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從邊上走來，不分青紅皂白地問：“老爺，你在做什么？王mama怎么了？”

    祝承乾大手一揮：“把夫人送回去。”

    丫鬟們上前來攙扶，大夫人氣得不行，轉(zhuǎn)身一見扶意，幾步上前，竟當(dāng)著眾人的面，一巴掌扇過來，罵道：“又是你！”

    扶意沒料到她會(huì)動(dòng)手，猛的一巴掌，眼前一片漆黑，重重摔倒在地上，臉上火燒似的疼，身上也疼。

    “把夫人帶下去，你們愣著做什么？”祝承乾大怒，“還不把少夫人攙扶起來？”

    “祝承乾！你要把我的人怎么樣？”大夫人急得不顧威儀，沖著丈夫大喊，可是下人們不敢再惹怒老爺，七手八腳地把人拉走了。

    扶意被攙扶著站穩(wěn)，她的手掌因下意識地支撐身體而擦傷，這會(huì)兒顧不得疼，就擔(dān)心祝镕回來看見，要?dú)⑻鞙绲亓恕?/br>
    “老爺，我說，我都說！”王mama爬過來抱著祝承乾的腿，哀求著，“是我家弟媳婦弄來的，城南土地廟外，有人張羅這事，她就花了五兩銀子給弄來，這不是臟東西、這、這是……”

    祝承乾不自覺地看向扶意，翁媳二人也算能明白彼此在想什么。

    王mama垂死掙扎的狡辯他們不在意，但昔日在紀(jì)州那么遠(yuǎn)的地方，都要一百兩銀子的東西，如今賤價(jià)到了這地步，背后是明蓮教死灰復(fù)燃，還是有人假借名義斂財(cái)，暫時(shí)不好判斷?！?/br>
    王mama見有一線生機(jī)，顫抖著說：“老爺，奴婢就知道這些，真的，求老爺開恩……”

    祝承乾卻漠然轉(zhuǎn)身，冷冷地吩咐家丁：“王氏偷盜，家法處置?！?/br>
    扶意心頭一震，家法處置四個(gè)字，可輕可重，但眼下這情形，王氏斷然保不住性命。

    公爵府不會(huì)直接把人打死，打得半死不活，不救不治，不給飯不給水，這人也就……

    “老爺，老爺！夫人救我，夫人救……”王mama還企圖喊叫，被人捂著嘴拖走了。

    院子里的下人們驚魂未定，也不明白究竟出了什么事，但大老爺能下令懲治王mama，一定是翻天的大事，觸動(dòng)了老爺?shù)牡拙€，這架勢，是有去無回了。

    祝承乾走向兒媳婦，見她臉上腫了一片，冷聲道：“回去好生歇著，今日不要出門，別叫人看見，平珒和姑娘們的課，停一天不妨事?！?/br>
    “是。”扶意躬身道，“媳婦年少不經(jīng)事，見這東西嚇壞了，滿心只想著給相公出口氣，更知不能牽連父親遭人詬病，被皇上問責(zé)，可弄得這樣雞飛狗跳、家宅不寧，實(shí)在羞愧，請爹爹責(zé)罰?！?/br>
    她跪了下來，態(tài)度懇切謙卑，字字句句是為了祝镕，全都是祝承乾愛聽的。

    “回去吧，其他的事，之后再說，不要對下人亂開口，對韻之她們也不得提起。”祝承乾道，“你方才說是救我，便是知道其中的輕重，我也不必再多說?！?/br>
    扶意領(lǐng)命，起身要告辭，祝承乾又道：“回去收拾一下，稍后命人來把床和被褥全換了，你去祠堂燒個(gè)香，求祖宗庇佑?！?/br>
    扶意照著公爹的吩咐，來祠堂燒香祈福，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少夫人被罰跪，加上王mama一清早出事，家里傳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

    韻之得到消息趕來時(shí)，天已大亮，卻遇上燒罷了香出來的人，見扶意一臉輕松，還帶著笑容，她心里更奇怪了。

    “挨打了？”韻之捧著她的臉，“腫著呢？”

    “沒事，已經(jīng)好多了?！狈鲆獾?，“等你哥哥回來，不許亂說話。”

    韻之惱道：“你當(dāng)初怎么說大嫂嫂來著，現(xiàn)在輪到你自己了？”

    扶意頷首道：“這是嫁了人才明白的事，不過你放心，我不是不說，我有我要說的，可你一通亂嚷嚷，他就該急了?！?/br>
    “大伯父打你？”韻之顫顫地問。

    “當(dāng)然不是，父親最在乎他的兒子，而他的兒子現(xiàn)在最在乎我?！狈鲆庹f，“他就算不喜歡我，也不會(huì)傷害我?！?/br>
    這下韻之也不必問了，跟著回到清秋閣，見下人來搬床，好大的動(dòng)靜，折騰半天才消停，可扶意就是不告訴她為什么，要她等一等。

