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jié)
他也想忘了她,至此再不提北街那段荒唐的虛假日子。可是他就是放不下,一想到眠棠跟了別人,就像被人拉扯腸子一般難受。 不過最近,亡父的音容笑貌總是在他腦海里縈繞。 老淮陽王喜好女色,納妾無數(shù),可是若是細觀那些個妾侍,眼睛眉毛鼻子,又無不肖似。后來他才知,父王在年少時曾經(jīng)戀慕一位出身卑微的女子,卻礙于出身太卑賤,也沒有在一處。后來他娶了楚王妃,那女子也遠嫁了。 至此以后便看山看水都是你……變得放浪形骸,荒誕不羈。 崔行舟小時,曾看見喝得酩酊大罪的父親跟友人言:“就算封得萬戶侯,卻不能隨了自己的心性娶了自己真正的心愛之人,也是白忙一場,倒不如市井的蠻夫走卒自在……” 以前崔行舟每每想起父王涕淚縱橫的這番話,都覺得發(fā)自內(nèi)心的厭惡,覺得父親這是在為沉迷女色,冷落母親找尋的無聊借口。 大丈夫立于天地間,怎么可以糾結(jié)小兒女的情情愛愛? 可是現(xiàn)在輪到了他的頭上,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陷入了跟父王當年一樣的境地。 不過他倒是很認同父王后來說的那番話。貴為王爺卻不能娶自己最想娶的那一個,當真是窩囊到家了! 那個子瑜公子,便是為了權(quán)利拋棄了眠棠。若是他也如此,跟那個賣屁股的皇孫窩囊廢有什么區(qū)別? 如此想定了,便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脈,崔行舟這次來,心里已經(jīng)做了決定。 就在眠棠瞪著眼兒,沖他發(fā)火后,崔行舟慢悠悠道:“誰說要娶你做妾了?” 眠棠沒想到,他竟然是“你連妾也不配做”的態(tài)度,氣得一口氣沒上來,伶牙俐齒的玉人兒,就那么噎住了,只撐著微紅眼圈,胸脯起伏地瞪著他,那眼淚下一刻就要掉下來了。 其實崔行舟也后悔自己一時又氣她。他跟她這么久沒聚,甜蜜都來不及,將人氣哭了,不還得自己來哄? 于是立刻上前,一把抱住她,低聲哄道:“不做妾,又來尋你,自然是想娶你為妻了!到時候你不生,也有人催你生不是嗎?” 眠棠還沉浸在被他看輕的氣憤里,卻聽他又張口說要娶自己,便只當他是在說些男人騙小姑娘時的甜言蜜語。 這時,她也緩過氣來,哽咽著努力咽下委屈,盡量平靜道:“總之,今日多謝淮陽王出手相救,我又多欠了您的人情,日后總歸想辦法加倍奉還就是了……時候不早了,王爺請回吧!” 崔行舟設想過在自己開口允諾娶眠棠后,她的各種反應。 嬌羞的,喜極而泣的……可就沒到竟然是這般若無其事的反應。 一會見崔行舟的俊臉也沉了下來,揚著濃眉道:“哪去???今夜我便住在這了!”說完便往床上一躺,將腳上的鞋子甩掉,動也不動了。 柳眠棠沒想到他這般無賴,氣得一扭頭便出去了。 她出去的時候,板材店正好運來兩塊沒有上漆的門板,比對一下門框,按上折頁暫時可以應付一下。不然的話,女戶人家,入夜了門戶大開,實在是不像話。 等眠棠看著范虎他們七手八腳地將門板子按上,便又去廚房看李mama煮湯蒸臘腸。 眼看著李mama又開始炒了崔行舟愛吃的小炒rou,眠棠不淡定道:“你還真給他準備了?我說過留他吃飯了嗎?” 李mama看著眠棠的樣子,便知道方才在屋子準是跟王爺吵架了,便小心翼翼道:“家里的米面夠多,也不差這一口。