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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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長闌不由得笑了起來。 連回宮之前在朝中積的怒氣都散了許多,他俯下/身來,故意道:“那我們家阿晚可是名副其實?!?/br> 容晚初年少殷長闌四歲,生在辛亥年。 殷長闌就感覺到同他扣著的那只小手用力地收緊了,圓潤的指甲按在他手背上蜷了蜷。 他嘴角高高地揚了起來,轉(zhuǎn)開了話題問道:“今天你陪著太后出門去了?” 容晚初點了點頭。 殷長闌道:“也不必一味地聽她自己的意思?!?/br> 容晚初抿著唇微微地笑了笑,道:“我也不過是閑著?!?/br> 她低聲道:“我聽忍冬說,甄閔夷在天牢里自盡了……” 角落里的陰影動了動,殷長闌才看了俯身的女暗衛(wèi)一眼,溫聲道:“他為求一死,該說的話都說盡了。如今也不過是成全他?!?/br> 容晚初卻仰頭看著他,神色有些憂慮地問道:“已經(jīng)到了這樣的地步嗎?” 重臣沒有經(jīng)過有司的終審,出具明白的判文,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在獄里,不是一件禮法上好說的事。 殷長闌含笑捏了捏她的臉頰,語氣柔和地道:“現(xiàn)在還過得去?!?/br> 容晚初已經(jīng)問道:“是不是柳州有了新的消息?” 第106章 麒麟兒(4) 殷長闌笑了起來。 他溫聲道:“容景升在柳州大破李宗華部,追擊首惡三百余里, 如今深入身毒國境, 力求畢其功于一役……” 也就是說, 容玄明要回京了! 容晚初靜靜地垂下了眼。 容玄明是容家的家主,容玄渡縱使行/事乖戾,也不過都在他的控制與縱容之下。 戚氏何辜? 容嬰又何辜? 殷長闌感受到她心中的激蕩, 將她擁在懷中, 俯下/身來在她眼角落了個吻, 動作溫柔又珍重, 微微帶著些安撫的意味。 她伸出手去, 環(huán)住了殷長闌的腰,將臉埋在了男人的胸前。 柳州的軍報飛進了帝都, 卻并沒有傳到關(guān)山迢遞的榆關(guān)城里。 大軍只在關(guān)中暫時駐扎,斥候穿過弓山隘口, 將西番人的情報遞回主帥容玄渡的案頭。 相貌平凡的中年男人袖著手, 站在容玄渡的書案邊, 低垂的眼睛微微地闔起,面上神色平靜如湖。 容玄渡攏起了手里的紙條。 他聲音沉沉的, 不辨喜怒地問道:“你是說, 你在查霍氏女的時候, 發(fā)現(xiàn)阿嬰也在私查戚家的舊事?” 那中年人躬身道:“是?!?/br> 容玄渡瞇起了眼。 他面上微微露出些焦躁之色,手指無意識地將掌中的紙條都碾碎了,蠟紙的碎片簌簌地從指縫間灑落下來。 不知道是出于得知了容玄明即將回京的消息,還是別的什么緣故, 先時還有些興致每天出門去走一走的容晚初忽然倦了下來。 最初察覺有異的是掌持著她貼身瑣事的阿訥。 她私下里同阿敏說話:“娘娘這個月的月事已經(jīng)遲了半月有余?!?/br> 從楊院正開始為容晚初調(diào)養(yǎng)身體,她的體虛之征已經(jīng)緩解了許多,月信上也常常能對得上日子了。 阿敏遲疑地看了她一眼。 阿訥也正看著她,兩個人在彼此的視線里察覺彼此的意思。 阿訥不由得杵了阿敏一把,低聲道:“你想到哪里去了!娘娘這些時候吃睡都妥當……我只疑心娘娘……身子重了?!?/br> 阿敏就道:“橫豎明日太醫(yī)要過來請平安脈的,不妨我今兒就去叫了人來?!?/br> 她風風火火地出門去了。 阿訥把茶盤里的涼果子湯撤了,換了盞溫溫的刺玫紅,端著托盤往內(nèi)室去了。 容晚初正在窗子底下打絡(luò)子。 過了前些時候剛剛跟著春羽學會了的那幾天,稍稍興頭了一陣子之后,阿訥已經(jīng)又有些時候沒有看到容晚初做弄這個了。 她怕打擾了自家娘娘,輕手輕腳地進了屋。 容晚初一雙手里拈著繩結(jié),臉卻稍稍地抬著,目光散漫地落在窗下的花池里,仿佛若有所思似的。 阿訥擎著茶盤,將細瓷盞和攢盒放在了案邊。 極輕的聲音仿佛驚醒了容晚初,讓她忽然轉(zhuǎn)過頭來。 阿訥反而被她嚇了一跳,抿著唇笑道:“娘娘這是怎么了。” 