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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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上河圖密碼6:醒世大結局 作者: 冶文彪 內(nèi)容簡介 《清明上河圖密碼》系列分別以士、農(nóng)、工、商、兵五大行業(yè)為背景,深度描寫了北宋末期不同社會階層的風貌,揭開了埋藏在《清明上河圖》中的帝國秘密。系列15部每部一個主題,主角各不相同,故事相對獨立,又彼此關聯(lián)。汴京五絕:“訟絕”趙不尤、“牙絕”馮賽、“斗絕”梁興、“作絕”張用、“相絕”陸青依次登場破局。 在第6部 大結局中,京城汴京又現(xiàn)怪象,五個紫衣妖人相繼出現(xiàn),以五行妖法殺人,并分別以木遁穿門、火遁升空、金遁撞鐘、水遁沉河、土遁隱地妖法當眾消失。汴京五絕沿著各自所遇清明謎案留下的線索,不斷破解離奇命案,并各自遭遇一妖。最后,“五絕”聚首,共揭終極秘密。 引子 異 宣和元年五月,京師茶肆傭,晨興見大犬蹲榻傍。近視之,乃龍也,軍器作坊兵士取食之。逾五日,大雨如注,歷七日而止,京城外水高十余丈。帝懼甚,命戶部侍郎唐恪決水,下流入五丈河。起居郎李綱言:“陰氣太盛,國家都汴百五十余年矣,未嘗有此異。夫變不虛生,必有感召之由,當以盜賊、外患為憂。”詔貶綱。 ——《續(xù)資治通鑒》 【陰篇 傾城】 第一章 妖異 古稱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 茍以自奉養(yǎng)為意,百姓何仰哉! ——宋太祖?趙匡胤 一、穿門 春入四月,汴京城繁花漸消,綠意方興。 池了了清早起來,快手快腳生起火,煮了一鍋麥粥,煎好幾張油餅,配了些醬瓜,擺到桌上,剛喚過鼓兒封,蕭逸水也從爛柯寺行完功德回來。一天之中,她最愛的便是這清晨飯時,三人團坐一桌,熱湯熱餅,閑談說笑,親暖無比。然而,今天無意間說起汴京念奴十二嬌,蕭逸水卻有些傷嘆。 一年之間,十二奴竟已亡失了五位:先是劍奴鄧紅玉病故,接著又是棋奴楊輕渡,不知為何,觸怒宮中太傅楊戩,被皇城使拘捕縊殺;幾天前,茶奴柳碧拂出家為尼,酒奴顧盼兒被牙絕馮賽的小舅子扼死;昨天,蕭逸水又聽聞,十二奴之首、唱奴李師師竟不知所終。 池了了見義父和義兄一起嘆氣,卻生出另一番感慨:“煙花苦海,早走早了,未必不是好事?!?/br> 鼓兒封和蕭逸水聽了,都先一愣,隨即默然,各自埋頭吃粥。池了了倒有些傷感起來:她有時難免羨慕念奴十二嬌,不說吃穿用度,諸般驕奢,僅面對恩客,能任性挑揀推拒,這一條便是她萬萬不敢望求的。十二奴到得這等地位,也有諸般說不出、掙不開的煩難,何況自己這樣一個沿街賣唱的歧路人? 她扭頭望向院外墻頭露出的那截柳樹,那樹生得有些歪瘦,曲曲拐拐,斜伸幾根枝干,這時卻也嫩生生舒展柳絲,綠蓬蓬綻開芽葉。池了了想起義兄曾寫過一句:“東風不問誰家院,桃李豈擇哪枝春?”她想,自己便是這株歪瘦柳,生在這窮陋小院外,雖有諸般不好,卻也該盡興去活,能活一春,便是一春。 何況,自己也有幾樣自家的好,比如身邊這義父和義兄,便是人間難得的好。再比如??她又想起了那人,心里一動,竟有些羞怯,不由得又笑了一笑,見鼓兒封和蕭逸水都已吃罷,忙站起身收拾碗箸,端去洗凈。 她見門外春日明麗,天氣晴暖,興頭不由得生起,便尋出那件最鮮艷的桃花紋彩絹衫,配了一條淺紅纏枝紋紗裙。