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jié)
她站起身來,翁明珠就順從地放開了她的手,翁明珠身邊的侍女聽到容晚初要接人到鳳池宮去住,雖然小主人如今還是這副模樣,仍舊掩不住面上露出喜色,洋洋地上前來服侍。 儲秀宮的秀女們已經(jīng)住了這些日子,宮里頭卻連個響動都沒有,就像是半空里飄悠悠的風(fēng)箏,沒有個著落之處。 如今三位娘娘都是獨居,皇帝也并沒有旁的嬪妃,一旦有人被簡拔走了,往后的日子還不是青云直上、富貴可期? 何況還是圣眷最貴重的貴妃娘娘呢。 雙蕙二人面上心里都?xì)g喜得像是提前過了年,翁明珠抿著唇看了兩人一眼,又看了看神色溫和的容晚初,最后沒有理會兩個侍女的殷勤,只重新仰躺回了床/上,被子跟著高高地拉了起來。 容晚初已經(jīng)出了門去。 立在后頭的阿敏也把兩個侍女打量了一眼,指了兩個鳳池宮的小宮女留在屋里幫忙,才轉(zhuǎn)身跟了出去。 被單獨帶出來問話的幾個人分散在各個房間里,容晚初轉(zhuǎn)過廊角,一旁的耳房里就有人提著裙角追了出來,叫道:“貴妃娘娘!” 容晚初駐足回首。 同在房中的女官也趕了出來,防備性地?fù)踉诹怂腿萃沓踔虚g,道:“許姑娘,您請回房去吧?!?/br> 許氏卻只是咬住了唇,一雙形狀姣好的眼睜大了,問道:“貴妃娘娘,您如今是后宮懿范,但卻這樣的偏袒翁氏,難道也符合圣人之訓(xùn)嗎?” 容晚初被她問得微微一怔,旋即不由得笑出聲來。 她執(zhí)帕虛掩了口,笑聲低柔而清晰,讓許氏一張臉漲得透紅,道:“敢問妾身哪一句話說得引了娘娘的開顏?” 容晚初含笑道:“許姑娘說得很對,本宮肆意妄為、蔑視宮規(guī),全不合圣人之訓(xùn)?!?/br> 她收了笑聲,反問道:“那又如何?” 許氏張口結(jié)舌。 她面上紅的要滴血,又是羞惱、又是憤恨,容晚初已經(jīng)淡淡地睨了她一眼,仍舊沿著回廊往前去了。 女官擋住了許氏的腳步,道:“許姑娘,我們娘娘護(hù)短得很,您也不必讓我們?yōu)殡y。” 鳳池宮的眾人都過去了,許氏聽見隊尾有兩個小宮女竊竊私語的聲音:“娘娘要帶了翁姑娘回宮去,難道真要薦翁姑娘也做娘娘?” 另一個笑道:“我看也難說得很,興許娘娘就喜歡這樣直率天真的呢……” 一行人越走越遠(yuǎn)了,聲音也愈低至不見。 連宮人都說容貴妃喜歡直率天真的,卻分明全不是這么一回事! 許氏恨恨地跺了跺腳,看著那攔著路不肯移動的女官,賭氣似地道:“你在這里干巴巴問我有什么用?翁氏落了水,同我又有什么相干?現(xiàn)放著一個恨她恨得眼都綠了的在那里,你們一個個卻都跟瞎子似的,問都沒有人問她一句……” ※ 天色擦了黑,三、四名緋、紫色袍的大臣從殷長闌的書房中退了出來。 值勤的龍禁衛(wèi)送了幾位大人出宮。 李盈輕手輕腳地進(jìn)了門。 殷長闌靠在椅子里微微閉著眼養(yǎng)神,聽見他的腳步聲,問道:“怎么了?” 他雖然沒有睜眼,李盈卻仍下意識地露出滿面的笑來,小心翼翼地道:“鳳池宮遞來的消息,貴妃娘娘說,今兒宮里有嬌客,不便同您一處用膳了……” 殷長闌就“嗯”了一聲,問道:“貴妃今日遇上了什么事?” “奴婢也是聽娘娘身邊的人提了一嘴?!崩钣浪瑤孜淮蟪荚跁坷镩]門說了一整日的話,從他聲音里聽出nongnong的疲倦來,就簡明扼要地道:“儲秀宮的秀女翁氏落了水,如今查出來是人為,娘娘因此把翁氏帶回了宮里照料些時候。” 殷長闌點了點頭。 翁明珠的事只在他耳邊一過,并沒有掛在心上,只問道:“貴妃單說了不能一處用膳?” 李盈怔了怔,沒想到皇帝的心思連這上頭也用著,忍了忍笑,道:“確是這樣說的?!?/br> 殷長闌心情微霽,只看了他一眼,就敲了敲桌子,道:“傳膳罷。” 