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立刻進去，而是乏力地靠在墻上，垂下了頭。

    有那么半晌，沈鐸一動不動，幾乎像睡著了。

    但是仔細觀察，會發(fā)現(xiàn)他的雙手在細微顫抖。

    劫后余生的并不只有任勤勤一人。

    “先生？”管家端著晚飯走過來。

    沈鐸擺了擺手，接過托盤，推開了房門。

    任勤勤躺在床上，渾身guntang，每一塊肌rou都在疼痛。

    聞聲，她睜開了燒得迷蒙的眼睛，啞聲道：“我發(fā)誓，我真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鄙蜩I坐在床邊，“圍欄被破壞了，你沒有看到?！?/br>
    “還害得鄧小姐他們沒有玩開心，挺不好意思的?！比吻谇谡f，“你要記得代我向他們道歉?！?/br>
    “不用擔心他們。”沈鐸說，“是我沒有照顧好你。我應(yīng)親自帶著你的?！?/br>
    他的手指輕柔而細致地將女孩被打濕的碎發(fā)撩開，深深地凝視著她燒得通紅的臉。

    “能吃點東西嗎？廚房熬了點鮮rou粥。你還沒有吃晚飯。”

    任勤勤毫無胃口，但是知道自己應(yīng)該努力吃吃喝喝，給身體補充養(yǎng)分。

    她吃力地坐起來。

    沈鐸忽而俯過身，手托起她的頭，將一個枕頭塞在她脖子后。

    隨著男人的動作，一股溫暖的淡香也隨之籠罩了下來。那是任勤勤再熟悉不過的，沈鐸特有的氣息。

    心像是被一只手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鈍鈍地疼著。

    這是大腦cao縱著身體，在提醒她注意危險。

    當你愛上一個人的時候，也就將傷害你的權(quán)力交到了對方的手上。那人就此掌握了你的悲歡哀樂，拿捏住了你心跳的節(jié)拍。

    這種心痛，意味著你將和自由說再見。

    從此以后，你的目光將被系在了另外一個人的身上，你的喜怒哀樂則被他牢牢地握在了掌心。

    “我自己來?！比吻谇趶纳蜩I手里接過了碗，小口小口地吃著粥。

    沈鐸坐在床邊，掀開被子，將任勤勤的睡褲挽起來，打量著她摔傷的地方。

    小腿上磕著的那一處已呈深紫紅色，輕微腫起。雖然沒有破皮，但是被旁邊白凈的皮膚一襯，顯得有幾分猙獰。

    “還疼嗎？”

    “還好?！比吻谇趷灺曊f。

    男人還握著她腳踝，因為她正在發(fā)燒，反倒顯得沈鐸的手掌微涼，十分舒服。

    沈鐸取出藥，噴在紅腫的地方。

    “你什么時候準備了云南白藥？”任勤勤問。

    “中國人，到哪里都帶著云南白藥?！鄙蜩I淺笑著，“當年跑船的時候，我就隨身帶著的，養(yǎng)成習慣了。受傷了，還是用自己的藥才好得快。”

    任勤勤吃了半碗粥，實在咽不下去了。

    “老人家說得對，大年初一果真還是要老老實實呆在家里才好。”任勤勤自嘲一笑，“沈鐸，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只要和你在一起，我的生活就特別刺激，總在上演動作片?！?/br>
    沈鐸眼眸沉沉，似暴風雨來臨前的海面，風浪卷著痛楚與自責。

    “以后不會了?！鄙蜩I拉起被子，輕柔地蓋在女孩兒身上，手細致地掖了掖，將她像個易碎的珍寶一樣包裹起來。

    “以后再也不會了?！蹦腥说统恋纳ひ粽f著輕易不出口的誓言，“我會保護好你，不會讓任何人、任何事再傷害到你?！?/br>
    任勤勤淺淺地笑：“可那樣，我也不會再成長了?！?/br>
    沈鐸陰云密布的眼中終于泛起一抹折射著月光的柔波。

    那是一種欣慰。自己識人沒有走眼，眼前這個女孩，雖然年紀小小，可從始至終都沒有讓自己失望過。

    任勤勤說：“玉不琢不成器。我想成器，就得吃點兒苦。你把風雨都替我擋住了，我就永遠是個半成品了?！?/br>
    沈鐸的手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識，再度拂向女孩通紅的臉。

    穩(wěn)健修長的手，指骨堅硬，覆著薄繭，卻是無比輕柔，觸摸花瓣似的，以指節(jié)在女孩的臉頰邊撫過。

    “我不會再讓你出任何意外了，勤勤?！蹦腥说吐曊f著從未有人聽過的承諾。

    “從今晚后，你只管放心地朝前面走，去闖蕩，不用擔心，也不用回頭。我會在你身后的。”

    “你會一直在嗎？”女孩小聲問。

    “會?！蹦腥苏f，“直到你不需要我的那一天?！?/br>
    “我怎么會不需要你？”女孩笑得朦朦朧朧，眼里都是發(fā)燒帶來的水霧?？烧嬉蜻@份迷糊，讓她的話有著不容置疑的真誠。