穿戴梳洗好后,她又特地從鈿盒里揀出一支銀釵。這銀釵是她那十幾樣首飾中最珍貴的一件,釵頭細雕作孔雀形,雀嘴銜了一串瑪瑙珠子。單這珠子,一顆也得三五百文。 今年正月,有天下大雪,她就近去汴河岸邊尋趁生意,在房家客棧遇見一位年輕富商,出手極豪闊。池了了只唱了三支曲,他便隨手摸出二兩多碎銀子,竟還嫌少,又添了這支銀釵。池了了賣唱這些年,從未得過這么重的賞,歡喜無比,忙去給鼓兒封添了件厚棉袍。又去專擅修琴的鳳凰于家,付了八百文,求他家琴師,修好了琵琶上摔缺的琴柱。 后來,池了了才知曉,這富商名叫汪石,救了汴京糧荒。更叫池了了震驚的是,兩天前,她去探望趙瓣兒,瓣兒竟然說范樓案那具無頭尸被牙絕馮賽查明,死者竟是那富商汪石。至于其中原委,瓣兒也不知曉。 池了了對著那面昏蒙銅鏡,插穩(wěn)了銀釵,不由得輕嘆一聲:人這命數(shù),真如天上的云,誰真能安穩(wěn)久長? 隨即,她又念起那人——曹喜。這樁心事,不但她自家,連曹喜和鼓兒封也都已覺察,但三人均未說破。她這等身世,哪里能攀得上堂堂進士,不過一段奢想而已。說破,反倒尷尬。也只當它云一般,且由它浮在那里,能停幾許,便停幾許?? 她正在沉思,鼓兒封和蕭逸水在門外說了一聲,兩人各自有約,一起先走了。池了了忙應了一聲,收拾好背囊,拿了琵琶,鎖好院門,慢慢行到護龍橋邊。她心里有些無著無落,懶得進城,便慢慢向汴河邊走去。才走過梢二娘茶鋪,河灣邊一個婦人高聲喚道:“客官請上船!” 池了了扭頭一看,岸邊泊了只客船,船旁站著個船娘子,池了了認得,叫沈四娘,性情極聰快,正滿面帶笑招呼一個年輕男客。那男子踩著踏板,走進了船艙。沈四娘瞧見池了了,笑喚了一聲,池了了也笑著點頭,正要問好,身后忽傳來一陣喧嚷,她忙回頭去看,不由得驚了一下。 街上走來一人,身材有些魁梧,眉眼也端方,是個年輕男子。臉上卻厚涂脂粉,紅紅白白,異常鮮詭妖異。男子頭戴一頂青綢道冠,兩耳邊垂掛青玉耳墜,身穿一件紫錦衫,披了一領闊長紫錦大氅。右手握著一只銅鈴,一路走,一路不住搖動,嘴里也念念有詞,引得十來個人一路笑看指點。 池了了覺得這男子異常眼熟,卻一時想不起來。那男子大步走過來,竟下了斜坡,走向沈四娘那只客船。經(jīng)過身邊時,池了了才驚覺,是董謙! 她忙驚望細看,越發(fā)確證,這男子真是董謙。 董謙走到岸邊,面朝那只客船停住了腳,舉起左手,朝向船艙,拇指和中指間拈了一顆珠子,那珠子胡桃大小,在朝陽下瑩瑩閃耀。池了了越發(fā)驚異,卻見董謙又搖動右手銅鈴,高聲念誦起來,似乎在念咒語。念了一陣后,忽又轉(zhuǎn)身離開,走上岸來。迎面看到池了了,董謙目光略一顫,卻隨即轉(zhuǎn)開,又搖起銅鈴,念念有詞,從池了了身邊快步走過,向東邊行去。 池了了驚在那里,忽聽到沈四娘怪叫了一聲,忙轉(zhuǎn)頭望去,見沈四娘扒在艙門邊,頭探進船艙,不住尖聲驚喚。池了了忙奔下岸,踩著踏板,湊近船艙,朝里一望,不由得也驚呼一聲:船艙中間擺著一只大木箱,箱蓋打開,將才上船的那個年輕男客躺坐在箱中,頭仰垂在箱子外,臉正朝向艙門,大咧著嘴,雙眼鼓睜,面色青黑僵硬,顯已死去。 驚震之余,池了了忙扭頭望向岸上,見董謙大步向東,紫錦大氅飄揚飛蕩。路上許多人都跟在董謙身后,卻都不敢靠近,池了了忙快步追了過去。董謙一路不停,走過虹橋,身后跟的人越來越多。他下了橋隨即轉(zhuǎn)向東,沿著河岸,快步行到章七郎酒棧前。店主章七郎由于牽涉到丁旦紫衣客那樁事,已經(jīng)逃亡,這些天,酒棧一直沒有開張,門窗全都鎖閉。董謙卻直直走向酒棧木門。