李盈笑瞇瞇地退了出去。 沒想到晚膳過后,殷長闌的御輦到鳳池宮門口的時候,等在外頭的女官卻當(dāng)真不見有意外之色,只含笑將殷長闌迎了進(jìn)來:“娘娘在聞霜塢等著陛下?!?/br> 李盈目瞪口呆。 難道這也算是陛下和貴妃娘娘的約定? 他一面在心里不著邊際地反思著自己的失職,一面同手同腳地跟著殷長闌進(jìn)了儀門。 暖塢里也已經(jīng)換上了琉璃窗,燈火無遮無攔地照進(jìn)積雪的庭院,當(dāng)窗讀書的少女聽見中庭的聲響,側(cè)過頭與殷長闌對視,一雙杏子眼含了笑意,起身往門口來。 作者有話要說: 殷七:聽說有人要給我納妃? 晚初:你在想peach,明天就全送走。 第44章 玉漏遲(4) 容晚初在春意融融的暖塢里,單穿了件軟而薄的羽裳, 這樣不管不顧地往門口來, 讓殷長闌不由得皺了眉, 大步流星地跨了過去,將女孩兒攔在了房門里頭:“胡鬧?!?/br> 他身上還有些深夜踏雪歸來的涼意,冷侵侵撲面而來, 扎人的骨。 容晚初卻笑吟吟地踮起腳來, 拿手心貼了貼他的臉頰, 道:“外頭這樣冷?” 女孩兒掌心溫?zé)岫?xì)膩, 貼在面上時, 仿佛微微粗糲的肌膚都跟著潤澤了。殷長闌眉峰微緩,聲音也跟著柔和下來, 道:“起了風(fēng),比白日更冷許多。” 他抬臂將容晚初的手握在掌中捏了捏, 旋就放開了, 又勾著她的肩往里間輕推了一把, 道:“先進(jìn)屋去吧,我身上冷, 不要撲了你?!?/br> 他在門口的熏爐邊上烤了片刻, 跟進(jìn)來服侍的宮人和內(nèi)侍就簇著他往槅扇后頭去更衣。 容晚初低著頭收拾方桌上被她放得橫七豎八的書冊, 就聽見沉穩(wěn)的腳步聲漸行漸近,男人一面理著玄色寬袍里的雪白袖口,隨口道:“今日怎么沒有回房去休息?” “同明珠說了一回話,這里倒比后頭方便些?!?/br> 聞霜塢里設(shè)的是火炕, 炕桌上擺滿了容晚初前頭放下的書,女孩兒埋著頭一本一本地捋著,殷長闌在她對面坐了,就伸手過來幫忙,一面聽她閑閑地說話:“送她走了,我也懶怠挪動,索性就宿在這里?!?/br> “明珠?”殷長闌為這個親昵的稱呼微微挑了挑眉。 容晚初知道他不清楚這個,就跟著解釋道:“就是翁御史的女兒?!?/br> 殷長闌原本想要說些什么,但又閉上了口,微微地沉默了片刻,才道:“如今你是掌持宮闈的貴妃,還是少同這些秀女關(guān)系太過親密才好?!?/br> 容晚初只覺得這話有些隱約的酸氣,抬起頭來看了一眼,對面的男人正一摞書敦在桌上,骨節(jié)修長的手指掐著齊整的書冊,面上神色平緩,眼睫微微地垂著,像半輪質(zhì)地細(xì)密的扇。 她為自己的這一點錯覺,忍不住地掩口輕輕笑了起來。 殷長闌一撩眼皮,唇角還銜著淡淡的笑意,問道:“什么事這樣好笑?” 容晚初下意識地道:“沒什么?!?/br> 她有些心虛地轉(zhuǎn)移了話題,道:“前頭的秀女們已經(jīng)在儲秀宮留了這樣久,驗看要到年下了,總不成大過年里還這樣沒名沒分地拘著人家?!?/br> 殷長闌漫不經(jīng)心地“嗯”了一聲,把自己手中這一疊書攏齊了,又把容晚初手里的幾本抽了出來,堆放在上頭,就站起身來,把一整摞書都抱在了懷里,往書架前頭去。 容晚初不知道他有沒有聽清自己說的話,微微地抿了抿唇,又道:“你要不要抽個時間親自見一見?” “我見她們做什么?”殷長闌有些詫異地反問了一句,道:“你做主就是了?!?/br> 容晚初嘴角忍不住高高地翹了起來。 她道:“今兒明珠落了水,宮里積年的嬤嬤審了這一日,雖然還有些疑點沒有全厘清,總歸也逃不出眼紅心熱、爭風(fēng)挑尖,為了份位前程,等閑就要人的性命?!?