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難防，仔細(xì)隔墻有耳?！遍h延仕依舊謹(jǐn)慎，說道，“你告訴祝镕，得閑，我們?nèi)嗽僖娒??！?/br>
    “你們自然要見的，你家這個大舅子還沒喝喜酒呢?！遍_疆說，“快回去告訴韻之吧，三哥哥回來，她一定高興極了，沒能讓祝镕看著她穿嫁衣，韻之心里必然是有所缺憾的。”

    提起韻之，閔延仕才輕松了一些，說道：“我明日就擺酒，你也來?！?/br>
    看著閔延仕離去，開疆往大殿內(nèi)望了一眼，面上再不是那玩世不恭的輕浮，他心里，早有他的打算。

    內(nèi)殿中，嘉盛帝聽罷祝镕的話，起身走到窗前，負(fù)手而立。

    祝承乾一臉凝重，怒視著兒子，但又說不出什么話來。

    嘉盛帝沉吟良久，窗外風(fēng)雪漸停，天地間安靜下來，這殿閣之內(nèi)，仿佛能聽見三人的呼吸聲，皇帝再一開口，就震得祝承乾一顫。

    祝镕倒是淡定從容，只聽皇帝問他：“項圻說他曾失憶，如今他爹也失憶，這么巧，他們都摔壞了腦袋？”

    “王爺看似不像失憶，而是癡傻。”祝镕應(yīng)道，“有些瘋瘋癲癲，不似尋常之人?！?/br>
    嘉盛帝冷冷一笑，兀自整理袖口：“會不會是認(rèn)錯人了，根本就不是他？”

    祝承乾著急地問兒子：“你可認(rèn)仔細(xì)了，會不會看錯？”

    祝镕應(yīng)道：“想必王妃娘娘不會看錯，現(xiàn)下世子已從邊境趕來，且看他能不能認(rèn)得?！?/br>
    嘉盛帝忽然問：“那你是以什么借口，先離開了邊境？”

    第393章 你太天真

    祝镕應(yīng)道：“重修平西府，需要各方物資支援，臣奉命去往各地商談，途中遇見了王爺，立刻便向您送來了消息，而后緊跟王爺?shù)男雄?，再后來便是王妃途徑?dāng)?shù)?，也遇上了?！?/br>
    嘉盛帝像是有所懷疑，但事情前前后后，時間上并無不合理之處，說白了，是否懷疑祝镕，這一切都不足以動搖判斷，只看他自己怎么想。

    祝承乾問兒子：“你可在王爺面前露面了？”

    祝镕搖頭：“不敢驚動，未曾露面?！?/br>
    祝承乾看了眼皇帝，好沒底氣似的，干咳了一聲道：“皇上要的是他們父子項上人頭，既然無人察覺，當(dāng)時就該先殺了他，帶人頭回來見皇上?！?/br>
    祝镕沒看向父親，而是直面皇帝的雙眸：“皇上，臣違抗旨意，罪該萬死，但臣實在無法對一個斷臂癡傻之人下手?！?/br>
    “斷臂？”嘉盛帝不自覺地走前幾步，滿眼的不敢相信，“他……摔斷了臂膀？”

    祝镕道：“左臂自肩下全不見了，想來五年前，是有人為了救他性命，砍斷了手臂?！?/br>
    皇帝的目光是顫抖的，即便他竭力隱藏，即便他轉(zhuǎn)過身去，身形的不自然晃動，還是出賣了他的內(nèi)心。

    “糊涂，你糊涂！”祝承乾責(zé)罵兒子，“既是如此，你該當(dāng)機(jī)立斷，斬殺他的頭顱。如今讓項圻見到他父親這般模樣，難道他不恨不怨，不來找皇上……”

