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座親自前來，難道只得了一個(gè)謝字？”他轉(zhuǎn)頭看她，將她的眉眼仔仔細(xì)細(xì)打量了一番。

    蕭憐被他看得不自在，臉色就更難看，“國師貴人多忘事，本殿這手腕，是您老人家親手捏碎的，一個(gè)謝字，已經(jīng)有點(diǎn)多了?！?/br>
    “有個(gè)詞叫做不殺之恩，殿下，手腕子捏碎了，本座肯再給你接回來，這便是恩。”

    “國師好一個(gè)強(qiáng)盜道理。”

    “殿下命妻妾打劫本座時(shí)，也是有條不紊，強(qiáng)盜二字，原路奉還。”

    “國師要怎樣才肯滾！”

    勝楚衣伸手將蕭憐那只斷手拎到眼前，看了一眼，又扔了回去，“在本座面前，向來滾的都是別人?！?/br>
    “是啊，國師老當(dāng)益壯，歷經(jīng)風(fēng)雨春秋，手段老道，自是本殿這樣的毛頭小朋友所不能及的?！笔拺z咬牙切齒，臉上卻是嘲諷的壞笑。

    勝楚衣眉頭一蹙，一雙鳳眼狠狠瞪向蕭憐，竟敢嫌他老！

    蕭憐將下巴一揚(yáng)，滿臉都是戲，原來你怕人說你老??！她樂得幾乎渾身都在嘚瑟，兩條裹著靴子的腳踩在榻上，翹著二郎腿顛兒啊顛兒。

    勝楚衣幾乎被她的靴子踢到，站起身來，身材頎長，頭頂撐著那柄紅傘，垂眸俯視著蕭憐，“此時(shí)正值盛夏，九皇子卻從脖子到手指都遮擋地密不透風(fēng)，當(dāng)心中暑?！?/br>
    夏風(fēng)吹過，勝楚衣也只穿了略薄的黑色錦緞長袍，領(lǐng)口微微敞開，便將脖子上還圍著絲巾，戴著手套，穿著靴子的蕭憐顯得像個(gè)傻x。

    蕭憐滿臉的笑立刻就沒了，“國師真是比父皇還要疼本殿，事無巨細(xì)，思慮周全，不是親爹，勝似親爹?！?/br>
    她變著法嫌他老，勝楚衣就又是眼角一跳。

    “昨夜替殿下敷藥，黑暗中觸及殿下身上似有無數(shù)傷痕，殿下若是有疤痕難以去除，倒是無需遮掩，本座常年征戰(zhàn)，對于祛除疤痕頗有些心得，有時(shí)間可以來墮天塔一敘?！?/br>
    蕭憐渾身一疼，不要跟她提墮天塔！

    “國師言重了，只是手臂上曾經(jīng)受過點(diǎn)小傷，大男人的，就算滿身疤痕，也不至于藏著掖著?！彼S手扯掉脖子上的絲巾，“本殿穿得多，只不過是為了少惹些不必要的麻煩?！?/br>
    那絲巾扯下，雪白纖長的脖頸上便顯露出幾個(gè)紅莓印子，蕭憐頗為尷尬的笑笑，“昨夜國師離去之后，愛妃兇猛，本殿又有傷在身，實(shí)在有些招架不住，你也知道，女人這種東西，善妒成性，這后院之中，女人堆里，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br>
    勝楚衣的紅傘向前稍微一傾，人也微微彎腰，仔細(xì)看了看她的脖頸，之后腰彎得更深，俯身到她耳畔，淡淡的清冽味道就透了過來，略顯妖異的聲音輕輕道：“殿下，你是不是少了點(diǎn)什么？”

    之后眼光在她耳朵上的那只精鋼耳墜子上一瞥，重新直起身來，留給蕭憐一個(gè)似笑非笑的表情，轉(zhuǎn)身走了。

    蕭憐人歪在躺椅上，眼珠子緊張地滴溜溜轉(zhuǎn)，直到確定勝楚衣真的走了，吼道：“秦月明，給我滾過來！”

    果然，秦月明一路小跑地奔了過來，“憐，他怎么你了？”

    “我少了什么？”蕭憐抻著脖子問。

    秦月明嘿嘿一笑，“你少什么你還問我！”

    蕭憐白了她一眼，“能不能正經(jīng)點(diǎn)！他一定是看出什么了，不然不會這么說?！?/br>
    秦月明倒吸一口氣，“哎呀！難不成昨晚趁你暈倒后，他給你檢查身體了？”

    “胡說！他敢！他最多也就是碰到我手腕上的疤痕，這世上手腕上有疤的人還不多了去了，況且，在他眼中，我還是個(gè)男的！”

    “男的……”秦月明彎腰湊了上去，“小憐，你是不是把你這根雪白雪白的長脖子仔細(xì)給他看了？”

    “那怎么了？”

