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jié)
就是平常人養(yǎng)一只小貓小狗,久了也生出感情來。 倘若要把那個孩子養(yǎng)在她的身邊,平白地牽扯她的精力和感情,到后來倘若果然是養(yǎng)不住的,更不知道要有多傷心。 殷長闌從來沒有想過要讓容晚初和殷長睿生出什么牽扯來,他道:“我看太后也很看重他,她若是想養(yǎng)著,就把他留在宮里?!?/br> 容晚初并不確定在鄭太后經(jīng)歷了今日的事之后,一時半刻還能分出心思放在殷長睿的身上。 她道:“太后到底有了年歲。” “那就封他一個王爵。”殷長闌眉目微淡,道:“調(diào)撥合適的人手去看護(hù)他,無非是我多問幾句?!?/br> 他揉了揉容晚初的發(fā)頂,又道:“你不必替他cao心?!?/br> 殷長睿原本就天生不足,大約先皇也是因為怕他壓不住福氣,才一直沒有給他一個爵位,就這樣“十二皇子”、“小皇子”地混叫著。 但假若當(dāng)真沒有人再肯照拂他,需要他獨(dú)自建府、立起一個門戶來,一個正經(jīng)的親王爵才顯出尊重,也顧不得這些慈愛的心腸了。 容晚初不由自主地嘆息。 殷長闌聽不得她這樣的惆悵,就安撫她道:“太后只怕這一下子傷了元?dú)?,正要尋些事替我分憂,不會輕易擱下他不管的。” 他看著女孩兒薄薄含愁的眉眼,那種不知名的沖動又一次占據(jù)了他的理智,讓他不由自主地低聲道:“阿晚若是實在喜歡,往后我們的孩子,就留在你身邊教養(yǎng)。” 他聲音低沉,還帶著微微的啞,讓容晚初一時沒有聽清他說的話。 她側(cè)首望向他,一雙杏子眼明亮而清透,還帶著微微的疑惑,等著他來解答。 殷長闌又在那雙眼眸里看見自己的倒影。 他將那句話說出了口,就生出罕有的悔意來,此刻見容晚初沒有聽清,反而微微失笑,搖了搖頭。 他掌心在她羽睫前拂過,遮住了她的眼,道:“沒事!” 容晚初心中并不大相信,總覺得自己錯過了什么重要的東西。 但殷長闌說這樣的話,她就知道她追問也逼不出來,索性鼓了鼓腮,放棄了這個話題,轉(zhuǎn)而說起另一樁她關(guān)心的事來:“元日的朝宴,我看了往年的舊例……” ※ 鳳池宮中的光景總是溫柔寧靜的。 外頭的詭譎風(fēng)云也并不曾刮到容晚初的門前。 她夜里做了個有些紛繁的夢,夢里許多事都記不清了,只記得她如前一日一般,通殷長闌面對面地坐著,外面喧喧嚷嚷的,不知道什么人在放著煙花,他說了一句她聽不清的話,她急得跳腳,傾過身去問他“在說什么”。 他卻握住了她的手腕,她的耳畔有一點溫柔的觸感一貼即離,她看到男人依稀含笑的眼,嘴唇微微翕合,像是下一刻就要將什么再說出口。 窗外卻忽然起了一聲巨響。 容晚初懵懵懂懂地睜開了眼。 沒有什么煙花、聲響,也沒有相對閑談,夢里的一切迅速從她腦中流去,只在她擁著被子坐起身的工夫,已經(jīng)全然沒有了一點印象。 侍女如任何一個平常的早晨一樣,帶著笑意挽起帳幔,清晨的天光漏進(jìn)黑甜之境,極細(xì)微的涼驅(qū)除了殘留的睡意,容晚初趿著軟鞋下了床,問道:“什么時辰了?” “卯正了,剛打過鐘?!卑⒃G笑吟吟地道:“外頭稍稍地下了一點雪,倒是把梅樹都吹白了。” 容晚初走到窗邊去,她醒來時還有些不知名的低落和倦意,聽到這個倒生出些興致來,道:“薄雪也有薄雪的好?!?