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節(jié)
蕭憐趕緊起身相迎。 “八哥,什么風(fēng)把你吹來了?” 蕭譽(yù)端著一壺酒,顯然開心極了,“快來,嘗嘗!據(jù)說這是東煌才有的如夢令,紫殊尊分給父皇和母后娘娘的,我剛才去給母后請安,她隨手賜了我一壺,說是要與最交好之人共飲,我也沒有旁的朋友,就想起了你?!?/br> 蕭憐眼光一閃,“母后給你的?” “是啊,我聞過了,是咱們朔方的酒沒法比的醇香,若不是惦記著你,我來的路上都偷喝光了,快來,你這次大獲全勝,出盡風(fēng)頭,賞個臉,陪八哥喝上一杯。” 蕭憐端過蕭譽(yù)的酒杯,“母后可說過,這酒是怎么來的?” “我也好奇,按說東西兩陸已斷絕一切,哪里會有東煌的酒呢,所以就隨口問了?!?/br> “那么母后怎么說?” “母后說,紫殊尊前幾日擒了個東煌的jian細(xì),搜索住處的時候抄出了兩壇這酒,剛好他那日與父皇相談甚歡,就送了父皇一壇,也聊表當(dāng)年未能幫父皇和母后求得蘭陵泉的歉意?!?/br> “哦?!?/br> 蕭憐將那酒杯放下,“八哥,你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可是我今日實(shí)在已經(jīng)喝了太多,真的不能再喝了?!?/br> 蕭譽(yù)酒杯已經(jīng)送到了唇邊,見她拒絕,有些悻悻,“唉,好吧,虧我來時,母后還千叮萬囑,讓我務(wù)必與最知交之人同飲。” “她還真是關(guān)心你啊?!笔拺z不咸不淡地應(yīng)了,猜不透沈玉燕拐著彎讓她與蕭譽(yù)同飲這一壺酒是什么意思。 她即便真的已知她是女子,也沒必要用蕭譽(yù)這個閑人來試她。 如夢令,如夢令,她這一輩子都不會再與他之外的旁人共飲。 蕭譽(yù)見酒喝不成又覺得來一趟就這么走了,沒意思,想了一下,道:“對了,我剛剛?cè)ソo母后請安之前,在窗下還聽見了一個秘密?!?/br> “什么秘密?” “好像是關(guān)于哪個皇妹的事?!笔捵u(yù)神秘兮兮看了看門窗,壓低嗓子道:“聽說啊,皇后娘娘已經(jīng)有了確鑿的人證物證,保不齊是哪個皇妹前些年親手殺了自己的母妃?!?/br> 蕭憐的手便是一抖,“她原話怎么說?” 蕭譽(yù)歪著頭想了想,“好像就是說那丫頭受不了虐待,親手將她娘給勒死了!哎喲,真是慘啊!也不知道是哪個meimei。” 蕭憐蹭的站起來,“八哥,我頭疼地厲害,想睡了,你還是請回吧,改日找你同飲三百杯?!?/br> 蕭譽(yù)覺得這一趟跑得甚是沒趣,也只好起身,“好吧,那我先走了,這壺酒就存你這兒,等你饞蟲上來了,咱們哥兒倆喝一杯?!?/br> “嗯!好!” 蕭憐草草將蕭譽(yù)送出門外,砰地關(guān)了門,一顆心狂跳! 她們知道了! 這件事,她幾乎已經(jīng)快要忘了,竟然還是被她們給翻出來了! 這身子的原主,從小備受慕皇后虐待,滿身傷痕,又淋上無妄獸血,日以繼夜,痛苦不堪。 她恨她是個女子,恨她害得她犯了欺君大罪,日夜擔(dān)驚受怕,她恨她讓她的皇后之位岌岌可危! 一個親生母親,將所有的恨,都用極細(xì)的刀刃,一刀一刀刻在女兒的身上,將她捆起來,堵上她的嘴,不準(zhǔn)她動,不準(zhǔn)她哭喊,看著她淚流滿面,無聲地求她。 有些陰暗的東西,一旦滋生,就會越來越壯大,這種虐待,從一開始的泄憤,變成了一劑毒藥,一劑令人欲罷不能的毒藥,一日不服用,便心神不寧。 