池了了被前頭的人擋住,看不見身影,只聽見董謙又搖動銅鈴,念了幾句咒語。隨即,河邊近處幾只船上的人全都驚呼起來。等池了了終于擠進去時,酒棧兩扇木門緊閉,掛著鎖頭,卻已不見董謙。門外地上落著那領紫錦大氅。 河邊船上一個后生連聲驚喚:“那門并沒開!” 兩旁的船工也紛紛應和:“是啊,是??!門明明鎖著,那人竟穿了進去!” 二、驚鳥 馮賽站在爛柯寺那間禪房里,望著那袋便錢,心頭不住翻涌。 看來柳二郎并非姓柳,而是姓李,叫李棄東。他是什么來路?竟能做出這一連串大陣仗。清明那天,便是在這城外軍巡鋪門前,柳二郎,不,李棄東騎著馬、馱著這只袋子,急忙忙趕來報知,邱菡母女及柳碧拂被人擄走。如今看來,他是要將我引開,自己則攜帶這八十萬貫逃走,卻沒有料到,炭行三人會突然出現(xiàn),吳蒙將他強行帶走。 當時馮賽正緊急焦亂,便將馬和錢袋寄放到了曾胖川飯店。幸而這袋錢鈔從外頭看,像是一袋書冊,并沒人留意。馮賽自己都渾然不覺,之后又將這袋子提到爛柯寺,丟在這柜子里,放了許多天。 馮賽平日難得去思想天意,這時卻萬分感慨:上蒼垂憐,如此輕巧便尋回這八十萬貫。 另外二十萬貫,李棄東為攪亂京城炭、魚、rou、礬四大行,恐怕各得拿出五萬貫本錢,才做得起來。那些錢應該已經(jīng)花盡,再追不回來。即便如此,京城三大巨商解庫秦廣河、絹行黃三娘、糧行鮑川,因替這百萬官貸作保,每家一個月僅利錢就得賠四千貫。他們?nèi)舻弥耸f貫已經(jīng)找回,也應慶幸無比,自然甘愿填賠上剩余的二十萬貫。如此,這場大災禍便終于能得了結。 馮賽長出了一口氣,低頭望向幼女瓏兒,瓏兒正扒著他的腿,等得有些不耐煩,小聲說:“爹,回家?!薄昂?!”馮賽笑著抱起女兒,女兒迅即用小手臂抱緊他的脖頸,頭也貼靠在他臉側,像是生怕再次分離。馮賽心頭一陣暖涌,繼而又感愧交集。之前,他雖也愛惜妻女,但從未這般,從心底覺到:天地之間,唯親為大。世間所有最貴最重之物,連同自己性命,集在一處,也不及女兒這一抱。 他伸出一只手,拎起錢袋,正在往外走,腦中忽又閃出李棄東那目光。他最后一回見李棄東,是在大理寺獄中,李棄東望向他時,目光暗冷,含著嘲意。想到那目光,馮賽心頭一寒:李棄東正是為了這八十萬貫,才做出這些歹事。如今,他已被放出,豈肯輕易罷休?他既能綁劫邱菡母子一回,便能再綁劫一回??馮賽頓時停住腳——必須得捉住李棄東。 但馮賽發(fā)覺,自己竟絲毫不認得此人,更莫論猜測此人動因及去向。瓏兒在耳邊連聲催喚,他卻已茫然出神。 清明那天,李棄東要逃去哪里? 他忽然想起,畫待詔張擇端曾說起一事:清明正午,他正在虹橋上,見到譚力在橋下一只船中。譚力扮作炭商,攪亂炭行,炭行諸人正在虹橋汴河一帶尋他,他應該躲走才對,為何要在那只船上? 他在等李棄東! 汪石和譚力四人之所以跟著李棄東,是為錢。譚力在那船上,是在等李棄東和這八十萬貫。他們會合一處,一起逃走。 馮賽頓時生出一個主意,但隨即又猶豫起來,此事太過犯險,略一失手,恐怕真是萬劫難復??但若不捉住這幾人,邱菡、玲兒、瓏兒便永無安寧之日??他反復盤算,最后覺得只要有周長清、崔豪三兄弟等可信之人相幫,應該不會有閃失。于是他堅定了心意。 這時,門外傳來腳步聲,一路輕穩(wěn),走進禪房,是弈心小和尚。一眼見到馮賽懷中的瓏兒,弈心頓時露出笑意,合十贊道:“馮施主終于尋回女兒??嗪:ūM,暖日春風來。善哉善哉!” 馮賽正要求助于他,道過謝后,將錢袋囑托給了弈心。弈心雖有些納悶,卻仍鄭重頷首允諾:“馮施主放心。袋里乾坤重,心頭日夜勤?!?