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雖然也累得慌，可換得心里踏實，她要在這家一輩子，婆媳之間這才剛開始。

    轉(zhuǎn)眼便是靖王妃歸去的日子，老太太舍不得女兒，但深知女兒在夫家過得好，女兒的心也早已屬于她自己的家，不愿將她困在身邊，一清早親手給女兒梳了頭，趁著天色好，就催她上路了。

    扶意和祝镕負責(zé)送姑母出城，因扶意不能隨丈夫去辦差，韻之便也跟著一起來送，如此姑嫂二人還能結(jié)伴回來，老太太自然是應(yīng)允的。

    靖王雖遠離京畿，但位高權(quán)重，王妃離京，各家各府少不得前來相送，一路走走停停好半天才到城門下。

    將要別離，靖王妃對兩個孩子說：“韻之嫁人時，姑姑一定回京來，再有便是等侄媳婦的好消息，不過你年紀小，不要急，保重身體要緊?！?/br>
    扶意感慨姑母果然是老太太的閨女，一樣的心善一樣的體貼，彼此互道珍重，再叮囑了镕哥哥要保重身體，就送他們上路了。

    姑嫂二人久久凝視，直到不見車隊的蹤影才回城，韻之?dāng)x掇扶意上街逛一圈再回家，說著：“咱們好不容易出來呢?！?/br>
    扶意說：“大夫人這幾日才對我客氣些，我不能立刻就得意忘形，要更謹慎才行。”

    韻之不愿叫扶意為難，可也不甘心白白出門一趟，最終說好了，回家順路遇上的胭脂鋪，她想去逛一逛，最近府里采買購回的東西她用著都不趁手。

    于是馬車停在路邊，下人先進門打點，店家不敢得罪大主顧，立時攆走了其他客人，門對著門把二位迎進來。

    韻之挑選了一些她喜歡的胭脂水粉，給大嫂嫂也帶了一份，待心滿意足地出門來，一陣風(fēng)過，遠處飄來誘人的香氣。

    “你不能隨便吃外面的東西?！狈鲆夂蒙逅?，“我記下是什么，叫廚房給你做可好。”

    韻之不高興，但也沒法子，家里規(guī)矩如此，她從小就是這樣長大的。

    姑嫂倆正要登車，忽然街對面?zhèn)鱽沓吵橙氯碌穆曇簦鲆馓筋^看了眼，是家典當(dāng)鋪，猛地見瘦弱的小婦人被推出門摔倒在地上，她哭著哀求：“那個不能當(dāng)，不能當(dāng)……”

    “翠珠？”韻之先認出來，問扶意，“這不是原先你屋里的翠珠？”

    第250章 她的膝蓋下，是他的心

    香櫞在一旁也認得清楚，告訴小姐：“沒錯，就是香櫞?！?/br>
    扶意很冷靜：“我們上車吧?！?/br>
    韻之皺眉就問：“你不去救她？”

    扶意說：“你我不該拋頭露面，那人顯然是個無賴，更不該和無賴打交道?！?/br>
    話雖如此，但扶意把韻之送回馬車，自己也落座后，就吩咐下面隨行的家仆：“把翠珠帶回府里，我有話要問。”

    韻之這才松了口氣：“我還以為你不管了，竟然說什么拋頭露面，這個字眼就不該出現(xiàn)在你嘴里，嫁給我哥后你都不像你了，我家言先生原來可不這樣。”

    扶意笑道：“你還認我是先生呢？”

    韻之點頭說：“不是逗你的話，是真心的，我在你身上，學(xué)到了太多我曾經(jīng)不敢想的事，如今卻……?！?/br>
    扶意亦是鄭重地說：“但那時候我是客，只要做我自己就好，現(xiàn)在我是新媳婦，我需要做好別人眼里的我。韻之，我并沒有變，但我也知道自己不像自己，可越是不像，才越能在這個家里立足。就算你嫌我，我也不能急，待我站穩(wěn)腳跟，待我和镕哥哥有自己的一番天地，我就能變回我自己了。”