    “承乾，你出去！”皇帝打斷了祝承乾的話，“出去吧，朕要和镕兒單獨說說話?！?/br>
    祝承乾不敢違抗，狠狠瞪了眼兒子，勉強退下了。

    殿門開合間，一陣?yán)滹L(fēng)灌進(jìn)來，因殿閣太暖而透不過氣的君臣，都覺得胸口一松，嘉盛帝再看向祝镕，他腰上還佩戴著那把沾染毒液的匕首。

    “為什么不殺他，僅僅因為你可憐他？你爹說的話，你聽見了吧，項圻一定會為了他父親報仇，也為了他自己。”然而嘉盛帝氣勢全無，話語間更透著凄涼，“美人遲暮、英雄白頭，世間最見不得的兩樁事，他是大齊軍.魂的象征，是震懾四海的威嚴(yán)，鄰邦若知我大齊常勝將軍落得如此境地，他們一定會蠢蠢欲動，镕兒啊，你做了件傻事?！?/br>
    祝镕道：“但世子依然能重振雄風(fēng)，此番對戰(zhàn)贊西人，臣親眼所見，佩服得五體投地?；噬?，臣與世子相處久了，發(fā)現(xiàn)他至今以為五年前是遭流寇襲擊，并沒有半分懷疑您。”

    嘉盛帝目光緊緊地盯著祝镕，他似乎想看清楚，是這年輕人在編故事騙他，還是他太傻，將看到的，都當(dāng)做是真的。

    偏偏一時半刻，他無法判斷，很顯然，他自己的內(nèi)心，從一開始就并不堅定，甚至從五年前，就一直在動搖。

    “倘若世子無心報仇，皇上又何必大動干戈，眼下不論父子誰死，都會被天下百姓議論，都會使得領(lǐng)邦認(rèn)為我朝內(nèi).亂有機(jī)可乘?！弊ｉF道，“讓王爺父子退回紀(jì)州，鎮(zhèn)守一方，對大齊有益而無害?！?/br>
    嘉盛帝道：“你太天真，既然你已見識你姐夫領(lǐng)兵打仗的本事，就該知道他的心胸膽魄絕不亞于他父親?！?/br>
    祝镕道：“倘若世子有謀反之心，臣絕不再姑息，必定為您取他們項上人頭，只要皇上不先發(fā)制人，他們?nèi)舴?，便是千古大罪，皇上又何必將自己立于被動之地?！?/br>
    “放肆！”嘉盛帝怒道，“朕難道，還要你來教我做皇帝？”

    殿門外，祝承乾被一聲“放肆”嚇得又一顫，好容易穩(wěn)住了，不能在周遭內(nèi)侍跟前失態(tài)。

    而這一刻，他也終于可以思考，他所害怕的，到底是兒子遭難，還是自己被牽連……镕兒，當(dāng)真是他的命根子嗎？

    皇城外，閔延仕回到家中，剛好遇上要出門的韻之，不必問也明白，她要回娘家。

    他停下腳步，看著韻之走向自己，雪狐風(fēng)毛領(lǐng)的大氅，襯得她雍容華貴。

    這個年紀(jì)的女子，大多撐不起這般華麗的衣衫，可公爵府的千金，自有貴氣天成，穿上華服，她便是最高貴的女子之一。

    韻之看見丈夫，原本就高興的她，更加歡喜，但離得越近，卻發(fā)現(xiàn)閔延仕目光中的異樣，她不自覺地停下了腳步。

    而丈夫，似乎還沒意識到她停了下來，彼此這么靜靜地對視，直到兩邊的下人都奇怪，那邊才回過神。

    閔延仕主動走來問：“怎么了？”

    韻之用好奇的目光打量他：“我才要問你怎么了，難道是我三哥哥回家來，你緊張了不成？”

    閔延仕笑道：“我緊張什么？”

    韻之心里一慌張，她可是說漏了嘴，哥哥和扶意的那些憂慮擔(dān)心，可不是她該對閔延仕說的，忙改口：“我要回家去，你去不去，今日怎么這樣早回來了，我還以為你會和我哥哥一道在宮里與皇上商議國事?！?/br>
    閔延仕說：“你消息怪靈通的，開疆還催我來告訴你。”

