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镕再問：“你偷伯母的私房錢？”

    開疆氣得直冒煙，哼了一聲，大步流星地走了。

    好兄弟離去，祝镕才收斂了幾分笑容，摸了摸腰間的匕首，沉下心來。

    今早平理對他說，希望哥哥能想明白，祝镕很仔細地思考了這句話。

    也許之前并不明白，但如今，他心里早已想明白，只是一切都還沒到時候，就像勝親王，他能蟄伏五年，必定不是為了他自己等待最佳時機，而是為了大齊，為了天下百姓。

    就在方才，大殿之上，帝王膝下，忠君還是忠國，這嚴肅而殘酷的問題，終于擺在了他們的面前。

    祝镕離宮后，先趕赴勝親王府探望長姐，姐弟二人立場相對，所能說的話自然少之又少，他也不忍心耽誤jiejie與姐夫團聚的時光，早早便離開了。

    再回家中，遇見楊府的車馬，爭鳴一路告訴他，大夫人的嫂嫂過府來探望，此刻正在內(nèi)院，和老太太說話。

    “這件事，傳到楊府去了？”祝镕問。

    “什么事？”爭鳴一臉茫然，他到現(xiàn)在還不知道，少夫人究竟怎么了。

    祝镕感慨奶奶治家嚴謹，不許說的事，就連爭鳴這個近侍都不得知，如此也好，萬一扶意小產(chǎn)留不住那孩子，免去被下人們在背后嘀咕。

    祝镕留下爭鳴，只身往內(nèi)院來，但內(nèi)院早早有人迎出來，說老太太不讓他過去，他樂得自在，命下人帶句請安的話，便趕著去見扶意。

    丫鬟傳話到老太太跟前，說三公子回家了，要去照顧少夫人，不得前來，請舅夫人多多包涵。

    楊夫人尷尬地笑著：“那孩子還惦記向我請安，得虧他沒過來，不然我見了孩子，不知該說什么。”

    老太太和氣地說：“孩子們懂事，我們也不必耿耿于懷，還望夫人進宮向皇后娘娘解釋一二，而我會料理好家中事務(wù)，絕不節(jié)外生枝，過些日子孩子或好或歹，總有個交代，但事情的緣故，必定不會再追究了?！?/br>
    楊夫人欠身道：“多謝老太太周全，既然是貴府的事，我們原不該插手的，貿(mào)然跑來叨擾，實在慚愧?！?/br>
    原來大夫人昨天被抬回興華堂，被有心人看見，傳回了楊府去，再加上世子突然歸來，朝廷風云變幻，楊家人少不得擔心祝家是否有變故。

    誰知楊夫人帶著興師問罪的心趕來，竟聽說小姑子險些弄死了親家的香火，現(xiàn)在新媳婦臥床安胎，還不知怎么個結(jié)果。

    楊夫人尷尬極了，趕來向老太太請罪，此刻告辭離去，也是低頭走得匆忙，再不愿遇見這家里的人。

    一場場風波過去，上了年紀的人終究有些撐不住，送走客人后，老太太便歪著，頭疼得厲害，睜不開眼睛。

    忽然有柔軟的手揉起她的太陽xue，舒緩了幾分疼痛，老太太睜開眼，便見是韻之。

    “這樣乖？”老太太笑道，“奶奶沒事，你別擔心?！?/br>
    “我給您揉揉就好了?！表嵵溃澳]著眼睛睡吧?！?/br>
    老太太卻捉過孫女的手道：“小時候給我揉揉肩捶捶腿，就一定是想要好東西了，如今長大了，才是真心疼奶奶?！?/br>
    “您別心煩，我三嫂那孩子一定能保住，我還等著做姑姑呢?！表嵵勖紡潖澋匦χ?，“咱們別唉聲嘆氣的，您看啊，連大姐夫都回來了，還有什么比大姐夫死了更糟糕的事呢？”

