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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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太后微微地傾過身子來,道:“如此jian宦在朝,興風作浪,更生出廢立不臣之心,假以時日,大齊朝堂何時才能太平?” 她眉宇間閃過一絲凌厲狠辣之色,聲音低沉地道:“皇帝是千古明君,哀家卻不必沽此虛名。” 這話說得殺機隱現(xiàn),殷長闌稍稍向后仰了仰頭,等著她說出后面的話來。 鄭太后察覺到了他的避退,不以為意地重新坐直了。 到底還是個年輕人。 到底不是自己親生的。 她心中有一點一閃而過的嘆息,想到至今仍然在紫檀小床里昏睡不醒的殷長睿,一顆心像是在膽汁里浸透了,使她注視著殷長闌,沉聲道:“睿兒如今傷在頭上沉睡不醒,庸醫(yī)徒誤,哀家知道陛下/身邊有個國手。” “哀家愿為皇帝分憂,剪除jian佞,還得宇內(nèi)晏清。” 殷長闌不由得微微地笑了一聲。 這是他坐在這里的第一個笑容,以至于鄭太后有些草木皆兵,謹慎地看住了他,問道:“皇帝因何發(fā)笑?” 殷長闌淡淡地道:“朕笑此人不愧是國朝肱骨,項上人頭十分的金貴,如今尚且暫時寄存于彼,就已經(jīng)有人為此爭競起來?!?/br> 鄭太后面色微變。 她還沒有愚直到問“是誰”的地步,但關(guān)心則亂,這句問話也半噎不噎地卡在了喉間。 殷長闌卻站起身來,微微地笑著看了鄭太后一眼,道:“但朕與母后有情分在此,自然愿依母后所請?!?/br> 他頭也不回地往外去,沒有多看悲喜之下怔怔坐在椅子里的鄭太后一眼,卻淡淡地道:“朕體會得母后一片慈母之心,可惜溺子如殺子,母后也要善加珍重才是!” 皇帝的身影已經(jīng)走得看不見了,連日色都漸漸向西偏過了一大截,瑤翠輕手輕腳地進了門。 鄭太后還坐在椅子里沒有動。 瑤翠看著她面上的神色,想了一想,還是放重了腳步走了過去,聲音低柔地喚了一聲“娘娘”。 鄭太后有些恍然。 她看了瑤翠一眼,眼睛里有一剎那的疑惑和失望,很快就斂去了,叫了聲“瑤翠啊”,就著端坐的姿勢稍稍緩了緩筋骨。 坐的久了,肩脊都生出僵硬來。 女官沒有錯過她那一眼里的情緒,不由自主地抿了抿唇。 她是前頭尚宮宋氏精心調(diào)/教了快十年的老臣,太明白鄭太后是在尋找著她的老師和前任了——自從宋尚宮被送去了浣衣局之后,她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見過鄭太后這樣的神情。 瑤翠不知道出了什么樣的事,讓鄭太后在這頃刻間竟不由自主地尋找起舊人來。 她只是殷勤而溫馴地單膝跪了下來,拿捏著恰好的力道替鄭太后捶打、揉/捏了硬/邦/邦的肩、腰和腿,一面輕快而柔糯地道:“娘娘是先去看一看殿下,還是先傳了膳?” 寧壽宮的晚膳一向傳得早。 時候雖然還沒有很遲,但也大差不差,鄭太后被她提醒了,府中稍稍生出饑來。 她卻搖了搖頭,道:“罷了,不急。” 瑤翠就抿著唇笑盈盈地應了聲“是”,一面搭著鄭太后的手,扶著她站了起來。 鄭太后沉默地邁了兩步,忽然側(cè)頭看過來一眼。 瑤翠被看得心中一亂,鄭太后卻并沒有如她擔憂的那樣說起故人,而是忽然問道:“紅綾在宮里還是跑了出去?” 瑤翠道:“郡主出門去了?!?/br> 鄭太后唇角微微扯了扯。 平日里她并不會過多過問殷/紅綾的行蹤,這時卻淡淡地道:“這么大的姑娘了,在宮里頭還瘋跑瘋鬧的?!?