    “額，喉結(jié)……”秦月明艱難地戳了戳自己的脖子。

    “……！”

    她光顧著撇清手臂上疤痕的事，卻不想在脖子上給自己挖了個(gè)大坑！

    第14章 爹爹打架，不要看

    勝楚衣離了商陽府，直接回了墮天塔。

    地宮中幽暗的燭火燃起，便有一個(gè)黑色的身影從絲絨帳后走了出來。

    “君上?！焙谝履凶屿o靜立在他不遠(yuǎn)處。

    勝楚衣懶洋洋躺倒在冰床上，由著紫衣女子為他脫了靴子，合了眼，“辰宿，讓你找的人，可有眉目？”

    “回君上，蕭氏皇族七年來，共誕生女娃二十七人，前面二十六人，君上都已一一查驗(yàn)過，如今只有九皇子蕭憐府上，兩年前出生了個(gè)梨棠郡主，您還未見過?！?/br>
    勝楚衣眼簾唰的掀開，現(xiàn)出一對血紅的雙瞳，“梨棠？”

    “不過那郡主是個(gè)不足月出生的，先天已是不足，該不會是您要找的貴人?！?/br>
    “嗯，關(guān)于蕭憐，本君不在這三年，你們可知道些什么？”

    一旁的紫衣女子沉吟了一下，開口道：“秉君上，據(jù)紫龍所知，那九皇子蕭憐的確不一般，原本懦弱不堪，逆來順受，從小在后宮受盡欺凌，可突然一夜之間性情大變。您離開的三年中，他曾經(jīng)稱病離京，隱居一年，回來后便脫胎換骨，全然換了一個(gè)人般。而且明里雖然紈绔不堪，實(shí)際上卻十分得蕭蘭庸器重，替他做的都是見不得光的事，件件辦地心狠手辣，向來不留活口。還有那府上的妃嬪侍妾，各個(gè)身手不凡，多數(shù)來歷不明，如果屬下沒猜錯(cuò)，都該是他私下馴養(yǎng)的死士?！?/br>
    勝楚衣對這些消息毫不意外，“這個(gè)人，紫龍你繼續(xù)查，一舉一動都盯緊了，隨時(shí)來報(bào)?！?/br>
    “是。”

    “都退下吧?！?/br>
    “是！”紫龍與辰宿將右臂橫于胸前，行了并非朔方之人常用的大禮后，悄然退下。

    勝楚衣起身，揮手將冰床上的殷紅絲絨唰的扯了下來，后面的墻壁上，赫然掛著一面泛著淡淡光暈的命輪。

    這只命輪大部分已呈紅色，只剩下短短的一小截藍(lán)色。

    勝楚衣的神祗般的面容上浮起無法化開的哀傷，“阿蓮，時(shí)間不多了啊，你到底在哪兒？”

    ——

    商陽府中，深夜，蕭憐從紫龍手中接過第三份黑玉膏，暗暗松了一口氣，那妖怪總算沒有親自來。

    順便再瞅了一眼紫龍的臉和身材，眉毛輕輕揚(yáng)了一下，看來妖怪好的是這一口，如此說來，她這種樸素型的就算被他看出來了，也明顯安全多了。

    蕭憐回了房間，用還好著的左手小心地整理了一下床上的被子，剛落下一側(cè)床帳，忽然發(fā)覺身后有異，猛地回頭，便見勝楚衣一襲黑袍，肩頭繡著的血色幽曇活了一般的怒放，兩手抱在身前，倚在門口，正目光灼灼地看著她，或者她身后的床帳。

    她兩個(gè)箭步擋在勝楚衣面前，壓低嗓子，“國師您老人家還真忙啊！”

    勝楚衣的眼光從床帳上移開，“九殿下天潢貴胄，妻妾成群，夜深了，卻要一個(gè)人，一只手，鋪床落賬，真是凄涼，不如本座幫你？”

    他說著便向床邊走去，蕭憐右手是個(gè)斷的，左手的拳頭直接蘊(yùn)了炎陽火，向勝楚衣后心懟去，“離遠(yuǎn)點(diǎn)！”

    勝楚衣回身，黑袍飛旋間，一只大掌直接包住砸過來的小拳頭，手中的熱度就像握住了一輪小太陽，立時(shí)眼中滿是精光，“炎陽火真好，九皇子果然深藏不露?！?/br>
    他手心將蕭憐向后輕送，推了出去，轉(zhuǎn)身又往床邊大步走去。

    才邁開步子，被人拉住腰帶向后一拽，接著便有一只小拳頭劈頭蓋臉而來，蕭憐竟然有了幾分拼命的架勢。

    兩人交手之間，蕭憐本就艱難，又只有一只手，還生怕弄出聲響，凳子倒了，她要分出一條腿來勾起來，茶杯摔了，她要伸手接住。

    勝楚衣從容不迫，見她忙得不亦樂乎，反而來了興致。

    “殿下莫不是在床上藏了什么寶貝！”