王爺在軍中三餐不定,聽說最近有胃寒的毛病……到飯點了,若是不吃,等會去的路上怕要鬧得胃疼……” 眠棠不說話了,只沉著一張小臉兒,在廚房里又轉(zhuǎn)悠了一會道:“今天的米還像昨日那般放水?” 李mama以為她老毛病犯了,又要挑刺,便低聲道:“小姐說了愛吃硬些的,所以還是昨日的那些水……” 眠棠又不說話了,轉(zhuǎn)了幾圈后,自己取了小砂鍋,舀了一小大米,還有一大勺黃澄澄的粟米,加了水,放在一旁的小灶上開始煮粥。 李mama沒吭聲,可轉(zhuǎn)過頭來時,卻是無奈地抿嘴一笑:這位小姐啊,就是個刀子嘴豆腐心。大約是聽她方才說王爺鬧了胃病,擔心燜煮的飯?zhí)?,會傷胃,便煮起養(yǎng)胃的粟米粥來了。 唉,若是尋常般配的多好??!王爺便也有了真心疼他的妻子了。 眠棠將砂鍋放好,又蓋了蓋子,便出了小廚房。經(jīng)過自己的屋室時,聽見里面?zhèn)鱽眵?,才知那人竟然睡著了?/br> 崔行舟受傷以后,便一直趕路,舟車勞頓,到了這里,著實累了。 現(xiàn)如今躺在眠棠的床鋪上,被子枕頭上都是她芳馨的氣息,心里這么一松,就這么睡著了。 眠棠進來時,便看見崔行舟臉兒埋在枕頭上,舒展腰肢,四肢修長,雙目緊閉,沉睡的樣子。 他的模樣生得好,雖然在西北曬得黝黑,卻更加散發(fā)出難以抵擋的鐵骨英朗的魅力。 眠棠此時,才放心地多看了他幾眼。 不得不承認,她遇到的男人里,再也沒有比他更好看的了??傊拿佳凵硇投柬樍怂男囊?,若是不想他干的惱人事兒,只單看他的睡顏,可以這么靜靜看上一天。 想到他胃寒的毛病,眠棠扯過被子輕輕替他蓋上,然后去箱子里抽了一條被子,轉(zhuǎn)身去了隔壁的丫鬟房間里,準備今晚在那睡。 崔行舟連著幾夜沒有好好睡,這酣暢的大覺醒來,已經(jīng)是午夜時分了,睜開眼時,屋子里只有他一個。 李mama守在門口,聽見王爺起床的動靜,便將準備的飯菜給他端到了屋子里。 崔行舟也是餓了,大口吃著飯菜,然后問:“小姐人呢?” 李mama老實道:“吃過飯后,便去了隔壁的廂房里歇息去了。明日陸府要過禮,說是二房的小姐要定親了,小姐也得過去見禮,所以得早些睡?!?/br> 李mama這么說,也是暗暗提醒王爺,可別大半夜去折騰柳小姐了。平日里總是沉靜大方的小姑娘,每次都被他撩撥得郁郁寡歡,她看了都有些心疼。 崔行舟當然不會去折騰眠棠了。他這次打定主意要娶她。自然要過了陸家家人那一關(guān)。明日里陸家人都在,那他自然也要跟去。 這么想罷,崔行舟吃完飯,便去看了看眠棠,只是她的房門插了門閂,怎么推也推不開。 崔行舟怕吵醒她,便又轉(zhuǎn)身回到臥房里去了。 第二日,卯時初刻,眠棠就醒了。 她現(xiàn)在住在臨州,若是趕到西州陸府,路上還得花點時間,所以要早一些梳洗打扮。 她知道今日乃是陸青瑛的定親禮,也不想搶了表妹的風頭,只穿了一件淡煙色的長裙,在頭頂梳了個高椎髻,簡單地戴了兩只玉花兒簪子固定一下。至于臉妝,也不過是薄薄打了粉,在唇上略點了下胭脂。 二舅舅家今天跟蘇家定親,弄得很是大張旗鼓,她知道二舅舅要面子,也備了厚禮給表妹。 等她梳洗打扮好了,出門時,才發(fā)現(xiàn)崔行舟也準備妥當,頭戴玉冠,鬢邊垂下透著金線的飄逸冠帶,一身月白長衫,袖口綴著行云追月的紋路,很是雅致,他乃是寬肩細腰的身材,加上腿長,腳蹬著白鹿皮長靴往那里一站,標桿般筆直挺立,讓人忽視不得。 