/br> 話說得不重,卻讓瑤翠心里有些凜然,不假思索地道:“郡主回來之后,奴婢就去探問一二。” 作者有話要說: *上章的引用是蘇軾的《洗兒》,忘了標注,這首我可太愛了嗚嗚嗚:“人皆養(yǎng)子望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惟愿孩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寫于烏臺詩案之后,真的戳心。 *常道鄉(xiāng)公曹璜(曹奐),曹髦被殺之后司馬昭繼立的傀儡皇帝,后來禪位給司馬炎的那個倒霉蛋(。 第74章 羅敷媚(4) 鄭太后仿佛不過是隨口一說似的。 瑤翠回了話,她也只是微微地點了點頭, 道:“你有心了?!?/br> 瑤翠溫馴地低著頭, 淺笑道:“娘娘不嫌棄奴婢愚魯疏忽, 就是奴婢的福分了?!?/br> 她攙著鄭太后的手臂,感受到鄭太后身子微微使力的方向,就知道太后娘娘心中到底惦記著睡在后殿的小殿下, 腳下配合地跟著轉(zhuǎn)了過去。 玉枝側(cè)身坐在床邊的矮杌子上, 手里捏了柄團扇, 徐徐地替床里的殷長睿打著扇, 聽見宮人紛紛地向太后娘娘問安的聲音, 也沒有站起身來。 鄭太后在門口停了停,她只在游廊里走了不長的一段路, 卻仍是等到宮人拿著湯婆子替她暖了手腳,又換了熏籠上烤熱的居家衣裳, 才輕手輕腳地進了碧紗櫥。 她進了門就先俯下/身子查看殷長睿的情形, 拿手貼了貼他的額, 又替他掖了掖被角,女官掌心扇子帶起的柔風一下一下地, 連帶著撲在她臉上, 讓她微微地點了點頭, 道:“你做的很好?!?/br> 玉枝垂下了頭,柔聲道:“都是奴婢的分內(nèi)之事?!?/br> 鄭太后在床邊坐了下來,難得地從殷長睿身上挪開眼睛,看了她一眼, 道:“你也熬壞了,去休息休息吧?!?/br> 鄭太后也記得她在這里服侍了許久了。 十八、九,二十來歲的女官,兩只眼睛都眍o了,眼底下積起了厚厚的青黑色。 瑤翠抿唇走了過來,一面扶著玉枝的手,拿走了她手里的扇子,一面輕/盈地道:“娘娘體恤你,你把這份心記住了,依著娘娘的安排才是。把身子熬壞了,還怎么服侍殿下呢。” 輕輕地推了她一把,道:“快去吧,這里有我呢。” 玉枝連軸轉(zhuǎn)地侍奉了十幾個時辰,殷長睿受不得寒,也受不得熱,屋子里地龍燒得迎春花都發(fā)了芽,她在這里一刻不停地打著扇,這時候停了一停,只覺得手臂往下都失了知覺,不像是自己的了。 她握著腕子,給鄭太后磕了個頭,就順從地退了下去。 瑤翠一面打著扇子,一面揣度著鄭太后此刻的心思,鄭太后卻只是坐在小床邊上,凝視著殷長睿更顯出消瘦的臉。 一時之間,寧壽宮的寢殿里重新落進了沉沉的寂靜之中。 容縝策馬直入容府的儀門底下,才翻身下了鞍,手一揚,掌心的韁繩就丟在了迎上來的門房手里,單手還挽著馬鞭,冬日里外頭呵氣成冰的,他卻面色紅/潤,連吐息都有股掀人的熱氣,睨視的時候有種說不出的驕矜,問道:“我爹在不在家?” 高大的駿馬被門房接了韁,依舊溫順地跟在容縝的身邊,亦步亦趨地走著。 那門房也不敢對公子的愛駒有所輕慢,一面手勢柔和地拉著馬,一面應道:“回三少爺?shù)脑?,二老爺在府里頭?!?/br> 容縝拎著鞭子拿鞭柄在門房肩上杵了杵,道:“木頭樁子。” 他言辭間若有若無的一點不滿,又像是調(diào)笑似的,那門房訥訥地,一面就把容縝的坐騎送到了馬棚里去。 容縝的親隨小廝就聽見自家少爺鼻腔里輕輕地“嗤”了一聲,道:“從哪里安排來這不會看人眼色的東西,把他給我換了?!?