    韻之苦笑道：“我嘴上說嫌你，可也跟著你學(xué)到了做媳婦的不易，照奶奶和我爹娘的約定，明年春天，我就要嫁人，你眼下做的一切，也是我將來可能要做的?！?/br>
    扶意說：“奶奶一定給你選知根知底的人家，找好相與的婆婆?！?/br>
    韻之搖頭說：“比起好婆婆惡婆婆，我可以放棄他們所有人，只愿將來的丈夫能與我心意相通。什么婆婆小姑子，一切都是附帶的，可有可無的，要緊的是，我嫁的那個人。扶意，倘若婚姻大事能自己做主該多好，可這真真是空想了?！?/br>
    她們說著貼心話，馬車很快返回公爵府。

    只是出一趟門送姑母，回到家兩人都要先洗漱更衣，管事mama詢問再三有沒有吃外面的東西，韻之買的那些胭脂水粉，也被查了又查，每樣都找小丫頭來抹了試試，才敢放心給主子們用。

    平日里不計較也罷，正經(jīng)算起來，祝家的規(guī)矩多如牛毛且細致瑣碎，幾乎不可能隨心所欲地活著。

    清秋閣里，收拾妥當(dāng)后，扶意便命人帶翠珠。

    可憐的姑娘跪在地上瑟瑟發(fā)抖，香櫞攙扶她到一旁坐下，可是一碰翠珠的胳膊，她就吃痛得哆嗦。

    香櫞一把掀起她的衣袖，但見纖細的胳膊上傷痕無數(shù)，翠珠顯然被毆打過，而方才家仆立刻就去帶走翠珠，這傷瞧著不新不舊，很可能昨天或前天，就這幾天里，懷了孕的翠珠竟遭到毆打。

    “翠珠，誰打你，你不是懷著孩子嗎？”香櫞紅著眼睛，含著淚，“翠珠，誰把你打成這樣了？”

    翠珠哇的一聲哭出來，抱著香櫞瑟瑟發(fā)抖，之后慌慌張張跪在扶意跟前，連連磕頭：“姑娘救我，姑娘救救我。”

    不用細問，扶意都能看見翠珠在夫家的光景，方才在典當(dāng)鋪對她動手的，必定就是她男人，而一個能對懷孕的妻子動手的男人，已經(jīng)無藥可救了。

    “香櫞，攙扶翠珠起來?！狈鲆獾?。

    “姑娘……”翠珠對扶意，還是之前的稱呼沒改，哭得傷心欲絕，一抽一抽地說著，“姑娘別放我走，姑……”

    可是突然，翠珠捂著肚子，身子沉甸甸地往下墜，香櫞一個人都攙扶不住，跟著她一起跌倒在地上。

    扶意心頭一緊，起身沖過來，只見嫣紅的鮮血從衣衫下滲出。

    “好疼，疼……”翠珠臉色如紙，痛苦地捂著肚子，“姑娘，救救我?！?/br>
    “找穩(wěn)婆，趕緊去醫(yī)館找大夫來。”扶意大聲命令著，她從未經(jīng)歷過這樣的事，終究是年紀還小，心里慌了。

    那之后一陣忙亂，翠珠被抬了出去，縱然院里的婆子們及時來處置，廳堂的地毯上，還是留下了猙獰刺目的血跡。

    這院子里的下人，原本就是大夫人安排的，出了這么大的事，她們不能不向興華堂稟告，而更糟糕的是，翠珠腹中的孩子沒能保住。

    雖然扶意很明白，孩子沒了和她不相干，且不說翠珠滿身是傷，就方才在街上被她男人從典當(dāng)鋪里推出來摔在地上，那一下也足夠她受的，更不提長期受到虐打?qū)ι眢w的傷害。

    可大夫人還是勃然大怒，把扶意叫去，劈頭蓋臉地責(zé)備她多管閑事給家里招晦氣，她算是明白嫂嫂說的，年輕人不懂事，根本不用刻意使絆子，他們自己就有闖不完的禍。

    此刻扶意正跪在興華堂的堂屋里，大夫人怒道：“你們才新婚幾日，把這樣骯臟的事帶回家里來，老爺花了多少心血為你們修繕布置新房，就這樣被你糟蹋了？往后還怎么指望你為祝家開枝散葉，這是要倒多大的霉，你是一點都不懂啊。”