于是,十二年,那個與白蓮圣女同年同月同日同時生的女孩,本該是上天垂憐之人,卻忍受了十二年非人的虐待和痛苦。 再懦弱的人,也有生的欲望! 就算是兔子,若是瘋了,也會咬人。 于是,那個所有人眼中小兔子般懦弱的九皇子,終于在一個夜晚受盡鮮血淋漓的酷刑后瘋了,親手用腰帶勒死了她的母后! 之后,她淡定地做出慕皇后自縊上吊的假象,又哀慟地哭了七天七夜,幾乎昏死過去。 沒有任何人懷疑到她身上。 本以為這一頁從此翻過,沒有了母親的虐待,她可以像一個正常人一樣生活。 可一個十二歲的孩子,頭頂上失去了皇后的庇佑,就暴露在敵人的爪牙之下。 她開始后悔為什么要弄死慕皇后,她死了,沈玉燕扶正,她就成了一頭任人欺凌的羔羊,幾個皇兄說打就打,說罵就罵,連父皇也再沒看過她一眼,她是個女孩兒,她只想和其他名不見經(jīng)傳的公主一樣過上描畫繡花,胭脂水粉的日子,而那樣的日子,哪怕只是一瞬間,她也從來沒有過。 于是,原本已經(jīng)瘋了的內(nèi)心,猶如沼澤中酥爛的獸骨,只要再稍稍踏上一腳,就徹底變成爛泥。 十四歲那年,她被幾個蒙面的黑衣人灌下整整一瓶南月春,扔進(jìn)寧妃休息的小院中。 絕望、驚恐、羞恥,一切的一切,讓她終于撞了桌角,了卻了一切。 她的確是一走了之了,卻將一個爛到不能再爛的攤子,留給了魂兮歸來的蕭白蓮。 這些在后來三年中慢慢想起的事情,一旦提及,便猶如芒刺在背,令蕭憐坐立不安。 該來的,遲早要來。 她用了她的身子重活一世,就要替她還清所有的罪孽。 子午宮的另一頭,沈玉燕正在梳晚妝。 蕭萼已經(jīng)摘了面紗,屏退左右,親手替她摘珠花,“母后啊,那如夢令中真的加了料???” 沈玉燕憂心忡忡地看著這個有些缺心眼兒的女兒,“是啊,加了無色無味,引人狂躁的好東西,而且手抖了一下,有點(diǎn)放多了?!?/br> “可是母后,蕭憐雖然是個賤人,但八哥人還是挺好的,對我也不賴,你這樣整他,將來八哥就沒法做人了。” 啪! 沈玉燕將手中的鐲子往妝臺上狠狠一摔,“婦人之仁!蠢貨!如此榆木腦子,要你何用!” 蕭萼嚇得一哆嗦,“嗯嗯,我是說,他們兩個是親兄妹,他們倆若是喝了那酒,這么一滾,這事兒一旦傳出去,父皇還不被氣死?” 沈玉燕的眼睛頓時涼了下來,“不這樣怎么拆穿她蕭憐是個女的?不這樣,怎么把她從太子的位置上拉下來?氣死?你說,若太子不是太子,皇帝又龍體欠安,這朝中,誰說了算?” 蕭萼想了想,“?。∥抑懒?!國師!” 啪!腦袋挨了一下。 沈玉燕一陣頭疼,“我怎么生了你這么個草包!” —— 蕭憐定定坐在桌邊,盯著蕭譽(yù)送來的那一壺酒。 手指在桌案上輕輕的反復(fù)敲啊敲。 此番回朔方,只怕要?dú)v經(jīng)一番周折了。 她想得出神,不知不覺間,門開了,一襲黑衣之人,面色極為憔悴,卻含著笑,正倚在她的門口,兩眼彎彎看著她。 “勝楚衣?你來了!你怎么樣了?”她連忙起身迎了過去。 “無妨,”勝楚衣淺淺笑意,與平日一樣,甚至比平日更美,“白日間在獵場上忽然發(fā)作,迫不得已離場,你與棠棠……” “她沒事,我也沒事,我出去應(yīng)酬了一番,她早早跟著秦月明睡了。”蕭憐看他臉色蒼白,當(dāng)下心疼,“你可好?今晚確定要走嗎?” 勝楚衣在桌邊緩緩坐下,“天亮之前,必須走了,如今體內(nèi)的毒素越積越多,僅靠新鮮的幽曇已無法維系,必須回東煌另尋他法?!?/br> 蕭憐就有些急了,“原來你還不知道如何為自己解毒?你……,你被折磨成這個樣子,又這樣淡定,我以為你一切早在掌握之中!” 