/br> 她露出笑來,阿訥的心情也跟著輕松了,替她從熏籠上拾掇衣裳的時候,還笑瞇瞇地問她“今日要不要出去走一走”。 宮人有序地服侍她洗漱、更衣。 阿敏卻從門外走進(jìn)來,面上微微帶了些怪異的神色。 阿訥心情好,笑著同她招呼,問道:“這是怎么了?” 阿敏在簾櫳底下站了腳,開口時語氣也有些異樣和遲疑,道:“馥寧郡主跪在了宮門外頭,背上還綁著兩條木板,瞧著仿佛就像……就像是,話本子里演的‘負(fù)荊請罪’似的?!?/br> 阿訥有些不解地道:“跪在咱們宮門外頭?” 阿敏道:“誰說不是呢?!边B她也不由得有些嘀咕,道:“不知道是個什么把戲,見了奴婢進(jìn)門,也沒有說話?!?/br> 她問道:“娘娘,您可要出去看看?” 容晚初微微蹙眉。 阿訥已經(jīng)按捺不住地道:“這算是個什么事!她一個堂堂的郡主,跪在姑娘的門前,傳出去還當(dāng)是姑娘折辱了她!” 她回頭便道:“奴婢去請了她走?!?/br> 容晚初原本薄有怒意,被阿訥氣沖沖地說了一回,反而平靜了下來,道:“我又不是什么賢惠人,不擔(dān)什么虛名聲?!?/br> 阿訥急道:“那也不能由著她這樣隨意敗壞?!?/br> 容晚初笑了笑,道:“事各有主,找也找不到她頭上去?!?/br> 就先吩咐道:“你去預(yù)備兩個褥墊,要厚厚的,給馥寧郡主送出去,免得冰天雪地里,凍壞了郡主的腿。” 作者有話要說: 晚初:所以他到底說了什么呢。惆悵 第41章 玉漏遲(1) 阿訥得了容晚初的吩咐,雖然臉上仍舊不大情愿的樣子, 但卻沒有再說什么, 叫了個簾下侍奉的小宮女, 到箱籠里去拿沒有用過的新褥墊了。 阿敏還在簾下立著腳,等著容晚初的安排。 容晚初微一沉吟,道:“去給寧壽宮送個信, 討了太后娘娘的示下?!?/br> 馥寧郡主是鄭太后接進(jìn)宮來的, 自然該由鄭太后教養(yǎng)轄制, 阿訥頓時轉(zhuǎn)憂為喜, 忙道:“還是娘娘處置得好。” 容晚初看著她喜怒皆形于色的模樣, 不由得有些失笑。 倒是阿敏領(lǐng)會了容晚初的本意,抿著唇笑了笑, 屈了屈膝,就退了出去。 阿訥放下了心, 見應(yīng)差的宮女抱著兩副一指厚的厚墊子從簾下過, 生出些興致來, 就叫住了那小宮女,同她一道出了門。 容晚初隨她去。 女官替她梳整了鬢發(fā), 將犀角梳上纏繞的幾根落發(fā)摘了下來, 放進(jìn)妝臺上的玲瓏扁盒里。 “您這些時日睡得都不大好?!迸偈帜_輕快, 一面柔聲道:“往常旬日也不掉上幾根頭發(fā)的?!?/br> “這些時候事雜?!比萃沓鹾Φ溃骸斑^了這段時日再看。” 女官就抿唇笑了笑,福身退了出去。 阿訥怒氣沖沖地往屋里來,一個退著、一個轉(zhuǎn)彎,險些不慎撞到了一處去。 貼身侍女面上的神色微微緩和, 道了聲“對不住”,心緒也稍稍平定下來,進(jìn)了內(nèi)室到了容晚初面前的時候,也不再像剛進(jìn)門的慍怒了。 她壓著嗓子叫了聲“娘娘”,道:“您是先看一時書再用早膳,還是先傳了膳?” 容晚初道:“不急?!?/br> 她招了招手。 侍女柔順地屈膝蹲在了她的面前。 容晚初不由得笑了笑,問道:“怎么回事?惹得你這副模樣?!?/br> 阿訥不意被她留意到了。 她原本就是醒過神來生生壓下去的怒意,這時又叫勾起來了,就皺起了一張臉,道:“那馥寧郡主,好生沒有道理。您好心好意地給她送褥墊,她卻問,是不是您原諒了她?” 