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镕老老實實送父親回去，關(guān)上門退下后，才真正松了口氣。

    不論如何，這一關(guān)是過了，其實父子倆心照不宣，父親知道這件事他有份參與，但父親總能理解他，比起二哥從不被雙親關(guān)心，從不了解他在想什么，自己要幸運得多。

    但從父親身上，也能感受到冷漠和無情，他完全不在乎侄兒的失蹤，他與二叔三叔并沒有分家，但他們的事，已經(jīng)是別人家的事。

    清秋閣里，扶意獨坐窗下，方才香櫞告訴她，和別人在門前張望時，看見三公子被叫去興華堂，要得他滿腹擔(dān)心，怕大老爺動怒。

    但她多慮了，人家大老爺根本不在乎侄子的死活，不過是應(yīng)付了兄弟一場，教訓(xùn)了兒子幾句。

    此刻香櫞和其他人在門下，又見祝镕往回走，趕緊跑來告訴小姐：“三公子已經(jīng)回去了，瞧著挺好的?！?/br>
    扶意嘆：“更多的麻煩還在后頭，你們趕緊熄燈，別看熱鬧了，明日還要安撫韻之?！?/br>
    且說，東苑上一回找不到小兒子，不過是書房里少了些書本紙筆，二老爺還顧著體面，沒敢鬧出太大的動靜。

    這一回，臥房里要緊的東西都沒了，東苑里里外外那么多下人，竟沒有一人知道二公子幾時搬出去。

    祝承業(yè)心里明白，這下兒子是真丟了。

    再顧不得什么體面不體面，連夜派人四處去找，打通關(guān)節(jié)開了西邊的城門，直到第二天晌午，依然杳無音訊。

    光祿寺衙門里，平瑞曾好好請辭，走得堂堂正正，朝廷上的麻煩雖是解除了，但祝承業(yè)夫妻倆因此更絕望。

    二夫人一病不起，終日以淚洗面，昨天還在宰相府壽宴上，相看了幾家女孩子，滿心盼著過了夏天就給兒子cao辦婚事，讓他成家收心，沒想到一轉(zhuǎn)身，兒子都不見了。

    平珞忙著尋找弟弟，顧不得家里，少夫人難免受婆婆的氣，后來二夫人病得厲害，也無心再折騰她，一轉(zhuǎn)眼，兩天過去了。

    清秋閣里，書房的課一切照舊，但韻之沒再來過，這一日平珒離去，meimei們來后，見二姐的書桌依舊空蕩蕩，都高興不起來。

    “二夫人病了，身邊離不開人?！狈鲆獍矒醡eimei們，“過些日子，二jiejie就回來了?！?/br>
    慧之弱弱地問：“那二哥哥還回來嗎，我娘說，他是跟個女人跑了?！?/br>
    扶意感慨三夫人毫無禁忌，也不念女兒還那么小，她溫和地說：“二哥哥一定會回來，他是大人了，有自己的主張，等你們長大了，自然就能明白。”

    映之問她：“那言jiejie明白嗎？”

    扶意不敢說，她曾一心想離家出走，想帶著母親遠(yuǎn)離祖母的折磨虐待，但十幾年連紀(jì)州城都沒走出去。

    如今自己出來了，依然前途渺茫，而母親仍舊在祖母的yin威之下。

    扶意道：“我也不太明白，不過是多念了幾本書，人情世故，不比你們強多少。好了，收收心，我們該上課了?！?/br>
    慧之小小的人兒，哀愁地說：“我娘幸災(zāi)樂禍的，我更難過，為什么看到二叔家出事，她要那么高興，我們不是一家人嗎？”

    “慧兒，來?！弊ｉF忽然出現(xiàn)在門前，招手要meimei過去。

    姑娘們見到三哥哥，臉上都有了光芒，紛紛圍上前，著急擔(dān)心地問：“二哥哥還回來嗎？“

    祝镕一面安撫著meimei，一面看向扶意，彼此給了安慰的眼神，心里都踏實了。

    他拉著meimei們坐下說：“二哥的事，你們不要再放在心上，就這么想，男兒志在四方……”

    映之打斷他說：“言jiejie說，女孩子也能志在四方?！?/br>
    第129章 這樣的家，你還愿嫁來嗎

    祝镕在meimei腦袋上輕輕一敲，順勢看了眼扶意，像是嗔怪她，把姑娘們教得將來都要入朝為官，去和男兒比肩。

    自然，他原就默許扶意傳達(dá)她的信念，但不得不告誡meimei：“想要出門，就對三哥說，不論什么地方哥哥都帶你們?nèi)?，不能偷偷跑出去，哥哥會?dān)心牽掛?！?/br>
    慧之依偎著兄長說：“我才不走，昨晚用飯時，哥說他佩服二哥哥的膽魄，也想出門闖蕩，差點被爹爹揍一頓，娘把我哥的零花錢都扣下了?！?/br>
    映之也道：“四哥哥才像是要往外跑的，真沒想到，二哥哥先走了?！?/br>
    祝镕叮囑道：“這件事到此為止，自有長輩們來周全。你們專心跟著言jiejie念書，有了底蘊涵養(yǎng)，將來什么事都難為不到你們，都坐回去吧。”

