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待得身邊人呼吸沉穩(wěn)了,崔行舟慢慢睜開了眼,轉頭看那睡得香甜的女子,她的臉兒粉嫩,好似新出鍋的豆乳一般…… 第二天,崔行舟起得很早,李mama也早早開始做飯。 淮陽王來此,不過應景穩(wěn)住失憶的女子,可是來回這么多次,倒真有拿了北街當行館的感覺。 這里雖然不及王府體面,但照比他住慣的軍營又舒心愜意不少。加上李mama是他用慣的老仆,做的飯菜也可口對味。崔行舟樂得在這吃完早飯再走。 因為這幾日要給那陳先生做飯,他盯死了李mama做的紅燒rou,所以北宅買了不少豬rou。李mama昨天整理出了肥rou,有一整副的豬油板,干脆用水熬煮,新熬了一罐香噴噴的豬油,剩下的脆油梭子用鹽拌一下,也搬上了飯桌。 這類東西在王府里是絕對上不得主子的飯桌的。崔九第一次吃,也很愛吃,又脆又香的,不一會就被吃去了小半碗。 吃完飯后,看看時辰,也不能耽擱了,于是他便跟眠棠說待去官府打探下,然后就不會來了,直接去山上跟恩師繼續(xù)磨練棋藝。 待出門宅門,他的馬車拐過了拐角時,有埋伏的暗哨趕緊從一戶院子里走了出來,來到馬車前小聲道:“啟稟王爺,那個采花賊已經(jīng)被扭到軍營里的刑營那……您看要不要再派往官府過堂?” 崔行舟想起因為這賊子到惹得那柳小娘子罵淮陰王昏庸,心里就一陣的不適宜,冷聲道:“不必,打過殺威棒就發(fā)配到嶺南,讓這雜碎老死在那好了?!?/br> 同往常一般,他出門又是甚早,按理不會遇到什么街坊??神R車走到街口時,便看見一個男子一身酒味地立在一戶緊閉的房門后,一邊捶門一邊喝罵道:“賤婢子,竟然敢將你的主子關在外面,我能賣你一次,也能賣第二次,看我不講將你賣到巷子里去!讓你天天做逢迎男人的勾當!娘子,你竟然聽了賤人的挑唆,不讓你相公返家!” 他口里的娘子沒有說話,倒是門里有中氣十足的動靜:“我是娘子陪嫁的丫鬟,原是發(fā)賣也輪不到你!當初我娘子不嫌棄你家貧,不顧父母反對,依從小時定的親事嫁給你這破落戶。你倒依著娘子的嫁妝坐著買賣,在外面養(yǎng)了娼婦!我家娘子可不受這腌臜氣,便跟你就此和離,你愛娶誰就娶誰娶誰!可有一樣,那鋪子乃是我娘子的嫁妝,可輪不到你半點,趕緊讓人搬了你的米油滾蛋去吧!” 聽到這里,馬車里的崔行舟倒是聽明白了。這大約就是請“犬神”辟邪的老張家。 看來這家耳根子軟沒注意的張家娘子,倒是聽了柳眠棠的勸,將忠心護主的娘家丫鬟尋回來了。也不知除了這個,柳眠棠還給這家娘子出了什么主意。 如今看來,柳眠棠若不是被山匪劫去,也夠那真正的商賈崔家喝一壺的,如此愛搬弄是非,當真不賢……最要緊的是,也不怕給自己招來是非。 崔行舟決定等北街的暗哨撤了之前,他須得好好指點下柳眠棠,讓她修習了賢婦該有的樣子,免得她日后的路走得太坎坷,不光沒退去匪氣,還沾染了市井之氣…… 事實證明,他料想的不錯。 待第二日,北街暗哨來報北街日常的時候,便說了張家是非的后續(xù),說那夫妻吵得不可開交,張娘子真鐵心叫來了娘家兄弟,收了自家的鋪子。 那張相公沒有營生,被那個相好的窯姐兒嫌棄囊中羞澀,就此一拍兩散。后來張相公不知從哪里聽說是崔家新搬來的娘子給自己耳根子軟的婆娘出的主意,當即勃然大怒,第二日大清早去拍崔家北宅的屋門叫罵不止。 