎樣一番情景,你比我清楚?!?/br> “好噠,憐憐!”繼續(xù)蹭。 “現(xiàn)在給我滾回去,沒我的命令,不準(zhǔn)出來!” “好噠!憐憐!”還蹭。 “馬上滾!還蹭什么?” “好噠,憐憐!再見,憐憐!” 等到抱著她雙腿的手漸漸垂下,勝楚衣便靠在她腿上,之后整個人漸漸滑落在地。 蕭憐此時已透支了所有,看著他淺淺笑了笑,“勝楚衣……” 之后,也頹然倒了下去。 —— 第二日,沐陽節(jié),親君宴,勝楚衣頭戴帝君皇冕,一身玄金黑袍,高高在上,接受朝拜。 長樂大殿下,一面是慘遭蹂躪劫后余生的八千后宮妃嬪,另一邊則是將她們獻(xiàn)入大盛宮的國君、父兄、主子。 三杯酒過后,弄塵便帶著人,抬了三樣?xùn)|西進(jìn)來,揭開一看,三具尸體。 三個濃妝艷抹的男人,穿著女子衣衫,懸梁而死,舌頭伸著收不回去,死相極為難看。 這三個人,都是女兒死在了天澈宮后,人前人后起了興師問罪的心思,當(dāng)夜便成了這副模樣。 勝楚衣將手中的酒杯不徐不疾,卻沉穩(wěn)有力地向桌案上一放,“今日將眾位愛卿齊聚于長樂大殿,為的是沐陽節(jié)上,行善積德,以求國泰民安。” 他緩緩起身,威儀八面,俯視下方萬人之眾,“本君心性暴烈,不解溫柔,有負(fù)眾卿。應(yīng)招入天澈宮伴駕而至死的妃嬪,如今細(xì)數(shù)起來,已不下百人,而其父兄,亦與本君因此心生嫌隙,最后雖本君不殺之,他們卻皆因此事而死,實(shí)在令人心痛非常?!?/br> “所以,今日趁此沐陽佳節(jié),萬物復(fù)蘇之際,本君特大赦后宮,凡自愿離宮之妃嬪,限三日內(nèi)隨父兄返回故里?!?/br> 他特意用了個“赦”字,而不是“散”字,便是要讓心存非分之想之人當(dāng)仔細(xì)斟酌權(quán)衡其中的利害關(guān)系。 當(dāng)朝聞太傅女兒位置貴妃,見突然要被遣散,哪里肯應(yīng),當(dāng)下雙膝一跪,“君上,微臣的小女聽弦,自幼家教嚴(yán)謹(jǐn),如今身為貴妃,入宮五年,向來賢淑恭謹(jǐn),與世無爭,堪稱后宮典范。女子出嫁從夫,她既已入宮,便死也要死在宮中,老臣是決計不會容她再踏入家門半步的?!?/br> 他如此一帶頭,便有呼啦啦一大群人隨著跪下。 這好不容易塞進(jìn)宮的女人,如何能說收就收,即便是枚沒用的棄子,也沒有再揣回來的道理,反而不如放在大盛宮中,說不定什么時候被寵幸了,懷個一男半女,那就是天大的機(jī)緣。 勝楚衣立在高處,將跪下的人掃視了一圈,“好一個死也要也在大盛宮!既然有此決心,那便不用出宮了,春光將至,就留下來做花泥吧。其余的,散了!” 此言一出,一時之間,遭逢大赦的嬪妃們幾乎是飛奔著撲向自己的親人、母國,一刻也不想再留在魔君眼皮子之下,生怕被看上了,又不知會怎樣慘死。 而聞聽弦那一眾被家國放棄的,則哭成了一團(tuán),哀求著要一條生路。 勝楚衣于皇座上穩(wěn)穩(wěn)坐下,“本君稱帝之初,以殺立國,想必時日久遠(yuǎn),眾位愛卿便淡忘了當(dāng)年的血流成河是何等景致。如今國之大定,本君還朝,便要整頓前朝后宮,還一片清明治世!故而,但凡存了以女子裙帶蠱惑挾制本君之心者,殺無赦!但凡對本君,對帝國不忠者,殺無赦!但凡心存妄想,企圖復(fù)辟者,殺無赦!但凡覬覦本君子嗣,妄圖謀逆者,殺無赦!” 他話語中威壓浩蕩,四下里涌現(xiàn)不知多少禁軍,將整個長樂大殿團(tuán)團(tuán)圍住。 司命立在大軍之前,大喝一聲,“殺無赦!” 數(shù)萬禁軍齊聲高喊:“殺無赦!殺無赦!殺無赦……!” 弄塵帶人,從層層包圍的大軍之中,開出一條窄窄的路,笑嘻嘻從顫抖著抱成一團(tuán)又一團(tuán)的人群中穿過,朗聲道:“傳君上諭,今日赴親君宴者,留下一嫡子為唯一官爵世襲繼承之人,入西苑太學(xué),接受帝國正統(tǒng)教化者,可由此通道得出生天?!?/br> 他說完,揣著袖子,立在那條窄道的入口,含著笑等著。 嫡子入西苑太學(xué),便是要留在這曼陀羅城中為質(zhì),不但牽制諸方一舉一動,還要進(jìn)行洗腦,教化成為對帝國、對帝君唯命是從之人。 如此一招反殺,不但徹底清理了八千裙帶的掣肘,還順便將皇權(quán)牢牢鞏固起來。 于是開始有人留下嫡子,帶著送出去又撿回來的女兒,小心踏入那一條窄道,但求一線生機(jī)。 聞太傅冷哼一聲,“君上,您這樣說殺就殺,可有想過后果?如今這數(shù)千皇親國戚,不消多說,光是隨行的親兵,若是聯(lián)合起來,也是足以螞蟻吞象,您長樂大殿上這幾萬禁軍,只怕是不足看了。” 嗖! 一支箭等他說完,直接穿喉而過。 聞太傅身邊的人群一聲驚叫,哄散開去。 勝楚衣慢悠悠放下弓箭,面上閑適如同碾死一只蟲子,卻將微抖的手藏進(jìn)廣袖中。 這一箭,已經(jīng)將他僅存的一點(diǎn)體力耗竭了。 就在此時,殿外一聲大喝:“君上,辰宿率二十萬大軍,千里勤王!膽敢犯我陛下皇權(quán)者,就地格殺!” 勝楚衣淡淡一笑,袖袍輕拂,起駕回宮,臨行對司命道:“交給你們,斬草除根!” 司命鐵劍一抱,“是!” 勝楚衣強(qiáng)行邁著端然的步子,從耳房離開長樂大殿,出門便撞見跪在外面伸長了脖子等他的茉葉。 “君上,快!娘娘怕是要小產(chǎn)了!” ……! 勝楚衣不知哪里來的力量,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一路從長樂大殿飛奔到天澈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