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镕頷首：“其中紀州和平西府，等同是在皇上自己手中，就剩下姑父和東海王?！?/br>
    扶意說：“要往東海去查嗎？”

    祝镕將書信燒了，說道：“再商量吧，先把大長公主的底細摸清，若一切都是她的私欲，那便是小事，萬一牽扯到四大兵權，又有麻煩了。”

    扶意問：“打算怎么摸底細？”

    祝镕笑意深深，回眸看向平理那亂七八糟還不許下人收拾的書桌：“當初在我和開疆的嚴密關防之下，都能自由進出皇宮的人，探一探大長公主府，有何難?！?/br>
    扶意腦中閃過一個念頭，說道：“平理答應過嬸嬸，再不穿夜行衣，我另有個法子，但要你去對平理說。”

    這日傍晚，沒能因為永安公主冊封而停課一天的平理，回家仿佛上墳般沉重，沒進家門就嘆氣，白天念書夜里念書的日子，不知何時是個頭。

    這會子進門，一抬眼，就見三哥在那兒等著，他不禁后退了一步，立刻說：“我可是散了學就回來了，這不是滿京城的人都去公主府道賀，街上堵得慌，為了不耽誤時辰，我可是走回來的。”

    祝镕道：“馬房的下人，吃壞了東西，今天沒人放馬，要不要一起去？”

    平理眼睛一亮，但立時又克制住高興，生怕上了當，一本正經地說：“不去了，我還要念書?！?/br>
    祝镕轉身往馬房的方向走：“若不去，就回玉衡軒將《冠義》抄十遍，我回來要看?！?/br>
    平理毫不猶豫地跟上來：“哥，你要不要試試我的大白馬？”

    兄弟倆這一去，天黑才回來，扶意在祖母屋里見到丈夫，夫妻倆會心一笑，她知道，那事兒平理答應了。

    老太太見他們眉來眼去，含笑叮囑孫兒：“回了紀州，在你岳父跟前，可要收斂些?！?/br>
    可兩個孩子，笑得更樂呵，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隔天，是秦影正式來公爵府念書的日子，扶意早起還在梳頭，自家meimei們就來了，祝镕頗有些招架不住，提著劍躲去園中練武。

    待至約定的時辰，秦老夫人親自帶著媳婦和孫女登門，正經行過拜師禮后，老太太招呼女眷，扶意帶著姑娘們回玉衡軒上課。

    晌午休息時，扶意帶著秦影到一旁的屋子說：“這里原是皇后娘娘在家休息的地方，往后你就在這里午歇，自然若要回府，只要不耽誤下午的時辰，你自便就好。眼下家中還在物色新的先生，這些日子跟著我學，有不明白的只管問，將來新先生來了也一樣?！?/br>
    秦影一一謝過，見扶意要走，她不禁道：“三嫂嫂……”

    扶意笑問：“若不想一個人用午膳，我留下陪你，或是叫meimei們來。其實我們反而怕你不自在，或許想中午單獨歇會兒，才安排她們散了，不然照她們的性情，樂得和你玩在一起?！?/br>
    秦影說：“今日總有些拘謹，我也好meimei們也好，過些日子彼此熟絡了，這些事就不必您cao心了，請您留步，是另有話說?！?/br>
    扶意溫和地問：“只管說。”

    秦影欠身道：“之前在府里養(yǎng)傷，我對您的關心十分冷漠和失禮，一直很愧疚。”

    扶意道：“當時的情形，還有你的心境，一切都合情合理，換做是我，也不會輕易相信別人。好在都過去了，不要為了過去的事耿耿于懷，這也算是你我的緣分?！?/br>
    秦影臉上有了笑容，說道：“雖然爺爺滿足了我的心愿，但我不小了，待家兄成親，家里立刻就會為我張羅婚事。在這里，最多一兩年，但就算一兩年，我也會好好珍惜，這是我從小的心愿?！?/br>
    扶意笑道：“就算成了親，一樣可以上學，自然這是后話。你說得對，先好好珍惜這一兩年光景，以你的聰明，學什么都成?！?/br>
    但見廚房的人送來午膳，扶意便道：“我陪你用膳，要讓你信任我，總該先彼此熟悉起來，你只知道，我和你韻之jiejie親密無間，其實剛開始，她巴不得把我攆走。”

    秦影很意外：“你們看起來，想親姐妹一般?！?/br>
    扶意挽著她的手進屋，說道：“先用飯，我慢慢給你說?！?/br>
    同是此刻，國子監(jiān)里也正午休，膳廳里飯菜飄香，秦昊洗了手來用飯，卻不見平理蹤影，四下看了看后，立刻熟門熟路地找來，果然看見正要翻墻的家伙。