/br> 馮賽又連聲謝過,這才抱著瓏兒離開了爛柯寺,騎馬來到十千腳店,問過伙計,走進后院去尋周長清。周長清正在槐樹下吃茶讀書,抬頭看到瓏兒,立即拋書起身,笑著恭賀。馮賽將前后經(jīng)過講述了一遍,周長清聽后,連聲感慨。馮賽又提及接下來打算,周長清一聽,忙喚仆婦拿了些吃食玩物,好生抱瓏兒去外頭耍。又叫人點茶,請馮賽進到后邊書房,關起門來細談。 “你這是在賭?!?/br> “我若不賭,家人便時刻難安。而且,我也非妄賭,有四條理由下這筆大注——” “哦?說來聽聽?” “其一,不論李棄東,還是譚力四人,都不會輕易放走這八十萬貫。” “嗯??” “其二,譚力四人當時并不知汪石已死。至今不見汪石,他們自然會四處找尋。我既然能查出汪石死在范樓,他們不會查不出。他們與汪石情誼深厚,一旦得知汪石被李棄東害死,自然不會放過李棄東?!?/br> “嗯,若真是如此,勝算便多了幾分——不過,你得先去范樓確證,看他們是否真去打問過。若沒有,你這計策便行不通?!?/br> “是。即便四人不知汪石被殺真相,李棄東自己卻心知肚明,絕不敢見譚力四人。” “嗯。第三條呢?” “李棄東和譚力四人都知自己罪行重大,皆在藏匿,絕不敢貿(mào)然現(xiàn)身?!?/br> “他們越小心,你這計策便越難行?!?/br> “卻也越安全?!?/br> “呵呵,經(jīng)此一劫,你膽氣增添了許多。” “驚弓之鳥,若知弓箭避無可避,唯一之計,便是反逼那獵人。我敢用這計策,更因第四條——我雖為驚鳥,獵人卻并非一個,而是兩方,且兩方互為敵手。我手中則有兩方必奪之餌。” 馮賽是打算暫不將那八十萬貫上交給官府,而是以此作餌,引出李棄東與譚力四人,借雙方互斗,將他們捉獲。 他繼續(xù)解釋道:“譚力四人還好,李棄東智識絕非常人,想引出他,的確極難。我得盡快查明此人來路。頭一件,便是先去探問清楚,李棄東關在大理寺獄中,是何人將他放出?” “這一件我倒已經(jīng)替你打問過了,大理寺放的并非他一人。這一向汴京大不安寧,兇案頻發(fā),牢獄皆已填滿。原本獄空是一大美政善績,開封府、刑部、大理寺自然都開始著忙。我聽得是副宰相李邦彥給大理寺下了令,獄中輕犯,能斷則斷,能放則放。大理寺并不知李棄東是幾樁重案背后主謀,又無過犯,便也將他放了?!?/br> 馮賽聽了,大為惋恨。 “不過,你這計謀聽來倒真是良策,只是需要仔細謀劃。還得可信幫手,人又不能過多。料必你已將崔豪三兄弟算在里頭,我瞧這三人也是肝膽漢子,我叫人尋他們來,我們好好商議一番。” 三、孤絕 梁興睜開眼,見一鉤新月,斜掛柳梢。 四下靜黑,唯有河聲漫漫。他頭疼欲裂,費力撐起身子,衣背早已被草露浸濕。渾身酸乏,便又躺倒在草坡上,怔望那細淡月鉤,心里一片空茫。 昨天,他原本要乘勝追擊,去紅繡院會一會梁紅玉,可經(jīng)過曾胖川飯店時,里頭飄出酒rou香氣,引逗得他頓時渴餓起來。他便走進那店里,見里頭三三五五坐了幾桌酒客,都在吃喝說笑。自己獨個一人,坐到其間,頗有些招眼。他便徑直走到柜前,讓店主切了些熟肚、軟羊包好,又要了幾只胡餅、一壇酒,拎著出來,沿著汴河走到河灣僻靜處,坐到草坡上,望著夕陽,獨自吃起來。 起先他還興致十足,可等斜陽落下、暮色升起,周遭漸漸寂靜時,心里忽而升起一陣孤緒。自己雖一舉揭開摩尼教糧倉竊案,尋回了那三百多個孩童,卻也連遭幾位好友背叛,楚瀾、甄輝、施有良、石守威??梁興并不怨恨,各人各有其苦衷。若不是情非得已,誰人愿做背叛之人?只是,痛心之余,令他甚覺無味。人生于世,諸多煩難,不被欲驅(qū),便被情迫。一句“情非得已”,便能叫大多數(shù)人屈膝。