    沈鐸深吸了一口氣，想壓住胸腔里狂躁的情緒，卻飽吸了一肺腑任勤勤散發(fā)出來的淡香。

    任勤勤已洗過澡，可波多菲諾的香氣似乎早已滲入了她的肌理，隨著身體的熱度飄散，霸占住了他的全部呼吸。

    “好安靜呀?！比吻谇趥?cè)頭朝窗外望去。大雪滂沱，已在窗欞上結(jié)了一層冰花。

    沈鐸的目光落在屋角的一臺留聲機上。

    片刻后，黑膠唱片旋轉(zhuǎn)，貝多芬的《moonlight sonata》在靜謐的屋內(nèi)緩緩流淌。

    任勤勤望向沈鐸的目光依依不舍。

    沈鐸朝她走了過來，上了床，和衣躺在了她的身邊。

    *

    窗外的雪越來越大，雪珠子撲撲地打在玻璃上。

    小壁爐里，柴火熊熊燃燒。屋內(nèi)溫暖如春。

    沈鐸的臉被火光渲染得無比英俊，像是由潔白的美玉精雕細琢而成。

    他們認識這么久，這還是他們第一次將臉靠得這么近。一個近得已經(jīng)不大適合“兄妹”的距離。

    任勤勤目不轉(zhuǎn)睛地注視著沈鐸，這張漂亮得能令人心碎臉。她仰望了那么久，極想伸出手，用手指去描繪那起伏的線條，轉(zhuǎn)折的弧度，用掌心去感受那微涼的溫度。

    可是她不敢。

    一個小時前，她才剛剛弄明白自己的感情，還不適應(yīng)自己的新狀態(tài)，不敢貿(mào)然采取任何措施。

    很奇怪的，雖然都是對異性的喜歡，任勤勤卻知道自己對沈鐸的感情，同她對徐明廷的截然不同。

    好像喜歡徐明廷只是一場演習，而喜歡沈鐸，才是真的走上了愛情的戰(zhàn)場。

    炮火猛烈，硝煙滾滾，強勁的聲音和風撲面而來，那么真切，帶給她從未感受過的震撼。

    原來愛情可以這樣？讓人這么心驚膽戰(zhàn)。

    任勤勤引以為豪的大膽在這片戰(zhàn)場上毫無用武之地。她在這個領(lǐng)域還完全是個新人呢，這是一片陌生的地圖。她目前只敢瑟縮在一角，眼巴巴地看著遠處那個堡壘，不知道自己何時才能將他攻占。

    沈鐸也就這么一動不動地躺著，任由女孩用發(fā)燒而迷蒙的眼睛注視著自己。

    沈鐸感情內(nèi)斂，山谷里的爆發(fā)大概已經(jīng)消耗掉了他未來這一年的情緒表達量。所以他現(xiàn)在目光平和如波瀾不驚的大海，甚至有點不悲不喜的味道。

    像個神。

    任勤勤心想。

    是的。雖然這個男人很鮮活，可是在有些時候，他又是個不帶私人感情的神，她的守護神。

    可以庇護她，給予她想要的一切，卻依舊是個不會涉及人類情愛的神。

    任勤勤忍不住輕聲問：“沈鐸，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我對你好么？”沈鐸反問。

    任勤勤點了點頭：“從來沒有人像你一樣對我這么好過。”

    沈鐸沒有出聲。

    “你了解我，體貼我，無微不至地照顧我。從來沒有人這么對過我。我從小大到，除了個別老師外，身邊從來沒有一個靠譜的異性長輩。我也不知道，有一個強大可靠的異性照顧，會是這么一種美好的感覺。那是一種，沒有后顧之憂的感覺。讓我覺得自己不再孤單?！?/br>
    沈鐸說：“發(fā)燒挺好的?？梢宰屇阏f點平時舍不得說的好聽的話?！?/br>
    任勤勤笑了，臉蛋紅撲撲的。

    “可是，沈鐸，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br>
    沈鐸的眉頭習慣性地輕皺著，不知道是在思索這個問題，還是在猶豫是否要將內(nèi)心的話說出口。

    任勤勤問：“你在我身上看到了什么，讓你想幫助我？”

    沈鐸沉吟了片刻，說：“你的眼睛里，有火苗?！?/br>
    任勤勤眉毛輕挑。

    沈鐸伸出手，指腹輕輕地在那根頑皮的眉毛上一抹。

    任勤勤覺得半邊臉都要燒起來，忙把腦袋縮進了被子里。

    “可能是一種直覺吧?！鄙蜩I說，“覺得你是一塊璞玉，就想打磨一下試試看。再說，你就在我的面前不停地晃蕩，可我不幫你，就只有看著你走彎路。我是個宅心仁厚的人……”

    任勤勤在被子里笑得直聳。

    沈鐸也笑了，面孔在火光中顯得無比地溫柔和輕松。

    “我一直很慶幸自己認識了你，小鐸哥。”任勤勤望過來的目光水潤明亮，又像個小動物怯怯地從洞xue口望外張望。

    不論她將來能否得到沈鐸的愛，不論他們將來會不會分道揚鑣，她都會對這個男人懷著無可替代的感激和敬愛。

    “睡吧?！鄙蜩I又摸了摸任勤勤的頭，“你也折騰了一整天了……”

    男人的手掌是那么厚實溫暖。

    任勤勤忍不住小小地挪動了一下身子，朝沈鐸靠近了點。又怕自己做得太明顯，讓男人看出來，會笑話自己……

    沈鐸突然伸出手臂，環(huán)住了任勤勤的身子。女孩一腦子的胡思亂想霎時斷了片兒。

    強健的胳膊一攏，任勤勤整個人連著被子被男人抱進了懷里。

    磅礴如大海的氣息撲過來，頃刻就將她淹沒?？v使隔著薄被，縱使正在發(fā)燒，她卻依舊能感覺到男人身上傳遞而來的溫熱。

    這是一種來自年長異性的渾厚深沉的疼愛，緊環(huán)住身軀的手臂更有一份不容抗拒和掙脫的強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