    扶意挨了罵，反而冷靜了，她不在乎什么晦氣什么倒霉，不知為何這樣的話，會從女人嘴里說出來，明明這世上最不臟的，就是女人生孩子。

    而她眼下只惦記翠珠以后的日子怎么過，再者，婆婆果然原形畢露，那幾日的和睦慈愛必定是有緣故的。

    看來是回娘家取經(jīng)，據(jù)說那位楊夫人，很是會持家和調(diào)教兒媳婦，如此，扶意也松了口氣，不必再擔(dān)心婆婆到底圖什么。

    “母親，翠珠她……”

    “閉嘴，你還敢提?！贝蠓蛉伺溃澳憔徒o我跪在這里，好好想想，都干了些什么，等老爺回來做主?！?/br>
    大夫人拂袖而去，只見王mama過來，沖扶意皮笑rou不笑地一聲：“少夫人，對不住了?！?/br>
    便有小丫頭上前來，扶意的背后被架了一張椅子，膝蓋前放了一鼎香爐，這樣既不能往前爬，也不能往后坐，直到婆婆開恩前，她都必須這樣直挺挺地跪著。

    可她的膝蓋下，連墊子蒲團都沒有，若非還有一層地毯，就是直接跪在了堅硬冰冷的地磚上。

    扶意原本沒打算反抗，韻之一定會搬來老太太，可這一下卻激怒了她。

    镕哥哥說過，她的膝蓋下，是他的心。

    扶意推開香爐，迅速站了起來，瞪著王mama道：“替我向母親稟告，我去老太太跟前認錯了?！?/br>
    王mama冷笑：“少夫人，這可不合規(guī)矩，奴婢是奉命來盯著您罰跪的?！?/br>
    扶意道：“母親讓我跪在這里，好好想想我做了什么，現(xiàn)在我想明白了，自然就該走。母親是最慈祥，最疼愛我的人，王mama話可不能亂說，你幾時見母親要我罰跪，難道你要讓下人以為，母親苛待我不成？”

    王mama一時語塞，竟不知如何回答。

    扶意反而和和氣氣，欠身道：“請mama代為轉(zhuǎn)達，我先去給老太太一個交代。”

    “你、你……”王mama眼看著扶意走出去，竟是結(jié)巴地不知如何阻攔她才好，轉(zhuǎn)身便跑進里屋，急急匆匆去告狀。

    扶意頭也不回地走出興華堂，接下來只要她不樂意，大夫人就不能抓她回去，這要是在府里拉拉扯扯，她那惡婆婆的名頭可就要坐實了。

    但這么做，果然也是激怒了大夫人。

    楊氏竟跟著沖到內(nèi)院，前些日子礙著靖王妃在這里，她說話都忍著半口氣，今日總算再無顧忌，在老太太跟前道：“我只要您一句話，這孩子做出這么晦氣的事，難道我這個婆婆還管不得了？我要她反省，她轉(zhuǎn)身就走，母親，這是做兒媳婦該有的樣子，那我這個婆婆，又該是什么樣子？”

    老太太吩咐芮嬤嬤：“把扶意領(lǐng)到門外，站在院子里，好好反省她做錯了什么?！?/br>
    扶意不敢辯駁，福了福之后，跟著芮嬤嬤便走了。

    大夫人顯然不服氣，冷聲道：“母親這樣偏心，往后媳婦也不必做什么婆婆，不必當(dāng)什么家，我連自己的兒媳婦都管教不得，她仗著有您撐腰，還能把誰放在眼里？”

    老太太含笑看著兒媳婦：“翠珠的孩子雖然沒了，但若不是接來家里，怕是在外頭無人救治，一尸兩命。小的雖然沒保住，可你兒媳婦的的確確是救了一條人命，那是勝造七級浮屠的善行。至于你嫌臟，你嫌晦氣，五年前你親手墮了自己的外孫，我也沒見你嫌自己啊?！?/br>
    “您……”大夫人頓時變了臉色，不自覺地往后退了幾步。