勝楚衣就笑得更迷人,甚至有些妖艷,“憐憐這是心疼我了?放心,你的楚郎死不了,只是欠下的債,早晚要還清?!?/br> 他不能告訴她,他到底欠了什么債,更不能讓她知道,他為了能讓她魂兮歸來,到底向魔鬼獻(xiàn)出了什么! 蕭憐想到慕皇后的事,喃喃道:“欠下的債,早晚要還清?!?/br> 她的手被勝楚衣的手輕輕一拉,便順勢坐在了他懷中,他的手,他的身體,前所未有的寒涼,如同一座冰之深淵。 蕭憐不禁一個激靈,不知為什么,她最近越來越怕冷。 “憐憐,不如現(xiàn)在就跟我一起走吧,帶著棠棠。去了東煌,海闊天空,你們兩個,可以自由自在,沒有任何桎梏,想怎么活就怎么活?!?/br> 蕭憐就有些心動了,是啊,如果跟他走了,什么女扮男裝,什么弒殺皇后,什么奪儲謀國,所有的罪名都由他去了。 而且,他既然還不知如何解除身上的血幽曇之毒,那必然要承受許多痛苦,也該是希望她陪在身邊才是。 于是,她就捧了他的臉,還了他一個笑顏。 勝楚衣立時眼中綻滿了光,“憐憐不說話,這是答應(yīng)了?” 蕭憐笑而不語,用額頭使勁兒地頂了頂他的額頭。 勝楚衣仰頭去追著她的唇啄了一下,“那我們現(xiàn)在就走,你準(zhǔn)備一下,我去抱棠棠?!?/br> 蕭憐攬著他脖頸的手就是一松,“這么快?” 只這三個字,勝楚衣眼中剛剛的光彩就瞬間全部暗淡下來。 “憐憐還有什么放不下的?” 她的身上,還有隱隱約約的淡淡冷香,讓他心情煩躁。 “我還要準(zhǔn)備一下,不能馬上走,不如你先走,我很快去找你?” 她還要將此時還在璇璣城的死士、散布在整個西陸的三千花郎全部帶上。即便不能馬上親臨,也要花點(diǎn)時間發(fā)出命令,安排人去將他們集結(jié)召回。 那些人是她的枝葉,是她的手腳,是她的耳目,也是她這三年來的心血。 還有在山上梨棠小筑里藏著的那一筆財(cái)富,足夠他們?nèi)齻€人無憂無慮地活上幾輩子,也是她這三年來為蕭蘭庸賣命的辛苦錢,必須一個子兒不留的全部帶走,不能留給別人! 一個強(qiáng)悍慣了的人,不會過寄人籬下的日子,她必須有自己的勢力,自己的財(cái)富,哪怕這些帶去東煌,可能不值一提,但畢竟是她的陪嫁。 沒了這些羽翼,她就這樣跟他走,就如沒了毛的鳳鳥,和一只雞沒什么兩樣。 “還有什么要準(zhǔn)備的呢?馬車現(xiàn)在就在外面,你只需帶上棠棠便是。去了東煌,要什么有什么,什么都給你,只有你想不出,沒有我做不到。”他眼色漸涼,卻還想再試一次,那如冰的指尖從她臉頰輕輕掠過。 “一日,給我一日的時間,再等我一日。”蕭憐幾乎是在懇求他。 勝楚衣輕輕將她推開,站了起來,“我不能再等了,憐憐?!彼娴牟荒茉俚攘?,再拖延下去,不知會干出什么事。 “那你先走,我很快去追你,況且,棠棠那么小,去東煌一路山高水長,我總要給她準(zhǔn)備許多隨身用的小被子、小衣裳、小……” “夠了!”勝楚衣心頭一股沒法遏制的狂怒席卷而過。 他這一聲吼,將蕭憐嚇得一愣。 她從未見過他如此可怕的模樣,如此與她講話。 勝楚衣發(fā)現(xiàn)了自己失態(tài),強(qiáng)行克制下來,平息起伏不定的心口,“好,就依你,我先走,路上等你。” 他轉(zhuǎn)身認(rèn)真地看她,想把她看透一般,一字一句,“你,一定要來!” 蕭憐干澀地吞了下口水,向后退了一步,“好。一定?!?/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