    興華堂里，大夫人氣得茶飯不思，王mama一走，她看誰都不順眼，茶也不想飯也不思，一早上摔了不少東西，嚇得丫鬟婆子們都不敢靠近。

    可是祝承乾除了交代她不要去為難兒媳婦之外，什么都沒說就上朝去了，若非是為了太子遇襲的事，她絕不能容忍。

    在這急人的時(shí)候，大小姐駕臨興華堂，下人們以為太陽打西邊出來，這屋子里的人之前就換過一撥，好些下人從沒見過傳說中的大小姐。

    大夫人赫然見到女兒，慌張地扶了扶發(fā)髻，擔(dān)心被涵之看見自己狼狽的模樣，坐下后又故作鎮(zhèn)定地說：“你怎么過來了，身子不好，若想見我，我來見你就是了?！?/br>
    涵之坐下，看了眼爹娘的屋子，比從前更富麗堂皇，擺設(shè)物件都是眼下時(shí)興的，與世隔絕五年，她錯(cuò)過太多世間的新鮮事。

    “那些日子，我天天找您喊您，以至于跑出來，闖到清秋閣?！焙f，“可惜您一回也不來?！?/br>
    大夫人卻說：“這幾日我要來見你，哪一次不是被你們阻攔的，你又怪我不是？”

    涵之淡淡一笑：“娘，你就沒別的話，想對我說？”

    大夫人抿著唇，緊張地看著女兒。

    涵之問：“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母親怎么應(yīng)我，我就怎么信?！?/br>
    “什么……”

    “前些日子給我下藥，是您的主意，還是王家的擅自做主？”

    大夫人渾身一哆嗦，不自覺地握住了手腕，手腕上被女兒咬傷的疤痕尚未完全消退，她咬牙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涵兒，你說誰給你下藥？”

    第296章 未來的皇后

    母女之間到這份上，涵之再無他求，也許母親的一句實(shí)話，還能挽回一些什么，但她終究還是撒了謊。

    “我也知道，母親不會(huì)對我下毒手，王婆子是罪有應(yīng)得，母親別再惦記她，另尋趁手的下人來服侍您。”涵之道，“您漸漸上了年紀(jì)，如今兒媳婦進(jìn)門，我也在家，一些瑣事小事，就打發(fā)我們來做，您也好養(yǎng)養(yǎng)精神?！?/br>
    大夫人冷笑：“我與那小賤人勢不兩立，你還要我放權(quán)給她？我沒有兒子，哪里來的兒媳婦，我只有你一個(gè)女兒。”

    涵之微微一笑，既然話不投機(jī)，向母親欠身后，便要告辭。

    眼看著女兒離去，大夫人起身追來：“涵兒，涵兒……你真的不要娘了嗎？”

    涵之背對著母親，笑得很絕望。

    “涵兒……”

    “母親保重。”

    只留下四個(gè)字，涵之離開了，跨出興華堂的門，也徹底斬?cái)嗔怂c娘親的親緣。

    她愿意體諒爹娘的難處，他們伴君如伴虎，他們背負(fù)著整個(gè)家族的興亡。

    當(dāng)揣摩出皇帝的殺意，果斷作出選擇，犧牲她一人，以祝家上下百余口人為重，不愿將百年家業(yè)毀在自己手里，這一切，涵之都可以理解。

    可即便面對扼殺她的骨rou，將她致病致瘋的事實(shí)，母親依然毫無愧疚，甚至反問自己是不是不要她，涵之心里就明白，父女母女的緣分到頭了。

    清秋閣里，扶意在書房準(zhǔn)備弟弟meimei的課，有小丫鬟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來說，大小姐到了。

    上回大小姐來，就動(dòng)家法打了人，因此這院里上上下下見了涵之就害怕。

    扶意迎到門外來，剛好天陰起風(fēng)，她攙扶著大jiejie說：“往后您直接進(jìn)門便是了，不要站在風(fēng)口里，太醫(yī)說吹了風(fēng)，也會(huì)頭疼?！?/br>
    涵之道：“我不能總躺著，出來走動(dòng)走動(dòng)，見識新鮮事，才不會(huì)去想過去的事，如此也就不會(huì)犯病了?！?/br>
    “昨日咱們府上的郎中開的方子，太醫(yī)也說可以一試?！狈鲆獾溃爸皇抢锩鎺讟铀幉牟灰椎?，要走遍天南地北才能齊集，待相公回來，我就讓他去想法子。”

    進(jìn)門落座，涵之命香櫞帶人下去，扶意便主動(dòng)解釋早晨發(fā)生的事，可涵之卻說：“你有你的主意，不必事事向我解釋，從今往后，你才是這家里的女主人不是嗎？”

    扶意卻邀功似的問：“jiejie，我做的對嗎？”

    涵之想了想，笑道：“說不上來，但結(jié)果是好的，連我爹也不能挑你的不是。不過韻兒正生氣，說不帶上她，說白哥和黑妞是她養(yǎng)的?！?/br>
    扶意說：“事情可大可小，眼下不能向她解釋，倘若明蓮教當(dāng)真死灰復(fù)燃，那背后的勢力非要查清楚才可?！?/br>
    涵之頷首，說道：“其實(shí)我來，不是和你討論明蓮教，我有幾句話要交代你?！?/br>
    扶意忙起身，畢恭畢敬地站著，以為長姐有指教。