崔行舟聽到這,倒是放下手里的筆抬頭問立在桌旁的暗哨:“柳眠棠與他對罵了?” 暗哨搖了搖頭道:“那倒沒有,這幾日店鋪的生意不好,聽李mama說柳娘子急得冒了火,嗓子啞了,想罵也罵不出。她讓啞巴婆子爬了梯子,將一桶‘夜香’直接倒在了張相公的頭上……” 暗衛(wèi)怕腌臜了王爺,只說了一半。當時那相公哭罵聲都破了音兒。他有家不能回,以前積攢的積蓄大半被要窯姐兒騙去。又無換洗的衣服,只一身濕噠噠,臭烘烘的嚎啕大哭。 最后還是那張娘子心軟,見他可憐,這才開門讓他進去換衣服去了。 崔行舟聽了這話倒是不意外。他如今也算是看出了,這位小娘子天生是個不怕事兒的,什么馬蜂窩都敢捅,端看她看得順不順眼。 若是平日,崔行舟一定會聽得皺眉。 但是這幾日崔行舟的心情很不痛快,朝中的幾個國老這幾日又下絆子,只說眞州的賊患清除大半,崔行舟不解散地方軍,居心叵測,萬歲須得將他召入京城,當面斥責。 接下來,國老們又大大褒獎了眞州相鄰的青州總兵石義寬。說他以德服人,似乎有意招安了反賊陸文,一旦兩邊談妥了條件。陸文便要帶著部將歸到石義寬的麾下。 石義寬不費吹灰之力,便能盡攬了平定匪患的功勞。 若是有可能,崔行舟也很想像柳娘子那樣,不管不顧地拎提著幾桶夜香,倒在那群昏聵的朝臣,還有不要臉的石義寬頭上,出一出心底的惡氣。 可惜身為朝臣,居然不如北街的一個小娘子活得暢意…… 想到這,他揮了揮手,讓暗衛(wèi)下去。 有誰想到,他堂堂手握重兵的淮陽王,竟然不及個北街商戶小娘子活得舒心痛快? 就在這時,突然有人來稟報,說是廉小姐在家兄廉軒的陪伴下,來軍營探看王爺了。 原來自從上次太妃壽宴后,崔行舟便又不返家。至于未來岳丈投遞的幾份舉薦家侄的書信也毫無回音。 姨媽廉楚氏難免抱怨外甥貴人忘事,不上心自家的事情。 可是廉苪蘭卻覺察出不對,只覺得倒像是表哥故意“忘”了,要敲打下廉家人。所以她攔下了母親,不讓她攛掇父親去問,反而是精心燉煮了幾樣小食,讓兄長帶著她借了去郊野踏春的時候,“順路”看看淮陽王。 這樣即不顯刻意,又能得體表達她對表哥的關懷思念之心,更能順便看看王爺對廉家的態(tài)度。 廉苪蘭的兄長廉軒跟崔行舟乃是同窗,當年同在京城書院求學,也很熟稔。 只是他天生體弱,雖然領了個縣丞的官職,卻為被病情拖累,未能赴任,只能掛職還鄉(xiāng)。也算還另一種意義的散人。 只是廉家公子又跟移情山水筆畫,懸壺濟世的趙泉不同。 這位心懷的是大鵬展翅之志,卻被羸弱病體拖累,衍生的就是“何當金絡腦,快走踏清秋”的壯志未酬感。 廉公子喝著湯藥之余,最大的愛好就是與幾個同好清談,指點古今,抒發(fā)下自己的感暢。 所以進了兵營,眼見這昔日同窗崔行舟一身玄色描金的軍服,外加桌案上的公文一摞摞,進出的部下不斷,心里便有自卑與不憤交織的微妙感覺。 待得淮陽王招呼著他這個未來舅哥兼昔日同窗時,廉公子便迫不及待地講起了自己對眞州治理的種種見解,頗有指點淮陽王之意,竟讓廉苪蘭在一旁插不上話。 眼看著淮陽王嘴角客套的笑意越來越深,廉苪蘭真想不顧閨秀該有的禮儀,直接用手帕子堵了兄長的嘴。 若不是女子一人出入軍營實在不便,其他的兄弟們又不在眞州,她是打死也不想拽著兄長廉軒來的。 枉費她一路耳提面命,讓兄長進了軍營多飲茶少說話。