    “趕緊下來，又出什么事了？”秦昊著急地說，“這些日子整肅學風，你怎么頂風作案?！?/br>
    平理不屑地一笑：“我有靠山，放心，你要不要一起去？”

    秦昊拿他沒法子：“趕緊滾，有什么事我替你兜著?！?/br>
    平理說：“我下午就回來，用不著你?！?/br>
    秦昊好奇：“就去一會兒？”

    平理一臉壞笑，伸出手：“要不，一起走一個？”

    這日傍晚，秦影下了學，高高興興地回到太尉府，可進門就聽丫鬟說，公子逃學被告狀，老太爺正在訓話。

    她擔心哥哥挨打，急匆匆趕來，卻沒有平日里震天響的訓斥，也不見家丁搬凳子拿板子，她松了口氣，又剛好見哥哥出來。

    “沒事吧？”秦影擔心不已，“哥，你怎么又逃學呢？”

    “沒事沒事。”做哥哥的卻一臉得意，反而打量meimei，笑道，“念了一天書，像是變漂亮了?！?/br>
    秦影惱道：“就是不正經，我是你meimei也罷了，可不能在外頭這樣輕浮?！?/br>
    只聽里頭傳來爺爺的聲音：“和誰說話呢？”

    秦昊忙道：“我好容易脫身，你去應付吧，回頭哥再告訴你，我走了?！?/br>
    看著哥哥跑遠，秦影向門里應道：“爺爺，是我回來了，來給您請安?！?/br>
    祖孫相見，見孫女笑容明朗，秦太尉心里也高興，說道：“往后家務事，你母親會帶著幾個嫂嫂料理，也該由她們接手了，你只管安安心心念書。如何，今日還行嗎？”

    秦影說：“公爵府里一切周到，沒有不好的，其實這些日子，讓我高興的，是爺爺您?！?/br>
    老太尉嗔道：“我怎么了？”

    秦影說：“爺爺，您變了很多，能和和氣氣和我們說話了，我哥闖禍，您也不是非打即罵，能聽他解釋，聽他說話。”

    第560章 滿身脂粉氣

    白發(fā)蒼蒼的祖父，竟是被孫女幾句話說得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把胡子，干咳一聲：“江山都能易主，世道也能改變，我又有什么可固執(zhí)的。可你們一個個別給我上了天，影兒，你是姑娘家，要比你的哥哥們更謹慎自重?！?/br>
    秦影福身應道：“孫兒都記下了，爺爺，我一定不讓您失望。若沒別的事，我就回房溫書去了?！?/br>
    秦太尉嘴上念著：“還真當回事，不過是去玩兒罷了?！?/br>
    可孫女走時，他又叮囑：“往后我的書房，你爹你哥的書房，想要什么只管去取，不必再請示，也不用偷偷摸摸?！?/br>
    謝過祖父，滿心歡喜地出門，剛好遇見下人領著施展往這里來，見他恭敬地讓在一旁，秦影也禮貌地頷首致意，而后帶著侍女匆匆離開。

    轉眼，秦影來公爵府念書已有三天，這日扶意奉旨進宮不在家中，上午自習后，映之姐妹幾個被二jiejie派來的家仆接去玩半天，秦影便獨自一人在玉衡軒等扶意回來。

    她用過午飯，回書房看書，有丫鬟要來點蚊香，還貼心地準備了好幾家鋪子的香，讓秦姑娘挑選。

    秦影說：“書房里這樣干凈，哪里來的蚊蟲？”

    小丫鬟笑道：“天氣越發(fā)熱了，這人進進出出的，保不齊帶進些。我們四哥兒怕熱，夜里都是開著窗戶念書，連紗窗也不讓關?！?/br>
    秦影看向邊上的書桌：“那是平理哥哥的座位？”

    丫鬟應道：“是，亂的就是，前面整整齊齊的是五公子的?！?/br>
    秦影說：“我看桌上的東西好幾天沒動過了?！?/br>
    小丫鬟也奇怪地說：“前幾日我們三公子天天盯著弟弟念書，這幾天突然不盯著了，人也不來了。”