    可涵之讓她坐下，神情鄭重地說：“倘若有一日，我再也無法清醒，真正癡了瘋了，有幾件事，請你替我向世子和王妃娘娘交代。”

    扶意的心緊緊揪起，搖頭道：“不會(huì)的，jiejie，等相公回來，我就讓他去張羅藥材，太醫(yī)也說您……”

    涵之打斷她的話，平靜地說：“到時(shí)候，我若還在家中，就把我送去郊外莊頭，若是已經(jīng)去了王府，你和镕兒就把我接回來。此外，告訴世子，為了王府的血脈，為了大齊，請他另娶賢妻，與我合離?！?/br>
    扶意連連搖頭：“jiejie，我做不到?！?/br>
    涵之道：“不要任性，世子不能沒有兒孫?！?/br>
    扶意反問：“可是，血脈一定意味著傳承嗎，太祖太宗那樣英明的皇帝，開創(chuàng)大齊盛世，祖祖輩輩傳承至今，當(dāng)今又如何呢？可見，傳承的意義遠(yuǎn)在血脈之上，將來您和世子沒有孩子，可以抱養(yǎng)，何況郡主的孩子也是王爺和娘娘的血脈，是項(xiàng)氏皇朝的血脈。倘若世子爺有此意愿，相公和我都不會(huì)阻攔，也沒資格阻攔，但若世子爺并不愿意這么做，誰也強(qiáng)求不了他，我更是說不出這些話，jiejie還是不要托付我，不如托付韻之?！?/br>
    涵之輕輕嘆：“傻丫頭，這么多的道理，只能在你心里，江山天下，豈是靠意氣用事就能治理好的？扶意，難道你希望大齊未來的帝王，沒有中宮皇后？”

    扶意說：“不是有您在嗎？”

    涵之惱道：“哪有瘋子可以做皇后？扶意，我沒說現(xiàn)在就要放棄一切，是說萬一，萬一將來我瘋了?！?/br>
    第297章 圖我哥哥樣貌英俊

    扶意內(nèi)心沉重，到這份上，她也有很多的話想說。

    “奶奶和镕哥哥，一定會(huì)盡力醫(yī)治您的病，這一切很遙遠(yuǎn)。”扶意說，“在那之前，jiejie是否想過，這一大家子人怎么辦？”

    涵之問：“你是說，家人的生死？”

    扶意道：“皇帝若能知難而退，自然是天下太平，但眼下，這顯然不能夠，早些晚些，必有一仗。到時(shí)候干戈四起，镕哥哥若是忠君，可保家宅平安，但從此姐弟成敵，我與他也做不成夫妻。但若忠國，他追隨王爺討伐當(dāng)今，他一個(gè)人可上天入地?zé)o所不能，這一大家子人要怎么辦？”

    屋子里一陣寂靜，良久，桌上的茶水都涼了，扶意起身要給jiejie換新茶，涵之才問：“扶意，你后悔嗎？”

    扶意搖頭：“我不后悔，我也不怕死，可我舍不得奶奶，舍不得兄弟姐妹，我不愿看著無辜的他們?yōu)榛蕶?quán)斗爭而付出性命。jiejie，這是我的真心話，豪情壯志時(shí)，我也能將生死拋之腦后，但更多的時(shí)候，是夜深人靜，镕哥哥安穩(wěn)地躺在我身邊，是嬉戲玩鬧時(shí)，韻之無憂無慮的笑容，是飯桌上祖孫三代的天倫之樂，jiejie，我時(shí)常會(huì)為此動(dòng)搖?！?/br>
    涵之溫柔地說：“這不是你的錯(cuò)，更不是你的懦弱和膽怯，你愿意敞開心扉對我說，反而更值得我敬重?！?/br>
    扶意苦笑：“jiejie，我很沒用是不是？”

    涵之搖頭：“這才是人之常情，有血有rou。扶意，不要怕，從現(xiàn)在開始，我們做好長遠(yuǎn)的計(jì)劃，做好最壞的打算，做一切力所能及的事。到那一天，不僅是你我，不僅是镕兒，奶奶和所有的家人，都會(huì)做出選擇?！?/br>
    扶意眼中漸漸有了光芒，她鎮(zhèn)定下來：“jiejie，若有一日，您成為皇后，我可以請求一件事嗎？”

    涵之笑道：“你先說來我聽。”

    扶意道：“我盼著朝廷能重開女學(xué)，再現(xiàn)太宗盛世，若有那一日，我愿盡綿薄之力?！?/br>
    涵之鄭重地答應(yīng)：“這是好事，我必當(dāng)鼎力促成你的心愿?！?/br>
    扶意歡喜起來，周正地施一禮：“多謝jiejie。”

    涵之趁機(jī)問：“那我托付你的事呢，你也答應(yīng)我可好？”

    扶意狡猾，一臉茫然地反問：“您托付我什么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