    老太太摟過孫女說：“我聽你規(guī)規(guī)矩矩叫扶意嫂嫂，心里就覺得好笑，難為你最近都改了，可若是別扭，就還是叫扶意吧，她也樂意聽?！?/br>
    韻之說：“哪怕這一個月，我也要規(guī)規(guī)矩矩，這樣我嫁出去，家里人才不會擔心，以后等我回娘家，我再改口可好？”

    老太太看著孫女：“我的小韻兒，真是長大了?！?/br>
    韻之安撫祖母：“家里的事，往后我管不著了，可是您放心，我在閔家一定好好的，閔延仕是個好男人，他會好好待我，一定會?！?/br>
    老太太點頭：“奶奶一定風風光光把你嫁出去?！?/br>
    此刻清秋閣里，祝镕趕回家，卻沒能遇上扶意醒著，據(jù)說懷孕的人嗜睡，扶意就這么總躺著，還能愛犯瞌睡。

    他坐在床邊，看了好半天妻子安寧的睡容，直到翠珠替爭鳴送來信件，才往書房去。

    不久后，祝承乾歸來，把兒子叫了過去，看見那把匕首后，沉默良久才道：“千萬不要貿(mào)然出手，不然，不論哪一方得勢，你都是罪人?！?/br>
    祝镕嚴肅地說：“您的意思是，不能在人前出手?！?/br>
    祝承乾點頭：“我們必須為皇帝取下父子二人的首級，但你不能做皇帝的替罪羔羊，千萬不能在人多的地方公然對他們出手，切記！”

    祝镕問：“父親有沒有想過倒戈……”

    祝承乾嚴厲地打斷了兒子的話：“不許說出口，絕不能說出半個字，你要在心里怎么想，為父攔不住你，可你不能說出來，記住了嗎？”

    祝镕單刀直入地問：“您打算如何取他們的性命，是不是，也不會再對我說半個字？”

    第325章 被算計的君臣

    祝承乾走到門前，霍然打開書房的門，確認沒有人在外聽壁腳后，才又重新合上，轉(zhuǎn)身對兒子道：“不是為了瞞你而瞞，你心里該是明白的，爹絕不會做害你、害這個家的事，而別人的生死，就與我無關(guān)?！?/br>
    祝镕神情凝重：“是，爹爹從小教導我，為人臣子，若要在乎別人的生死，就只能放下自己和家人，兩者只能選其一?！?/br>
    祝承乾語重心長地說：“镕兒，他們的命是命，可我們祝家上下，不算下人，宗親旁系一百多口人的性命，也是命?！?/br>
    祝镕握緊拳頭，父親不是威脅他，也不是企圖強行說服他，這一百多口人一直是他心中放不下的責任，其中更有他敬愛的祖母，疼愛的兄弟姐妹。

    他的正義，對于這個家，將會是滅頂之災。

    祝承乾說：“爹爹知道，你會思考，會衡量輕重，而我們未必要做皇帝的劊子手，不見得非要去殺你不想殺的人?；实劢o了你和開疆匕首，他也能給更多的人匕首，不要把自己看的太重，對于皇帝而言，你我不過是一枚棋子。”

    祝镕道：“對付贊西人的攻守策略，兒子得到了皇上的贊許，估摸著，皇上會派我去攻打贊西?！?/br>
    祝承乾立時緊張起來，背過身去沉默許久，滿腹擔心著兒子的安危，忽然計上心頭，但他好好隱藏了心中的念頭，轉(zhuǎn)身對兒子說：“到時候再議，最近朝廷家中太多的事，你爹我也老了，就快跟不上了。”

    祝镕道：“今天舅母來到家中，可有什么吩咐？”

    祝承乾冷笑：“放心吧，他們不會來刁難任何人，她做出這樣的事，換作誰家，也沒這個臉面?！?/br>
    祝镕問道：“母親今日可好？”