廉軒這一見了比自己仕途好的,全將meimei的話忘在了腦后了。 不過跟在廉苪蘭身后的丫鬟憐香卻是機靈的。一看自家小姐手里的帕子越絞越緊,立刻明白了。 借著給大公子遞茶的功夫,一“不小心”便將半碗茶倒在了廉公子的長衫上,惹得廉公子皺眉申斥,總算是止住了指點萬里河山之勢。 廉苪蘭暗松了口氣,趁著兄長間歇的功夫,對表哥柔柔一笑道:“太妃這些日子又掛念著表哥,怕兵營里的吃食單調(diào),念叨著我得空來給表哥送些吃食調(diào)劑胃口。加上王府下佃戶新送了一籮筐的‘六月黃’,雖然螃蟹不及秋天的大,但鮮香里透著肥美,也是秋蟹不能及的,我特意剃了蟹rou,包了蟹黃包來給表哥嘗嘗鮮?!?/br> 說著,她便命憐香從食盒子里端盛出了一盤賣相極佳的蟹黃包子,半透明的皮子里可以看出滿滿的蟹黃。 崔行舟微微一笑,說了聲寫“謝過表妹用心了”,便接過玉箸,夾了一個放入口中。 他的這個表妹做事處處講究得體周全,雖然只是包了五個包子送來,但盤沿兒裝飾了用蛋白兒炸好后裝飾而成蛋蟹,還有菜蔬刻成的魚兒水草,一眼看過去,美輪美奐。 可對于一個餓了的習武之人來說,吃起來,卻覺得不夠愜意。 作者有話要說: 喵~~~崔九:再來一碗炸油梭子~~~ 第18章 崔行舟整日在軍營里跟兵卒一同cao練,與府衙里悠哉度日的公子小姐們不是一樣的胃口。 雖然除了那盤蟹黃包外,廉苪蘭還精心準備了一小盅燕窩湯和一碟子蜜汁rou脯。 可這些個精致的小點心,鮮美倒是鮮美,幾口吃完后,腸胃不上不下的,還不及李mama包的發(fā)面蘿卜大包子吃得爽利。 不過崔行舟還是有禮地在盤子里剩下了一個,表示飽足,并溫言稱贊表妹烹制點心的功力又精進了許多。 說得廉苪蘭兩頰緋紅,只說以后有機會,再制作些精巧的給表哥送來。 她并沒有跟表哥提及父親之前的舉薦信,倒是細細說起太妃今日的日常,眼看著表哥的笑容有了些真意,這才知趣地起身告辭。 不過在臨行時,她看了看崔行舟掛在腰間的放置熏香的半舊荷包,心里一甜,微笑著道:“這荷包苪蘭繡得不好,難為表哥你一直戴在身上,趕明兒苪蘭抽空,再繡個新樣子給表哥……” 崔行舟勾了勾嘴角,淡淡道:“我不愛追新,用順手了,也不用換。先謝過表妹的用心了?!?/br> 他腰間的這個荷包,的確是當初定親時,表妹托媒人送來的定親之物。 說實在的,繡工著實不錯,據(jù)媒人說是廉小姐親自繡成的,別致的空谷幽蘭的式樣很適合男子佩戴。所以為了表示對表妹的感念,他一直佩戴在身上。 就像崔行舟所說的,他是個不愛追新的人。只要東西用順了手,就能一直用下去。 荷包如此,人也是如此。對于未來的妻子,他并無太大期許,更不指望閨閣里那點子引以為傲的針線才學能有什么大作用。妻子只有性情溫和賢惠就好,那些個活計,自有丫鬟去做。 不過他一直相信荷包上的都是廉苪蘭的親手縫制的針線柔情——直到救下了柳眠棠。 柳眠棠就是憑著崔行舟身上的荷包,認定了他是她的未婚夫。 不過柳眠棠倒是沒有閨閣小姐的虛榮之心,聽他含蓄問起這荷包,便老實交代,雖然這荷包是她的嫁妝,但是并非出自她手,而是半路陪嫁丫鬟整理嫁妝單子時,突然發(fā)現(xiàn)少帶了個荷包,于是她在驛站里從一個外鄉(xiāng)繡娘那買來的。 據(jù)說那繡娘乃是被眞州一位官家請去做嫁妝“代針”的。