    她們點好蚊香退下，秦影低頭繼續(xù)看書，但看著看著，從衣襟里摸出了那枚祝平理留給她的香囊。

    端午時節(jié)，戴著這香囊，就能避開蚊蟲，不過好幾天過去，香囊里草藥的氣味已經淡了。

    秦影看向那亂糟糟的書桌，不明白這府里的下人為何不收拾。

    想了又想，便挪到了平理的坐席，將胡亂擺放的書本碼齊，把蘸了墨已經干涸的筆歸攏，桌下一團團寫廢的紙，她隨手拿了一枚展開，嗤的一聲笑了。

    皺巴巴的紙上，畫著一只大烏龜，又撿了幾枚紙團，什么狗啊貓啊，雖然畫工粗糙，但看得懂是什么，還真挺像的。

    “哎呀，姑娘……”送茶水來的婢女，見她收拾四公子的書桌，趕緊放下茶盤阻攔，“四哥兒不讓動的，不許人收拾?！?/br>
    秦影很好奇：“為什么？三哥哥他也不管嗎，這里亂得看不下去?！?/br>
    小丫鬟說：“奴婢也不清楚三公子為什么不管，反正就這樣，剛開始咱們收拾，四哥兒就發(fā)脾氣，后來就越來越亂了。”

    秦影說：“真有意思，那我動過了怎么辦，要不，再給他翻亂了？”

    剛好扶意從宮里回來，進門聽見這話，笑道：“為了不念書，平理沒少折騰，除了打罵沒別的法子能鎮(zhèn)住他，他三哥哥就索性不管了，由著他去，只要把書念了就行。結果平理招數用盡，也沒法子了，你別放在心上?！?/br>
    秦影向扶意行禮，說道：“嫂嫂您不去韻之jiejie家里做客？”

    扶意說：“反是機會難得，只有你在，能專心給你講些什么，回來的路上，我都想好了。”

    秦影很是高興：“多謝三嫂嫂，雖然留下等您，但想著您若不回來，我自己溫了書再回家?！?/br>
    扶意感慨：“就不說平理了，我們家的meimei們也沒你這么好學，我更要盡心幫你才是。”

    如此，一個肯學，一個用心教，倆人在書房一坐就是半天，不知不覺天色見晚，丫鬟們來點蠟燭，扶意才察覺時辰晚了。

    她親自送秦影出門，路上遇見大哥的幾位門客從倚春軒出來，扶意客氣地請他們先走。

    “想什么呢？”扶意見身后的秦影出神，問道，“不方便見男眷嗎？”

    秦影搖頭：“家里也有門客，時常出入，何況如今爺爺他性情大改，我們家的規(guī)矩也和從前不一樣了。只是看見幾位先生，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只是以我的立場來對您說，總覺著不合適。”

    扶意道：“我們年紀相仿，離了書房本該是姐妹朋友一般，我沒有可顧忌的，望你也是。”

    秦影頷首，便說道：“科考時因文章言辭對當今大不敬，被革了功名的那個施展，您應該認識吧，據說還牽連言夫子被抓?！?/br>
    扶意猜到了秦影要說什么：“我認得，他如今好像還在京城。”

    秦影說：“他成了祖父的門客，時常見他進出家里，看起來，爺爺很是器重這個年輕人?！?/br>
    扶意略表驚訝：“是嗎，原來他投在了太尉大人門下？”

    秦影道：“但我提起他，是因為他來太尉府的事，和您有關?！?/br>
    這一次扶意可沒猜中，露出了真實的驚訝：“與我有關？”

    秦影便是將那日園中聽到的對話，都告訴了扶意，她自然不是要背叛爺爺，原本也不是自己家的事，只是為了告訴扶意，是誰在幕后制造謠言毀壞她的清白。

    扶意這下也明白了，秦太尉那會兒哪里來的勇氣和底牌，去向大jiejie表白他的忠誠。

    此刻想來，造謠一事應該已經查明白，不巧遇上工部制造處的火災，秦太尉憋著隱忍不發(fā)，恐怕還在查線索，是要把大長公主府一鍋端了。

    秦影說：“我知道的就是這些，施展利用了這件事，也利用了我們家那陣子在朝廷處境尷尬，我就不說他是不是好人，但請嫂嫂多留個心?！?/br>
    扶意沒想到，曾經被燒傷折磨得生不如死，依然不愿相信救助自己的人的姑娘，如今能對自己這般推心置腹，讓她好生動容。

    但這件事，扶意不能說太多，也沒必要把尚不懂朝政的秦影牽扯進來，于是繼續(xù)送她出門。

    二人到了宅門下，方才就遠遠看見三夫人在此處徘徊，扶意和秦影上前問候，三夫人沖秦家小孫女尷尬地笑了笑，什么話也沒說。

    只等秦府車馬離去，她才拉著扶意問：“好好的，镕兒怎么不教平理念書了，你看這個時辰，他本該早就回來才是，是镕兒被他氣壞了，不管他了嗎？”

    扶意說道：“等我去問過镕哥哥，嬸嬸別著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