/br> 小廝不敢怠慢他的話,卻也不敢應下,只道:“聽說是大老爺臨走的時候安排的?!?/br> 提到大伯父容玄明,容縝的氣焰就一下子熄了,只有一聲輕哼里還聽出些殘余的惱意。 小廝一聲也不敢出,低眉順眼地跟在容縝的身后。 沒有等到容縝回了自己的院子,半路上就有人把一行主仆攔住了:“老爺交代,等您回來了就往書房去?!?/br> 容縝微微皺起了眉。 他也有幾日沒有看到父親容玄渡了。 他腳下一轉(zhuǎn),果然就依言往西路的外書房里去。 容玄渡的書房時常有賓客出入,因此單單設(shè)在一處園子里,假山活水、成行花木,雕砌十分有雅致。 容縝還沒有走到園墻底下,打里邊先迎面出來個人影,遠遠地看見容縝,聲如洪鐘地笑道:“容小三爺,咱們可許久沒有見著了?!?/br> 那人高盈八尺,身材壯碩,紫棠色面皮,絡(luò)腮髭須,一身的彪悍之氣,以至于潞綢的道袍穿在他身上倒有些不倫不類的,顯得像是個兇器穿上了人皮。 容縝對上他,就露出個笑來,道:“戚世叔?!?/br> 那人就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容二爺方才還同我說起,小三爺這一二年長大了,比從前進益許多。” 一面贊揚道:“果然虎父無犬子?!?/br> 他體魄闊大,中氣充沛,說起話來十分的震耳,言辭間卻巧妙地捧著容縝。 容縝不以為意,同他客套地寒暄。 對方也沒有同容縝說太多的意思,問了問他的學業(yè)功課,就笑道:“小三爺回頭閑了,往叔叔那里去,帶你頑些尋常見不著的?!?/br> 容縝笑著應了,駐足等他先走了幾步,才接著往園子里來。 看見那人出去了,容縝就猜測書房里應該沒有旁人了,進門的時候果然只有容玄渡一個人坐在書案后頭,手里捏著支細炭筆在紙上勾勾畫畫。 小廝、仆從都乖覺地退到了門外。 容縝大大咧咧地進了屋,卻隨手就把門扇掩上了。 容玄渡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說了一聲“回來了?”仍舊低著頭描畫。 容縝在書案對面倒著看了一眼,紙上密密麻麻的曲直圈折讓他不由得皺了皺眉,道:“輿圖又出錯了?” 容玄渡頭也不抬,隨口“嗯”了一聲。 容縝有點不滿。 他在容玄渡對面的椅子里落了座,沉木的椅面隔著搭袱還有些許余溫,不用想就知道是剛離開的人留下來的。 他問道:“戚愷來做什么?” 容玄渡淡淡地道:“沒大沒小,你要叫叔叔?!?/br> 不過是野陽侯府的庶長子,身份不尷不尬的,野陽侯因為留著他在府里,倒礙著嫡子的事,才把他丟到了帝都來,說得好聽些,叫做請容家兄弟教導罷了。 容縝不以為意地道:“當面我自然記得?!?/br> 容玄渡隨手就將桌上的赤玉鎮(zhèn)紙拋了出來——他雖然頭也沒有抬,但頗有準頭,赤玉雕琢的朱厭直奔著容縝的面門而至,年輕男子不得不向后仰了鐵板橋式,順手將那鎮(zhèn)紙抓/住了,擺回了桌面上。 他揉了揉鼻子,嘀咕了兩聲,這一回站好了,悻悻地問道:“戚世叔來見您有什么事?” 容晚初在聞霜塢布置成了暖房的東梢間里澆花。 這時節(jié)雖然布置了暖房,但能開的花到底有限,不像是春夏時分爭奇斗艷的,朱紫也顯出些單調(diào)來。 殷長闌進了門,就看見她穿了件半新不舊的緗色褙子,水青的襕裙,頭上躲懶地梳了個單螺髻,一半的側(cè)臉藏在蒙蒙的天光里頭,鴉翅似的鬢邊簪了朵胭脂紅的辛夷花,倒比滿屋子的花木都明媚鮮妍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