像這類營生都是大燕高門府宅里心照不宣的秘密。 雖然高門的小姐,個個號稱琴棋書畫無所不能,但偶爾也有短板。是以代針為職的繡娘比比皆是。她們大都游走異鄉(xiāng),替針線不周正的小姐們代針制作嫁妝,又不沽名釣譽,每家都是獨一份繡樣子,成全了主顧小姐心靈手巧的美名。 也是巧了,這繡娘代針的大約就是廉家。她也是憊懶圖了省事,只覺得一個是嫁到京城的新婦,一個是眞州本地的貴女,大約是挨碰不上的。 于是那荷包高價賣給了柳眠棠。又到了眞州廉家那,讓主家選樣子時,同樣青草幽蘭圖案被選中、繡娘依樣畫葫蘆地縫制了一個,成了廉苪蘭定親的信物。 也正是這樣的陰差陽錯,讓柳眠棠認定了這個戴著半舊荷包的男人,正是她的夫君崔九。 當初崔九見眠棠把廉小姐贈給他的荷包當了自己的,也覺得有些詫異,深問下來,眠棠老實回答了。 這下倒讓崔九看清了廉表妹隱秘的虛榮心。 不過這類細枝末節(jié),針頭線腦的,他原本不會放在心上。閨閣小姐追求美名,也是人之常情。 可是今日聽廉苪蘭提起了這茬,他心內(nèi)不免想到,究竟是表妹的針線見長,還是又請了“代針”的繡娘? 原本心緒就煩亂,方才被未來的舅哥指點了一番后,更平添了幾分無聊。 送走了廉家兄妹后,崔行舟讓莫如備了便服,換穿上后,便輕裝簡步,一路順著軍營外的土路,在鄉(xiāng)間田地里消散下心情。 眞州在他的治理下新辟了許多農(nóng)田,種植的是一年兩熟的水稻。田地里的禾苗已經(jīng)長得老高。 不少水田調(diào)節(jié)水量的池子里養(yǎng)了不少像廉苪蘭包蟹黃包的螃蟹, “六月黃”的鮮美并不能維持太長時間,待殼子變硬,味道也變了。 小廝莫如看主子望著水塘便撈蟹的農(nóng)夫出神,立刻心領神會,跑去問農(nóng)夫價錢。 不多時,他便買了兩大籠蟹回來,興沖沖地問:“王爺,今日中午要不要讓兵營的廚子將蟹給您蒸上?” 崔九想了想軍營廚子做飯粗獷的風格,覺得一定會辜負了蟹的鮮美,于是說道:“回去叫馬車,中午去靈泉鎮(zhèn)上吃……” 到了靈泉鎮(zhèn),隨便尋了個酒家,讓正經(jīng)的廚子整治,才更加鮮美。 他如是想著,并不打算去北街的宅子。 但是王爺?shù)谋P算卻趕不上變化來得快,他在靈泉鎮(zhèn)尋了偏僻的酒家,剛下馬車便聽有人驚喜地喚:“夫君!” 崔行舟回頭凝神,便看見一個穿著淡煙色百褶裙的女子一臉驚喜地小跑了過來。而老仆李mama則上氣不接下氣地跟在了后面。 “剛才去給陳先生送飯,遠遠的,我就認出了是……是夫君的馬車,可李mama非說不是,還……還不讓我跟來,差一點就攆不上馬車了!”眠棠因為方才跑了幾步,微微有些發(fā)喘,臉頰緋紅,襯得粉頸更加雪白。 就是因為久不活動筋骨,她的腳踝處隱隱作痛,待來到馬車前,下意識地扶了車廂,才能緩一緩痛意。 崔行舟見她興沖沖說到一半,突然不說話的樣子,就猜到是她的舊傷發(fā)作了。 當初也不知道她遭遇了什么,腳筋都斷了。趙泉雖然給她接續(xù)上,但像回復以前的樣子肯定是不可能了。 這樣的傷最怕劇烈的活動,此時想來她應該疼得鉆心。 這么想著,崔行舟伸手穩(wěn)住了她的胳膊,免得她趔趄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