    “半夜三更，不請自來，國師，本殿對您老人家一字以概之，便是‘賤’！”

    “夜深人靜，殿下又是獨(dú)自一個(gè)人，本座就賤一下，也沒外人知道?！?/br>
    蕭憐被勝楚衣擒了左手，跌入一片黑色錦繡中，頭頂上的人用下頜抵在她頭頂，心滿意足道：“炎陽火，真是暖啊?！?/br>
    “變態(tài)！”蕭憐左手被擒在腰后，右手抵在勝楚衣胸口，卻是個(gè)斷的，用不上力氣，她自己痛得直咧嘴，不輕不重的力度，倒像是在半推半就。

    于是腳底下發(fā)狠，猛地朝他的腳上跺去，勝楚衣抬腳向后躲去，順勢用腳跟踢了后面的凳子。

    蕭憐身子下沉，腿直接從他兩腿間穿過，將將用腳尖接住了凳子，一字豎叉坐在了地上，再抬頭，便看見勝楚衣正滿臉異樣，挑著眉毛，俯視著她。

    她此時(shí)橫穿在他兩腳之間，那張臉正對著勝楚衣的腰下。

    “殿下，到底誰變態(tài)？”頭頂上的聲音妖異。

    “你變態(tài)！”你不但變態(tài)，你還變異！

    蕭憐左手變?nèi)?，護(hù)手上的血金釘直接向勝楚衣的膝蓋內(nèi)側(cè)劈拳砸去。

    勝楚衣當(dāng)下身子一錯(cuò)，兩腿一字橫叉，避開了她的小拳頭，整個(gè)人便傾覆下來，張開雙臂，“再抱一個(gè)?！?/br>
    蕭憐翻身就地一滾要避開，卻還是沒逃掉，兩人的腿擰在一起，三條胳膊纏在一處，剩下那根斷了的胳膊被牽連，一陣劇痛，正拉拉扯扯、糾纏不清，忽然間同時(shí)停了下來。

    勝楚衣順著蕭憐的目光回頭看去，便見床上落下一半的帳子中，晃晃悠悠坐著一個(gè)迷迷糊糊的小人兒，正揉著眼睛看向他們兩個(gè)，“爹爹？”

    “殿下的床上果然藏了寶貝！”

    蕭憐一個(gè)骨碌掙脫開，爬起來沖到床邊，擋在小人兒面前，“爹爹打架，不要看，睡覺！”

    可那小人兒卻歪了歪身子，從蕭憐的身后探出頭來，好奇地看著勝楚衣。

    勝楚衣也學(xué)著她的樣子，向一旁探了身子，對她兩眼彎彎地一笑。

    這一笑，全不是這兩日間蕭憐所見的妖魔，也不是三年前墮天塔中的那吃人的狼！

    而是……，一株開滿繁花的樹，一尊滿身光華的神。

    第15章 本座不吃小孩兒

    蕭憐橫了一步，擋開兩人的視線，“你離她遠(yuǎn)點(diǎn)！”

    勝楚衣又從另一邊探了頭，“她讓本座走，本座就走?！闭f完溫聲向床上的孩子問，“你叫什么名字？”

    “梨棠——。”小人兒奶聲奶氣地回答，口齒尚不清晰，棠字的尾音拖得長長的，立時(shí)聽的人心肝都是甜的。

    “小孩子太老實(shí)會被狼吃！給我睡覺去！”蕭憐抬手將另一半帳子給落了下去。

    沒想到眼前黑影一閃，勝楚衣直接掀了帳子就跟著滾了進(jìn)去。

    “你給我出來！”蕭憐幾乎是立在床邊跺著腳低吼，想把他揪出來，又怕嚇到孩子。

    勝楚衣早就將一小團(tuán)梨棠給抱在懷中，“本座說了，她要本座走，本座才走。”說著坐在床上，將梨棠舉過頭頂，“棠兒，叔叔會舉高高哦，要叔叔走嗎？”

    “高高——?！崩嫣耐现L長的尾音。

    “棠兒乖乖睡覺，睡醒了舉個(gè)大高高！”勝楚衣以勝利者的姿態(tài)瞥了眼蕭憐，直接將帳子掩好，將她擋在了外面，在里面十分禮貌道：“床很大，殿下要是在外面站膩了，可以進(jìn)來一起睡?！?/br>
    帳子被唰地掀起，“勝楚衣！那是我的床！”蕭憐舉起拳頭便要揍，忽然面前伸過來一只大腳，“靴子，替本座脫了?！?/br>
    “你自己沒手？”

    “本座的手，在抱著棠兒?！?/br>
    蕭憐警惕地看著那雙冰冷修長的手，正有意無意地在梨棠細(xì)細(xì)的小脖子上掠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