    祝承乾搖了搖頭，拍拍兒子的肩膀：“不必強迫自己在乎她，你不欠她的?！?/br>
    待父子二人散去，祝镕回到清秋閣，扶意正在喝安胎藥，那氣味嗆人的藥，她溫順安靜地喝下去，見到自己，便是嫌棄地說：“也不怕累壞了爭鳴，叫他一整天里里外外地跑，明日可別再這樣，叫父親知道，又該生氣了?！?/br>
    祝镕道：“要你總是看人臉色過日子，不得隨心所欲，我實在愧疚極了?！?/br>
    扶意笑道：“世上哪有真正隨心所欲活著的人，就算做了皇帝，也不過如此，這道理我從小就懂了。”

    祝镕撫摸過她的臉頰，溫柔地親了一口：“安心養(yǎng)身體，別的事不要cao心，一切都會好起來?！?/br>
    扶意說：“我問郎中，是不是要一直躺著，他說之后脈象若穩(wěn)，再不見紅，我還是可以起來的，總躺著心里郁悶，對身體和孩子反而不好。”

    祝镕答應(yīng)：“你自己掂量就好，不要有負擔，但即便能起身下地，也不要多管家里的事，平珒的課大jiejie之后會送合適的先生來，meimei們也是，什么也不會耽誤。”

    扶意由衷感慨：“镕哥哥，真像夢一樣，我還記得大jiejie第一次闖進清秋閣時的模樣，如今她卻成了我們的依靠。這一年，不論是我，還是你和家人們，真是活出了十年的本來。”

    祝镕笑道：“一年抵上十年，待我們百歲時，就是千年老妖了?！?/br>
    扶意笑出聲來，連忙一手捂著肚子，一手捂著嘴，柔聲說：“還不能逗我笑，什么都要緩緩的輕輕的，和他相處了兩天，我開始有感情了?！?/br>
    此時翠珠來稟告，五姑娘送點心來，要探望嫂嫂。

    祝镕便讓meimei進來，慧之十分乖巧，沒有多問嫂嫂到底怎么了，放下西苑小廚房做的點心，向扶意問安后，便要回去。

    扶意卻趁著祝镕去換衣裳，把meimei叫到身邊，從枕頭底下摸出一張銀票，塞在慧之手心里：“給你哥哥帶去，別叫人知道?！?/br>
    慧之問：“三哥哥也不能知道？”

    扶意點頭：“他小氣，給弟弟零花錢也扣扣索索，不要理他?！?/br>
    慧之是聰明的姑娘，更何況她知道親哥哥在做些什么，稍稍猶豫后，還是收下了：“他一定要高興壞了?！?/br>
    扶意說：“但替我?guī)Ь湓挘嚼肀Ｖ?，凡事小心?！?/br>
    慧之應(yīng)下，藏好了銀票，陪著嫂嫂又說了幾句平珍有多可愛，待哥哥換了衣裳回來，她才告辭。

    西苑里，慧之一回來，就見母親找人去催哥哥用飯，她主動應(yīng)承下，來敲哥哥的門。

    哥哥在里頭應(yīng)了聲，慧之推門進去，反手又關(guān)上了，平理不禁說：“關(guān)門做什么，這就要出去了?！?/br>
    “嫂嫂給的。”慧之將銀票遞給哥哥，“可要省著花，不能總問嫂嫂伸手要錢?！?/br>
    平理匆匆展開，一張一千兩銀子的大銀票，把他高興壞了，念叨著：“我就說，三哥他不肯給我錢，不是他小氣，一定是他現(xiàn)在手里也沒錢，都叫嫂嫂管著。”

    慧之說：“嫂嫂關(guān)照了，要哥哥保重，凡事小心。”