    老太太漸漸冷下臉：“五年前我不知道，現(xiàn)在我知道了，既然你要給扶意做規(guī)矩，那我也先把規(guī)矩給你做一遍，你打算怎么還我重外孫的命來？”

    “母親！”大夫人驚呼，“您不能把兩件事相提并論?！?/br>
    老太太說：“罰跪哪里能叫你解氣，你恨不得毒打她一頓，好啊，讓人傳家法來，就在我眼前打，你親手打，打完了，我們就來算算五年前的賬?！?/br>
    第251章 她累極了

    面對自己五年前的“罪行”，大夫人無話可說，何況她心里明知道，扶意雖然處理得不太妥當(dāng)，可的確是做了件好事，救了一條人命。不過是拿翠珠小產(chǎn)的那些血跡大做文章，故意刁難她，原就站不住腳。

    “媳婦無能，不會教孩子，還請母親多多費心?！贝蠓蛉撕薜靡а狼旋X，只能裝出什么都沒發(fā)生似的，仿佛老太太方才沒說那些話，沒有五年前的事，更沒有什么重外孫的命。

    扶意在門外罰站，見大夫人憤憤然走出門，四目相對時，凌厲憎惡的眼神，宛若利箭般射向自己，她用欠身行禮來避開了，并不懼怕，但也不愿硬碰硬地頂回去。

    隨行之人簇擁著大夫人離去，沒多久老太太就傳扶意進門，躲在自己屋子里的韻之聽見了，趕緊跟過來，還以為沒事了，誰知一進門，就聽見奶奶命扶意跪下。

    “我是你的天兵天將嗎？”老太太板著臉說，“進門才幾天，就和你婆婆沖突了幾次，自然她要折騰你，你的確沒法子，可我相信，你可以做得更好?！?/br>
    韻之不忍心，在一旁說：“這怎么能怪扶意呢，奶奶您沒道理。”

    老太太看向她：“你閉嘴，你以為你就不用學(xué)，扶意嫁到我們家也好，你嫁出去也罷，都不是尋常人家，縱然你們千萬個不情愿，也不得不算計著過日子。且不說多能干，能不能撐起家業(yè)有一番作為，就為了你們自己，也不該在婆媳的事上糾纏不清，難道往后一輩子，就只顧著和婆婆糾纏？”

    扶意心里最敬重祖母，是不敢頂嘴的，但韻之是奶奶養(yǎng)大，從小無話不可說，她當(dāng)即反駁：“那是因為您遇上了好婆婆，您自己也是好婆婆，您看扶意的親奶奶，您看大伯母和我娘，還有三嬸嬸娘家的嫂子，這么算來，我娘還算不錯的了?！?/br>
    芮嬤嬤在一旁道：“姑娘這就錯了，太老夫人十分難纏，奴婢跟著老太太剛進門那兩年，受的罪可不比您的嫂嫂們少?！?/br>
    韻之和扶意很驚訝，不自覺地互相看了眼，她們滿心以為，祖母也曾經(jīng)遇見一位好婆婆。

    “都是女人，何苦來的，一代代的人這么折磨下去?！表嵵f，“難道我將來，也會變成我娘那樣子？”

    扶意想起那日镕哥哥發(fā)脾氣，說了類似的話，還說別人家他管不著，但是這家里不能夠，就從扶意這兒起，要改一改這滿世界歪曲的風(fēng)氣。

    “扶意去佛堂，跪半個時辰，好好反省?！崩咸铝?，“你沒做錯事，但你沒能處置好，才鬧出眼前的婆媳之爭。她雖然本末倒置，女人嫌棄起女人來，可她若不嫌棄你，就該被你那公爹嫌。是我沒本事，生了這樣的兒子，忘了自己都是從女人肚子里爬出來的?！?/br>
    扶意弱聲道：“奶奶別生氣，天下男兒并非都如此，镕哥哥就不是?！?/br>
    韻之跟著嚷嚷：“祝平珞也不是這樣的，嫂嫂生懷楓時艱難，他死活要陪在一旁，爹娘急得半死，他理也不理，就闖進去了?！?/br>
    老太太反問孫女：“祝平珞是誰？”

    韻之驚訝地說：“是您大孫子呀！奶奶，您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