就連他手上拄著一根玉質(zhì)的拐杖,也添了別樣的儒雅斯文氣息。 眠棠咬了咬嘴唇,不再看他,低頭問:“您要走了?請王爺走好……” 崔行舟板著臉看她攆自己。她說得倒好,只說以后不嫁人,可看看她的樣子,稍微打扮一下,便唇紅齒白,明眸照人,怎么都藏不住,世間的男子除非都心盲眼瞎了,才能任著這等姿色不嫁人。 想到這,他慢悠悠道:“我跟你一起去陸家。你若怕你外祖父說,就坐自己的馬車,我的馬車跟在你后面便好……” 眠棠這才察覺,他要跟著自己回陸家,于是緊聲問:“王爺也跟去是要干嘛?” 崔行舟道:“我昨日跟你說的,感情兒你都沒放在心底,不是說了嗎,要娶你,自然得去陸家提親?!?/br> 眠棠惱了:“我不是也說了此生絕不做妾,你提什么提?若是氣壞了我外祖父,管你什么王爺,看我不跟你拼命!” 崔行舟倒是習慣了眠棠時不時露一露原形,便拉著小潑婦的手,鎮(zhèn)定道:“我剛從西北回來,還沒跟家里頭說,不過母親向來聽我的,崔家的長輩也管不到我,待我跟你外祖父提了親,再跟他商定三媒六聘過禮的事情。李光才也會替我們將婚書準備好,待定了親,你跟我回眞州稟過母親,再舉行大禮?!?/br> 他說得鄭重,全然不管身旁的莫如和李mama全都驚訝地長大了嘴巴。 眠棠雖然沒有張嘴,可也有些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盯著他道:“你……瘋啦!” 崔行舟微微一笑:“你走了以后,倒是瘋了一陣子,不過最近倒是清明了些。好了,時辰不早了,快些趕路吧?!?/br> 說完,他想上馬車,可是眠棠卻死死拉著他的手道:“王爺!我是罪人之后,我哥哥還在流放中!這些都是更改不了的事實。您如今是護國有功的西北大帥,更是世襲的異姓王,就算您不畏世人的眼光,執(zhí)意要娶一個有污點的女人,可您的母族家人卻會因為這門親事蒙羞!到時候,您便要日日處在煩擾中,再恩愛的感情,也要被消磨殆盡……眠棠有自知之明,也不想嫁您為妻,承蒙王爺?shù)腻e愛,還請王爺早些回去吧!” 其實,眠棠說的這些都是事實,也是崔行舟先前一直猶豫的主要原因??墒乾F(xiàn)在,這些話從眠棠自己的嘴里說出來,便顯得句句都那么刺耳不中聽了。 現(xiàn)如今,在崔行舟看來,她出身不好,倒也不是什么要命的事情了。反正他天生就是個迎難而上的人。 別人不敢征討西北的蠻族,他敢;別人不敢娶的女人,他也敢! 所以聽了眠棠的話,他還是那一句:“不是說了嗎?以后的事情全都交給我,保證讓你風光進了我崔家的門就是了……與你長輩第一次見面,禮太重,顯得不合時宜。我給你外祖父備了老參和鹿茸酒,另外還有一對手玩玉核桃。給你兩個舅舅也備了禮,你看可好?” 眠棠如今是確定崔行舟是真瘋了,只能無奈地沖著李mama道:“李mama,你快勸勸你的主子?。 ?/br> 李mama的腦袋一耷拉,假裝沒聽見。她雖然是個愛說教的婆子,可是也分人!讓她去勸自家的小王爺?當她在王府吃了幾十年的鹽都白吃了不成? 崔行舟看眠棠都拉扯上了李mama,也是有些想笑,便拉著她一把抱起,一并上了他的馬車,然后跟車夫道:“催馬趕路!” 去西州的路途不算遠,但也不算很近。 在這一路上,柳眠棠搞清楚了,崔行舟的確是要娶她,甚至沒有問她就已經(jīng)著手安排上了。 而崔行舟也搞清楚了,柳眠棠是真的不想嫁給她。