    “這是自然?！逼嚼硎蘸勉y票，換上衣服準備去吃飯，走到門前，順手揉了揉meimei的腦袋，“放心，哥哥絕不會有事，怎舍得叫我家meimei擔心?！?/br>
    慧之輕嘆：“我怎么可能不擔心，只是沒法子，誰叫我家哥哥心懷天下?！?/br>
    “小點聲，傻丫頭?！逼嚼韲烂C起來，“再不許說出口，聽話?！?/br>
    慧之忙用雙手擋著嘴，小聲道：“我再也不說?！?/br>
    此時門外傳來母親不耐煩的催促：“你們兩個，怎么都不出來了，天天吃頓飯要三請四催，你們就不能叫我少cao心？”

    兄妹倆相視一笑，平理闖出去：“您別嚷嚷，吵醒了平珍，又該哭得我頭疼?！?/br>
    夜色襲來，熱鬧了兩天的公爵府終于恢復了幾分寧靜，扶意躺在丈夫懷里，聽他講述今天發(fā)生的一切。

    祝镕說：“我可能會領(lǐng)兵去打贊西人，若真是如此，你在京城不要惶恐擔憂，我必定全須全尾地歸來?！?/br>
    扶意心里不舍，但深知丈夫不愿一輩子只給皇帝當侍衛(wèi)，他和開疆從小的愿望，就是保家衛(wèi)國、征戰(zhàn)沙場，便是道：“打贊西，事不宜遲，那是快要出發(fā)了嗎？”

    祝镕輕聲道：“我今天，故意在我爹面前提了這件事，他一定會有算計。”

    扶意仔細想了想，抬頭看向丈夫，但祝镕只是親了他一口，要說的話，點到即止。

    果然，隔天一清早，祝承乾沒等兒子一同上朝，就提前離家，入宮后未去朝房等待上朝，而是命內(nèi)侍通報，徑直入了內(nèi)宮。

    自從項圻歸來后，嘉盛帝不再固定住在大殿或中宮，每晚在不同的寢殿住下，連皇后都一時半刻不知他身在何處。

    但即便如此，嘉盛帝依然睡不好，疲倦不堪的人見到祝承乾，低沉地問：“何事？”

    祝承乾道：“皇上，臣有一計，世子子承父業(yè)，也是驍勇善戰(zhàn)的悍將，不如您派世子帶上臣的犬子，奔赴邊境掃清贊西蠻夷?！?/br>
    皇帝抬起發(fā)青的雙眼：“怎么說？”

    祝承乾道：“勝親王父子的品性，您該是知道的，若天下有戰(zhàn)事，他們必定會按兵不動，以天下為先，更何況命世子帶兵，他更不能趁機作亂。如此一來，為您贏得了時間，我們?nèi)粝纫徊秸业絼儆H王的老巢，到時候再命镕兒在邊境將世子刺殺，并推在贊西人頭上，表彰世子為國犧牲，他們父子，就死的干干凈凈，皇上再無后顧之憂?！?/br>
    嘉盛帝眼眸放光：“項圻從小追隨他爹，最是能打仗，朕正愁京城的兵力不能動，不能讓他們離開朕，派他去，不是兩全其美。”

    相談甚歡的君臣二人，卻不知是被祝镕算計了，朝堂之上，皇帝破天荒地提起邊境紛擾，祝镕主動請纓，有大臣反對，說他年輕無作戰(zhàn)經(jīng)驗。

    開疆他爹要求帶兵去掃除蠻夷，皇帝又嫌他上了年紀，不宜奔波辛苦，該留在京城運籌帷幄。

    朝臣們七嘴八舌，一時沒有結(jié)果，而祝承乾為避嫌，不僅自己不出面，也不讓門下的人開口獻策。

    皇帝高坐龍椅，看著侄兒始終不開口，便知道項圻是算到了他帶兵離京后可能有的下場，便把心一橫，道：“圻兒，朕若命你帶兵前往驅(qū)逐贊西人，你可愿意？”

    項圻心中一沉，跨步上前：“臣多年深居山中，不知天下事，不復當年勇，興許已無力帶兵，唯恐辜負皇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