    韻之說：“是家里人來告訴我的，他們知道我最惦記三哥哥?！?/br>
    閔延仕說：“我想你今天還是不要去了，眼下三哥還在宮里，恐怕過了正午才能回家，少不得與祖母、大伯父他們團(tuán)聚，更要緊的是嫂嫂。你去了，豈不是耽誤他和嫂嫂的時光。三哥和平理都沒喝我們的喜酒，我想過幾日家中擺宴，請他們來一聚。”

    “說的也是，扶意才是日思夜想我哥哥的人，我去了好生礙事?！表嵵r就被說服了，又笑著問閔延仕，“過去你們平輩相稱，如今要開口喊我哥哥三哥，你是不是怪委屈的?！?/br>
    閔延仕幫妻子輕提氅衣下擺，怕她轉(zhuǎn)身絆倒，一面說：“我原就小他一歲，這有什么委屈?！?/br>
    韻之笑著說：“那也是同窗呀，你會叫開疆哥哥為兄長嗎？”

    閔延仕算計著：“倒是忘了，開疆生辰大，還是我大？”

    夫妻二人說著話往他們的院子去，這邊閔夫人匆匆趕來，原是要阻攔韻之回娘家，沒想到，剛好看見兒子幫兒媳提氅衣下擺，那殷勤體貼的模樣，恨得她。

    “沒出息的孽障，如此夫綱不振，還有什么指望。”閔夫人惱怒地念著，“我好生養(yǎng)的兒子，竟是叫祝家白撿了去，便宜了祝韻之這丫頭?！?/br>
    邊上的近侍輕聲道：“說來也怪，夫妻倆這般親昵，做什么總也不圓房呢。又是多病多災(zāi)的，這不少夫人又剛病了一場，兩口子前幾日還分房睡了?！?/br>
    閔夫人轉(zhuǎn)身往回走，沒走幾步便停下，對身邊的嬤嬤說：“給我挑幾個模樣鮮亮的丫頭來?！?/br>
    嬤嬤問道：“夫人的意思是……”

    閔夫人冷笑：“怪我們沒教好，誰家公子哥兒沒幾個通房丫鬟，本是該在婚前教導(dǎo)好的，我看他們不是不想，而是不會，這叫我如何向親家交代?！?/br>
    嬤嬤立刻會意：“如此名正言順的，誰也不能派您的不是?！?/br>
    正如閔延仕所料，祝家父子回到府中，早已過了晌午，但祝承乾沒惦記兒子吃沒吃飯，就把他帶去了書房，有重要的話要相談。

    扶意只匆匆見了丈夫一面，公爹甚至沒讓兒子去拜見祖母，喝令兒子跟隨他，就這么徑直往興華堂去的。

    夫妻再見面，已是夕陽西下，清秋閣里隨時預(yù)備著飯菜，公子一回來，香櫞就張羅他用飯。

    祝镕是真餓了，坐下就大口地吃，扶意在邊上說：“奶奶要你沐浴更衣，填飽了肚子再過去，說是之前見平理回來時的模樣，心疼得不行，不想再見你風(fēng)塵仆仆滿面疲倦?！?/br>
    夫妻倆昨夜就見了面，今天彼此都沒那么激動，香櫞和翠珠還嫌扶意太過冷靜，二人退出膳廳后，便商量著怎么向公子告狀大老爺那一巴掌。

    翠珠說：“還是先問過少夫人，公子這個時節(jié)回來總有道理，你看大老爺拉他去說一下午的話，還有那么多大人和門客進(jìn)進(jìn)出出，像是有很要緊的事?！?/br>
    香櫞點頭：“可不是嘛，咱們夫人可不是那矯情的，這點子恩怨幾時算都成?！?/br>
    扶意到門前來找她們：“說什么呢，趕緊預(yù)備熱水，公子要沐浴?！?/br>
    香櫞笑道：“日日夜夜盼的人回來了，您怎么瞧著不大高興的樣子。”