容晚初微微揚(yáng)眉。 “她做了什么了就指望著您原諒呢!”阿訥義憤填膺,道:“奴婢但說,娘娘憐惜她的身子,才使奴婢送出來墊膝?!?/br> “馥寧郡主卻說,若是您不原諒她,她就這樣跪著,要讓您看到她的誠心誠意,更不要做什么表面文章……” 侍女說著話,一雙大眼睛都仿佛熊熊地噴著火,要隔著重重墻壁和窗戶,把宮門口的殷/紅綾燒成灰似的。 容晚初沒有為阿訥口中殷/紅綾的作為而生氣,只問道:“郡主最后也沒有收下墊膝?” 阿訥搖了搖頭。 容晚初微微頷首,道:“不必理會她。” 阿訥心中仍有些不平,呼了幾口氣,一張小圓臉才重新顯出笑來,道:“那您什么時候用膳?我先去交代一聲?!?/br> 容晚初看她一副總想找些什么事做來轉(zhuǎn)移注意力的樣子,索性笑道:“你去傳罷,早些用了省事,免得等一等還要生出別的事來?!?/br> 阿訥得了差使,就脆生生地應(yīng)了句“是”,轉(zhuǎn)頭仍出去了。 尋常的宮人都在簾下、外間遠(yuǎn)遠(yuǎn)地等著,身邊的人都打發(fā)出去了,容晚初一時倒有些難得的清凈。 窗子底下的美人觚里插了新折的灑金梅,在暖烘烘的室內(nèi)熏了這一時,枝上的殘雪都化成了水,于月白織金的氈毯上洇出淺淺的痕漬來,透白和胭粉的花瓣卻更顯出潤澤之色。 容晚初一時微微有些手癢,就起身往臨窗的大書案后頭去,揭了桌角上有些日子沒有動用過的匣子,朱砂、黛青的顏色從蓋子底下顯出來。 她緩緩地研了一回墨,又在筆山上揀了一回,掂一支在手中,才高懸著腕落了筆。 傳膳的宮人進(jìn)了正屋,阿訥輕手輕腳地轉(zhuǎn)進(jìn)來尋她,方看見她竟然在畫畫。 少女穿了件家常的薊粉衫子,淺丁香色的挑線裙,站在黑漆螺鈿的寬大長案后面,又襯著更身后的一色黑漆書架、多寶格,顯得清瘦而高挑。 阿訥忽然發(fā)現(xiàn),容晚初剛進(jìn)宮來的時候,站在書架前,頭頂堪堪地挨到隔板的下緣,如今這樣站在那里,已經(jīng)不知不覺地同那一層隔板一般高了。 雖然只有極小的一點差別,侍女依然抿著唇無聲地笑了起來。 她也沒有叫,就悄悄地回身叫人重新預(yù)備了溫水,又回來站在落地罩底下等了半晌。 到容晚初稍稍收了一筆,終于抬起頭來的時候,才看見了她:“怎么不叫我?” “您難得有些閑情?!卑⒃G笑瞇瞇的,這時候才湊了上來,看見紙上畫了一樹梅花,朱紅的梅花只點到了半枝,大約是還沒有畫完。 她并不懂畫,只覺得那花樹看著都明艷又蕭颯,一點也不像從前大公子看見姑娘畫梅時評價的“孤標(biāo)落拓”,心里就更加快活起來,又叫人進(jìn)來服侍容晚初沐手:“前些日子一睜眼、一閉眼都是那些個賬本子,奴婢瞧著您也憋壞了?!?/br> 容晚初一生性情,“詩書琴棋畫”是打小養(yǎng)在骨子里的,日子就這樣過了十幾年,早就成了習(xí)慣。 她微微地笑了笑,擱下了筆,就著溫水重新洗了一回手,道:“偏你就知道我憋著了?!?/br> 阿訥笑嘻嘻的,并不一定要和她爭辯。 早膳用到一半的時候,殿門口稍起了一點響動,阿訥就悄悄地退了出去。 后頭半頓飯吃得風(fēng)平浪靜的,容晚初幾乎要以為之前的響動是自己的錯覺。 等她撂了筷勺、漱了口,宮人井然地收拾著碗碟,阿訥和阿敏才肩并肩地走進(jìn)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