    姑娘們歸坐，扶意送祝镕出來，在清秋閣無數(shù)雙眼睛下，自然是規(guī)矩又客氣。

    祝镕不經(jīng)意地輕聲說：“不必?fù)?dān)心我，沒人會為難我?！?/br>
    扶意頷首，彼此保持著距離，目送他離去。

    此刻東苑二夫人的臥房里，少夫人侍奉婆婆吃了藥，免不了又聽幾句抱怨和責(zé)備，不敢頂嘴。

    但二夫人精神有限，很快就蔫下來，在一旁的梅姨娘，就給少夫人使眼色，讓她趕緊退下。

    少夫人心里感激梅姨娘，好容易脫身出來，將茶盤藥碗遞給丫鬟，順口問：“二小姐呢？”

    婢女應(yīng)道：“方才瞧見，往二公子屋里去了?！?/br>
    少夫人打發(fā)了下人后，便往二弟屋里找來，這里冷冷清清，只有兩個婆子守在門下，還是不知從哪兒調(diào)來的，原先那些都因看管不利，暫時被關(guān)了起來等候發(fā)落。

    “韻兒？”少夫人進(jìn)門找人，卻不見meimei的蹤影，走近了些，隱約聽見啜泣聲，才發(fā)現(xiàn)韻之蜷縮在角落里。

    她想安撫些什么，卻怕自己嘴笨適得其反，左思右想后悄悄退出來，命自己貼身的婢女，去清秋閣請人。

    扶意接到少夫人的消息，命香櫞守著小姐們寫字，獨自跟著東苑的下人過來，少夫人早早等在門下，見了她便說：“韻之躲在二弟的屋子里哭，我不知該怎么勸解她，扶意，你去看看吧?！?/br>
    扶意已有兩天沒見韻之，二夫人病倒后，她就一直在母親身邊伺候，夜里也不回老太太那里，聽翠珠說，二小姐恐怕要正式搬回東苑去了。

    屋子里依然還有啜泣聲，扶意在角落里找到了韻之，蹲下來拿出自己帕子遞給她：“你想念兄長了？”

    韻之淚光楚楚地看著扶意，她該怎么說，昨晚聽見爹娘的對話，爹爹對興華堂恨之入骨，誓要奪取爵位，從此將不擇手段，不惜一切代價達(dá)成目的。

    “扶意，這個家要散了。”韻之哭道，“我爹不愿再派人去找二哥，他不要這個兒子了?！狈鲆馍焓?jǐn)v扶她：“你出來說，我們回姑祖母身邊說?！?/br>
    韻之彷徨無助，不知該怎么辦才好，被扶意擦了眼淚，帶著出門，那樣巧，閔延仕竟然登門來問候。

    祝家二公子失蹤的事，眼下滿京城都知道，老相爺派來長孫，也是給足了體面。

    但二老爺不在家，夫人纏綿病榻，唯有少夫人能接待弟弟，便剛好遇上了帶著扶意和韻之。

    韻之才哭過，雙眼通紅，惹人憐惜，閔延仕溫和地說：“二meimei不要擔(dān)心，我也會想法子去找，二公子必定不會有事?！?/br>
    韻之這會兒，顧不得兒女情長，但也感謝閔延仕的好意，欠身致謝后，對嫂嫂說她要回祖母身邊一趟，少夫人少不得叮囑：“你去去就來，一會兒娘不見你，又該生氣了?！?/br>
    看著倆姑娘離去，少夫人轉(zhuǎn)身要對弟弟說話，卻見他目光怔怔地出神，擔(dān)心地問：“延仕，你怎么了？”

    閔延仕忙回過神，應(yīng)道：“我在想，二公子會去何處，想略盡綿力?！?/br>
    少夫人搖頭：“多謝你，但我想還是不要驚動家里的好，公公婆婆都是極講究體面的，家里出手相助，他們不會感激，只會覺得丟臉?！?/br>
    閔延仕道：“是，我聽jiejie的吩咐?！?/br>
    少夫人嘆息：“誰也沒想到，會出這樣的事，我和你姐夫什么都不知道，他自責(zé)愧疚，我看得心疼，也無從勸解寬慰。這家里能知道些什么的，大概只有三弟，但他堅持什么都不知道，你姐夫軟硬皆施都不管用，再下去，又要再多傷一份兄弟情分，而我什么忙也幫不上。”

    閔延仕道：“jiejie侍奉公婆，已是對姐夫最大的助益，您不要責(zé)怪自己?！?/br>
    少夫人對弟弟說：“你姐夫待我極好，但也有諸多無可奈何，他畢竟是長子。而你將來娶妻成家，弟妹也是家中長媳，肩上的擔(dān)子比我還重，母親和父親對她的期望必然也更大。延仕，你性情好，我是不擔(dān)心的，但還是想多囑咐一句，將來要對弟妹好?！?/br>
    閔延仕不經(jīng)意將目光投向扶意離去的方向，但立刻就收回，應(yīng)道：“將來您的弟妹若知道，還沒進(jìn)門就被jiejie疼惜著，該多高興。”