    扶意才發(fā)現(xiàn)，自己冷靜過了頭，便道：“怎么，我還要親熱給你看不成？”

    “咦……”香櫞沖小姐做鬼臉，拉了翠珠便走。

    扶意再回到祝镕身邊，看見他眼下的青黛，知是疲倦至極，不禁怨道：“父親就不知愛惜你，還說什么最在乎的人是你，飯也不讓吃一口?！?/br>
    祝镕說：“我自己知道并不是他最在乎的，所以也無所謂?！?/br>
    扶意又問：“和解的事，皇上怎么說？”

    祝镕嚴(yán)肅了幾分：“說是三日后給我答復(fù)，算著日子，四五日后，王妃那里也該有消息了?！?/br>
    第394章 我們一起面對

    扶意將一碗湯送到祝镕手邊，問道：“時間上，王爺他們，沒有和你安排默契嗎？”

    祝镕道：“從王妃送回消息那一天起，皇帝派出去的所有密探都會聚集在一起，日夜監(jiān)視他們的行蹤，任何默契都會有破綻，我們分開之前就說好了，彼此見機(jī)行事?！?/br>
    扶意依舊不甘心：“王爺要裝瘋賣傻？”

    祝镕眼底有愧疚，喝了兩口湯，肚中有七八分飽，便是放下了，說道：“若遭人試探，王爺恐受折辱，王妃娘娘會拿捏分寸。”

    扶意不自禁道：“我雖與王爺不熟，但我和娘娘總算相熟，我以為，就算王爺答應(yīng)你，王妃娘娘也未必答應(yīng)你，沒想到……”

    祝镕竟是應(yīng)了聲：“我也沒想到?！?/br>
    扶意抬眸看丈夫，猜想他太過辛苦，思維反應(yīng)已然倦怠，便好生道：“去榻上靠一靠，我說些家里的事給你聽，映之她們?nèi)绾稳チ司钢?，平珒怎么跟我娘走的，而我娘又是怎么來的?！?/br>
    祝镕緩緩起身，扶意上前攙扶了一把，將丈夫挪到臥房美人榻上，抱來一床絨毯蓋在他的膝上，祝镕說想喝茶，扶意便喚來翠珠，囑咐她取什么茶，再轉(zhuǎn)身，榻上的人已酣然睡去。

    扶意知道，丈夫的懷抱是她安心之處，而她的身邊，便也是镕哥哥的棲身所在。

    “不必茶了，但時刻備著熱水，公子醒來就要沐浴?！狈鲆夥愿赖?，“再去內(nèi)院，告訴老太太一聲，公子睡著了，明日再見不遲。大老爺那兒若有召喚，一律不理會，大不了，讓他自己找來?！?/br>
    眾人領(lǐng)命退下，扶意將房中蠟燭一盞一盞熄滅，昏暗的光線能讓人睡得更踏實些。

    丈夫的鼾聲平穩(wěn)而安寧，在扶意聽來卻有幾分恍惚，在相隔千里的日日夜夜里，她也曾彷徨疑惑過，這樣的婚姻，這般的結(jié)合，到底圖什么。

    若在從前，聽聞別人家有類似的事，她必然嗤之以鼻，怨懟女子不自愛，偏要做一塊毫無尊嚴(yán)沒有靈魂的望夫石，何苦依附男人過一輩子。

    到如今，她方知其中滋味，再不會隨意輕視他人的執(zhí)著，但自己絕不是一塊望夫石，她并不追求rou.體的相伴和依附，乃至精神上，也始終是獨立而自由的。

    “镕哥哥，接下來的事，我們一起面對?！狈鲆馀跗鹫煞虻氖?，“我不愿做你的負(fù)擔(dān)，我要和你共進(jìn)退?！?/br>
    祝镕這一覺，無夢酣沉，直至深夜。

    醒來時，有一瞬竟不知自己是誰，不知身在何處，但聞見了熟悉的能令他安心的氣息，才徹底恢復(fù)了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