莫說他人,便是梁興自己,那幾日在太尉高俅府中,枯坐冷凳,等候傳喚,又何嘗不是屈心抑志、英雄氣短? 人常言,受不得小氣,成不得大事??墒篱g有多少大事,真值得人屈膝?功名富貴?對此,梁興從來不曾如何掛懷。為親朋故舊?父親遭人構陷,亡故多年;母親遠嫁他鄉(xiāng),諸般順意,每回捎信來,反倒只擔心他;男女之間,雖有幸得遇鄧紅玉,堪為一世知己美眷,卻又旋即痛失;至于朋友,更是零落無幾。如今只余一身,金明池爭標后,被召至高太尉府中,卻又只教聽候差遣,懸在半空之中。軍營宿房倒塌,楚瀾安排的梅大夫那院子也不能再去住,連安身落足之處都沒了,又何可當為? 半壇冷酒落肚,少年時因父親屈死激起的那股厭生憤世之氣重又涌了上來,胸中一片灰冷,唯有捧著那壇冷酒,一口接一口猛灌。等空壇滾落時,他也已經(jīng)大醉,躺倒在亂草叢中,昏然睡去。 這時醒來,怔望柳梢月鉤,仍尋不見一絲生趣。半晌,他自問,既然無意再活,那便去死?可一想要去死,得先起身,他卻連指頭都不愿動,便任由自己躺在露草中,重又昏昏睡去。 過了許久,河面上船行之聲吵醒了他,他雖仍閉著眼,卻不知為何,忽而想起清明那天正午,聽到甄輝說,蔣凈在鐘大眼船上,他聽后立即奔向那船。當時若沒有上那只船,便不會遭人誘騙陷害,卷進這場亂事?? 但隨即,他又想到:上天既生我,這條命便歸我。生也好,死也好,有用也罷,無用也罷,皆該由我自家做主。那些人卻將人視作犬馬,無端役使,諸般設陷,就如他們當年對待我父親。 念及此,他頓時坐起身子,明白自己這條命該用于何處:不能任由這些人妄為!上天給我這副身骨,既然尋不到更好用處,不若拿來除滅這些欺人之人。 胸中涌起斗志,他頓時來了興頭。隨即也才明白,父親給自己取名為“興”,乃是期望自己能始終興致盎然、快意過活。 他打起精神,凝神回思,重新梳理起前后因果:清明正午,施有良先邀我去吃酒,繼而甄輝出面設誘。幕后之人自然是從二人口中得知我要為楚瀾報仇,正在四處找尋蔣凈。便以此為餌,誘我上船,欲借我之手,殺掉船艙中那人,再趁勢陷我于罪。 然而,蔣凈不但沒有謀害楚瀾,反倒被楚瀾借來詐死,早已枉送了性命。船艙中那人并非蔣凈,幕后之人為何認定我會出手殺他? 梁興細思當時,自己奔進那船艙,問艙中那人:“你是蔣凈?”那人驚慌回答:“是,你是???”那人為何要答“是”?難道是冒充?他為何要冒充?我又從未見過蔣凈。酒勁沖涌之下,險些誤傷那人。 當時宮中畫待詔張擇端正在虹橋上,見那“蔣凈”和另一個人從梅船跳到了鐘大眼船上,那人外套布衫,袖口卻露出一段紫錦,上到鐘大眼船上后,此人便消失不見。另外,張擇端還看見摩尼教四使徒中的牟清,從小艙窗里扔出個紅蘿卜,隨后也消失不見。游大奇則在對岸看到摩尼教四使徒中的盛力在下游不遠處另一只船上。牟清丟紅蘿卜,應是個信號,在提醒盛力。 據(jù)左軍巡使顧震所言,那梅船紫衣人才是關鍵。牟清去那船上,盛力等在下游,自然都是為了他。 我與“蔣凈”爭斗之際,牟清正躲在隔壁小艙中。隔著壁板用毒針刺死“蔣凈”的,恐怕正是他。而我則以為誤殺了“蔣凈”,急忙下了船。軍巡鋪的廂兵雷炮卻為尋牟清,接著上了那船,船頂上小廝隨即叫嚷起來。 不久,游大奇見盛力跳下船,急匆匆奔往鐘大眼的船,自然是發(fā)覺那船上出了事故。沒等他趕到,橋頭上一個冷臉漢帶了兩個幫手,已先上了鐘大眼的船,并劫走了那只船。那冷臉漢自然也是為紫衣人而來。 那紫衣人去了哪里?牟清為何也一起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