    少夫人笑問：“聽你這話語，可是心里已經(jīng)有了人？”

    閔延仕忙道：“哪里的話，見jiejie還有心思玩笑，我也放心了?！?/br>
    少夫人自嘲道：“是見了你才笑得起來，若是叫婆婆聽見，可了不得。延仕，回去吧，對家里不必細(xì)說什么，就看在我的面上可好？”

    閔延仕應(yīng)道：“我自有分寸，請jiejie保重身體，我這就走了，你留步?！?/br>
    看著弟弟離去，少夫人舒了口氣，要繼續(xù)去伺候婆婆，但見周mama從邊上過來，笑道：“夫人睡著了，您也歇會兒，屋里有梅姨娘在，您都伺候兩天兩夜了?！?/br>
    少夫人說：“我年輕，不礙事，周mama也要保重身體?！?/br>
    周mama嘆道：“這會兒可顧不上身體了，二公子一天不回來，我這心就一天懸著，當(dāng)年還是我奶過的孩子，多好的孩子，怎么突然就這么想不開呢?！?/br>
    一面說著，隱約還能見到閔家長孫的背影，她問道：“大公子來了，難為大公子總是惦記著您這個jiejie?！?/br>
    少夫人說：“是啊，我生母是不得寵的小妾，我在家里不招人待見，只有這個弟弟，從小待我親厚，也是我的造化了?！?/br>
    周mama問道：“大公子為何遲遲不娶妻，真是算命的說，要晚些成家？又或是像咱們家二哥兒？”

    少夫人搖頭道：“哪有這么邪乎，不過是我爺爺這兩年就要從朝堂退下，家族前程未卜，延仕的婚事便關(guān)乎著家族命運，豈能兒戲。橫豎他是男子，不像姑娘家，年紀(jì)等不起。”

    周mama念著：“如此看來，必是要尚公主，才配的上宰相府的門第?！?/br>
    少夫人則惦記著：“您一會兒記得把韻之接來，她若不在，母親又要發(fā)脾氣。”

    周mama忙道：“我記著呢，您放心，估摸著這一回，二小姐該搬回來住了。”

    一老一少念叨著韻之時，扶意和她已經(jīng)回到祖母身邊，老太太身上同樣不大好，竟是連她也撬不開祝镕的嘴，一是氣的，再是急得，也躺到了。

    韻之不敢在祖母跟前哭，更不敢對任何人說她昨晚聽見的話，依偎在老太太懷里說：“奶奶，我要搬回東苑去住，不然大嫂嫂太可憐，總被我娘欺負(fù)。二哥不回來，她就咽不下這口氣，白天爹爹和哥哥不在家，就只能拿嫂嫂撒氣。”

    老太太嘆道：“你爹娘逼走了一個兒子，若還不醒悟，再把你大哥夫妻倆也逼走了，他們就真是了不起了。”

    她看向扶意，讓孩子坐下，說道：“你在這家有些日子了，盡讓你看笑話?！?/br>
    扶意欠身應(yīng)道：“姑祖母，我不敢當(dāng)笑話看，至少和姐妹們，能感同身受?！?/br>
    老太太苦笑：“是啊

    ，這都還不算大事，可你非要我說什么是大事，生死是大事？興亡是大事？只怕到那一刻，什么都顧不得了?！?/br>
    扶意看見老太太提到“生死”時，韻之哆嗦了一下，滿眼驚恐，猜想韻之心里一定藏了什么事，才會讓她躲在角落里哭，才會讓她說出“這個家要散了”。

    這兩日，韻之都在東苑住著，只怕是聽見二老爺和夫人私下說的話，把她嚇著了。

    芮嬤嬤領(lǐng)著二小姐去洗臉，老太太把扶意留下了，真誠地問：“這樣的家，你還愿嫁來嗎？”

    第130章 镕哥哥

    扶意相信，老太太絕不會紆尊降貴再問別人這些話，堂堂誥命夫人，京城女眷之首，連皇帝都敬重有加，卻一而再如此誠懇地問她，能否看上她的孫兒，愿不愿留在這個家。

    “姑祖母。”扶意來到老太太膝下，“這不是您的錯，也不是镕哥哥的錯，我為何不能站在你們一邊呢。我的確感到厭惡和不適，但人無完人，這世上真有太平美滿一生順?biāo)斓募覇?，只怕很難。別人家又怎會輕易向外人展露艱難困苦的一面，能看到這個家本來的模樣，是我的福氣?！?/br>
    老太太撫摸著扶意的手背，心滿意足地說：“這就改口，喊起镕哥哥了？”

    扶意怔了怔，面上一片嬌羞：“您老也愛欺負(fù)人，韻之全隨了您，我說這樣一番肺腑，您只聽見三個字。”

    老太太眉開眼笑：“可不就這三個字要緊？”

    扶意急得不知說什么好，但她心里明白，哪怕只是當(dāng)著老太太，她再也不想喚祝镕為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