容晚初略闔了闔眼,微微搖頭。 阿訥柔聲道:“娘娘潤潤嗓子?” 容晚初搖了搖頭,卻隨手把打到一半的繩結(jié)丟在了一邊,問道:“寧壽宮今天又說了什么沒有?” 阿訥道:“聽說太后娘娘發(fā)了脾氣,問‘容家那個小姑娘怎么不來陪著本宮了’,還說……” 她看著容晚初,見她只是微微地笑著,沒有因為鄭太后的話而影響心情的意思,稍稍遲疑了一下,清了清嗓子,道:“‘一定是貴妃那個妒婦,怕本宮喜歡她的妹子,奪了她的位分和寵愛……’” 容晚初笑著搖了搖頭。 阿訥就閉上了嘴巴。 主仆都沒有察覺到腳步聲已經(jīng)進了門口,有人挑開珠簾進了門,問道:“誰是妒婦,誰的妹子?” 阿訥嚇了一跳,忙俯下/身去行禮:“奴婢叩見陛下?!?/br> 容晚初不以為意地道:“太后娘娘把戚夫人當作了我的妹子。萬沒有想到她們兩個走到今天這一步,竟然投了緣法?!?/br> 倘若不是鄭太后承受不了失去殷長睿的打擊而失魂癲狂,以她的性子,向來是不會把戚夫人看在眼里的。 殷長闌眉梢微揚,道:“我打算送她到離宮去,你若是覺得戚氏女不好安置,不妨也一同送過去。” 容晚初有些驚訝。 她道:“怎么好端端的……” 宮中沒有幾位主子,本來就顯得人丁寥落。鄭太后如今的情形又并不十分的惡劣,連楊院正也說,在宮中熟悉的環(huán)境里,只怕還更有益于鄭太后神智的恢復。 將鄭太后就這樣安安穩(wěn)穩(wěn)地奉養(yǎng)起來,原本是她和殷長闌的默契。 殷長闌微一沉吟,還沒有開口,阿敏卻已經(jīng)站在了簾子底下:“楊太醫(yī)來為娘娘請平安脈?!?/br> 殷長闌遲疑了一下,扶著容晚初的肩和她一同出了門:“等一等再同你說?!?/br> 容晚初不知為何,在他短暫的沉默里,心里驀然地沉了一沉。 她仰頭看著殷長闌,男人也專注地看著她,漆黑的眼像一池不見底的水。 仿佛有什么沉沉的重負擔在了心頭上,又像是被什么將一顆心都高高地吊了起來,拉扯得胸臆間的筋脈都疼痛起來。 在這樣的征兆里,連聽到楊太醫(yī)說著“恭喜陛下,恭喜娘娘,脈如走珠,娘娘是懷了龍嗣了”的時候,她都只是怔怔的,下意識地握住了殷長闌的手。 男人垂著眼,順手在她頷下捏了捏,溫聲笑道:“怎么這樣傻乎乎的?!?/br> 一旁的阿訥和阿敏心里有了準備,但留意到兩個人之間微微沉郁的氣氛,也不由得看著殷長闌的面色。 殷長闌將女孩兒攏進了懷里,按著她的腦后扣在了胸前,感受到小姑娘身子微微戰(zhàn)栗,纖細的手臂緊緊地環(huán)住了他的腰。 他含/著笑意,道:“社稷有繼,是朕與娘娘的大喜之事,也是天下人的大喜之事?!?/br> “社稷有繼”,這樣的措辭讓聽到的人心里都不由得重重地一跳。 容晚初入宮至今,縱然與殷長闌琴瑟和鳴,比世間尋常恩愛夫妻還要親昵相愛,宮中后位又始終空懸,但無論是誰都不曾提出將貴妃正位為后之事。 但在貴妃娘娘查出身孕的時候,天子卻說這個孩子是社稷之繼…… 才剛剛診出來的孩子,甚至還不知道是男還是女。 假如是個公主,自然萬事皆休。 倘若是個皇子…… 阿訥和阿敏暗暗地對視了一眼,誰都沒有在這個時候說出什么話來,一個很快將準備好的厚厚賞封遞給了楊院正,一個已經(jīng)出去安排宮人的賞賚之事。 楊院正也聽到了殷長闌說的話。 他大有深意地看了殷長闌一眼,卻接上了他深黯如夜的視線。 年邁的御醫(yī)微微一怔。 殷長闌卻已經(jīng)微微搖了搖頭。 楊院正低下了頭,恭敬地退了出去。 房中只剩下帝妃二人,殷長闌垂下頭,聲音低柔地哄著懷里的女孩兒:“有了身孕難道不歡喜?還是哪里不舒服?跟哥說說,只要哥做得到……” 環(huán)過他腰間的手臂劇烈地顫抖起來,女孩兒的聲音里帶上了微微的哭腔,問道:“你是不是之前就知道了?” 殷長闌苦笑。 他的小姑娘,這樣的聰慧通透,這樣的兩心如一,讓他多喜歡就讓他多頭痛。 他片刻的沉默之間,guntang的濕意已經(jīng)滲過薄薄的夏裳,烙在了他的心口上。 他低聲道:“懷了孩子不興哭的,傷了眼睛不好調(diào)養(yǎng)……我還等著你陪我一輩子,老了的時候替我念奏章……” 女孩兒全身都在輕輕地戰(zhàn)栗,分明是夏日里,卻像是置身于冰天雪地之間,從心頭滾過全身的血都被凍住了。 她道:“我不要什么‘社稷之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