/br> 殷長闌把臂上托的書一樣一樣循著簽子插回書架里,一面耐心地聽著她說話,察覺她說到這里,忽而停住了口,就回過頭來看她,溫聲道:“可是嚇著了你?” 他的第一反應(yīng)是這個,容晚初不由得笑了起來。 她搖了搖頭,輕聲道:“哪里就嚇住了我。只是我心里覺得,這還不過是幾名秀女、搏一個影子都沒有的前程,就能做出這樣的事來,倘若往后這宮里進(jìn)多了人,只怕斗起法來比這兇狠得多……” 男人結(jié)了細(xì)繭的手指撫上了她的面頰。 容晚初順著他的力道仰起了頭,殷長闌身材高大,站在炕邊俯視下來,桌邊搖曳的燈火映進(jìn)他眸子里,使他的眼瞳泛著火焰和金水的光澤。 “不會有更多的人?!彼曇魷厝幔袷前矒?,又像是一種隱秘的誓言,容晚初怔怔地凝視著他,聽他含/著笑意,聲音沉邃而溫和,道:“把她們都遣送回家也好,怎樣處置也好,你做決定,我來下這道旨意。” 容晚初眨了眨眼。 蝶翅似的睫羽震顫了幾回,殷長闌放開了握在她頰邊的手,順手?jǐn)Q了擰她的瓊鼻,低聲笑道:“傻丫頭?!?/br> 容晚初還未全醒過神來,下意識地反駁道:“我才不傻。” 殷長闌從善如流地道:“你不傻?!?/br> 他在容晚初反應(yīng)過來之前轉(zhuǎn)移了話題,問道:“翁氏的事非常復(fù)雜?還需不需要人手?” 容晚初被他帶走了思緒,就有些悵然地?fù)u了搖頭,道:“利益相關(guān),話說出口都虛虛實實的,我宮里的人到底在我身邊服侍的日子還短,就是專門做這個的,也……” 也未必就能如臂指使。 殷長闌微微沉吟了片刻,就扣指輕輕地敲了敲桌板。 骨節(jié)與漆木碰在一處的聲音清脆,容晚初以為他要說些什么,下意識地抬眼看向他。 窗外卻掠過一條瘦長的黑影。 那一點暗影如一片黑漆漆的葉子,又像是一只潛行的夜蝠,在容晚初眼角的余光里一閃,就垂著手立在了槅扇底下。 外頭早就刮起了風(fēng),這時有細(xì)而尖銳的風(fēng)聲在安靜的房間里隱隱地響起來,殷長闌親自轉(zhuǎn)身走了過去,將槅扇外的窗屜微啟了一條窄縫,被他伸手合上了。 屋中重新寧謐下來,那點若有若無的冷意也被阻隔在了墻壁之外。 那黑衣的少年人仿佛意識到了什么,微微有些局促地并了并腳。 容晚初在他莫名其妙地出現(xiàn)在房中的時候,便已經(jīng)頃刻之間回手從髻上拔下了一股金釵,反握在手中,這時見殷長闌神態(tài)從容,才將呼吸重新放勻了。 殷長闌看著她下意識的動作,眼中一時染上了疼惜和愧疚之色。 他柔聲道:“有哥在?!?/br> 容晚初有些赧然地笑了起來,仰起頭來看著他,眼瞳上浮著信賴的碎光。 殷長闌微微沉吟了一下,先指了指雖然整個人靜靜立在落地罩底下,但不發(fā)出一點聲息、連呼吸都低至不聞,就仿佛世間并不存在這樣一個人的黑衣少年,道:“這是高橫刀,我的‘黑月’?!?/br> 黑月一詞并不見于史冊,也并沒有一點官方的文字記述過他們的存在,只有極少數(shù)流傳的鄉(xiāng)野話本中,用一種民間的夸張想象,信誓旦旦地描寫開國太/祖皇帝的身邊曾有一支‘天兵天將’之師,為皇帝斬妖屠魔,保衛(wèi)皇圖基業(yè)萬載不頹。 容晚初從前看遍與殷揚(yáng)有關(guān)的正史野史,稱得上倒背如流,但對這個詞也只是微微的耳熟,卻已經(jīng)記不起它最初出自何處。 她微微有些好奇地打量著這個黑衣少年。 黑月少年高橫刀整個人暴露在她的視線里,顯得稍有些不自然。對比內(nèi)間的燈火如燒,外間微微顯出些昏暗來,他的身影就向著落地罩外這一點交錯的陰影里極輕微地縮了縮。 他像是一片沒有生命的夜影,即使是就站在這里,倘若別人閉上了眼睛,也不會覺得那里有一個活生生的人存在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