她當初被他騙了身騙了心,失去的,要是要不回來了,但是不想再跟大騙子過一輩子。 等搞清楚這點后,崔行舟是真的生氣了,一雙俊目狠狠地盯著柳眠棠看,柳眠棠咬著嘴唇,別過頭不看他,直到馬車快要入城了,才問:“王爺,讓我下車,然后您自回轉(zhuǎn)去吧?!?/br> 崔行舟冷冷道:“柳眠棠,想什么呢?你已經(jīng)是我的女人,卻不嫁給我,是想著讓我跪下給你認錯?” 柳眠棠被他鬧了一早上,原本昨夜就沒睡好的頭也痛了起來,此時上來勁兒了,只閉眼懨懨靠在了車廂上。 崔行舟知道她犯頭痛的老毛病,失憶過的人,腦子總是時不時要鬧一下的。 于是他連忙將她扯進懷里,嫻熟地用長指按摩她的頭xue。他這些按摩技藝,當初是跟趙泉學來的,按摩得很是精準有力道,眠棠的頭痛略微舒緩了些。 崔行舟這才得空緩聲道:“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憋著氣,可你走了這么久,我都寢食難安,這懲罰也算是懲罰過了。你不嫁倒是解氣,可是家里的老人該怎么想?你外祖父都這么大了,難道不想看你披嫁衣風光大嫁的那一天?你倒好,立了個女戶,還要一輩子不嫁人,你說給你外祖父聽了嗎?看你外祖父不先被你氣死!” 其實眠棠也知道崔行舟說得有道理。 可是崔行舟是個值得托付終身的人嗎?他滿嘴的謊話,說不定騙了自己,又來騙自己的家人,她可不想讓老人家被這個位高權(quán)重的大騙子給忽悠得晃了心神! 眼看著城門口就要到了,她得先下了他的馬車,不然男女共處一輛馬車,讓家人看見,可真就說不清楚了。 第70章 除了大舅舅外,崔行舟是第一次見陸家的其他人。他想在眠棠的外祖父面前留下個好印象,于是便讓眠棠回到了她的馬車上。 然后崔行舟也不管眠棠,只讓馬車夫揚鞭子先去了陸家。 眠棠攔不住他,只能讓自己的車夫也快些,可還是比崔行舟雙軸大輪子的馬車慢了些。 等她到了陸府門前時,正看見崔行舟跟大舅舅,還有幾個表哥表弟立在一側(cè)“寒暄”呢。 今日因為只是定親,并沒有通知親朋好友,來的也都是陸家至親之人,無非做個見證,看著陸蘇兩家簽下婚書,再商討著過禮的事宜。 驟然看見一輛甚是華貴的馬車停在門前,陸家人也甚是錯愕。 陸家二爺今日是準岳丈的身份,自然要拿著深沉,陪著老太爺?shù)群蛟趶d堂里。所以門口也只有蘇家大爺候著,準備等蘇家的長輩來,迎接過禮一類。 結(jié)果等來等去,蘇家的車馬未到,卻等來了這么不知來頭的一輛,等淮陽王拄著拐下來時,陸羨都看傻眼了。 顧不得禮節(jié),只小跑地來到了崔行舟的面前,小聲道:“王……王爺,我們府上今日有要事,您……若興師問罪,還是什么的能不能……能不能緩一緩?” 陸羨心里有鬼,看見淮陽王總是疑心外甥女東窗事發(fā),眼看著崔行舟下來,只想攔一攔他,免得沖散了二弟好不容易盼來的親事。 崔行舟方才也把眠棠的話放在心底了。她說了,今日是她表妹成婚,莫要喧賓奪主,不讓他來。 來是一定要來的!不過他的確不宜今日提親??傄o老人家留個好印象,再徐徐提之,自然水到渠成。 于是他崔行舟也學了眠棠的樣子,低聲道:“眠棠跟我說了,您府上有喜事。所以還請陸先生莫要聲張,就跟別人說我是您的一位故交好了?!?/br> 陸羨一聽,鬧不清楚這位王爺今日來是準備擺什么龍門陣,只能呆呆看著王爺“啊”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