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我們?nèi)ソo謝奶奶拜年！”狗蛋兒瞬間高興起來，領(lǐng)著孩子們呼啦啦跑了。

    沒了一群小尾巴，程遙遙剝開一顆加應(yīng)子，把其中一顆分給謝昭：“給你一個。你多笑笑嘛，孩子們都怕你了?！?/br>
    謝昭含著甜滋滋的果干，唇角不覺翹起。

    程遙遙捂著臉小聲叫道：“你不準(zhǔn)在外面這么笑！”

    謝昭不明所以，溫聲道：“快些走，奶奶還在家等我們?！?/br>
    地上的雪漸漸融化，踩上去咯吱作響。兩人送了一圈炸丸子，最后一碗送給林貴家的。林貴家住得遠，兩人肩并肩穿過半個村子，惹來多少注目。

    村里人艷羨地看著這一對郎才女貌，打招呼也分外殷勤。

    要說從前他們還認(rèn)為程遙遙遲早會走，在謝昭和程遙遙一起高考，還雙雙并列榜首后，村里的輿論就陡然轉(zhuǎn)變了。

    “你們還說程遙遙是狐貍精呢，你瞧瞧，人家?guī)еx昭考上大學(xué)了！”

    “誰帶誰還不一定呢，當(dāng)年謝昭他父親可是留洋的大學(xué)生，兒子也是讀書苗子?！?/br>
    “他們咋還不結(jié)婚？謝家這回雙喜臨門，咋也得殺口豬吧？”

    也有人陰陽怪氣：“世道真是變了，地主家兒子也能去讀大學(xué)？”

    “報紙上都給地主摘帽兒了，你酸個什么勁兒！”

    農(nóng)村人對讀書人有著發(fā)自內(nèi)心的敬佩，何況謝昭領(lǐng)著村里辦蔬菜大棚，他們才過了這么豐足的年。

    在不知不覺間，甜水村的每一次重要會議，都開始依賴謝昭的決策。

    曬太陽的老人瞇著渾濁的眼，自言自語：“謝家，謝家又起來啦……”

    到了林貴家，林貴家正蒸發(fā)糕呢。見到程遙遙親自來了，喜得在圍裙上擦擦手：“怎么還親自送來了！總得你們家的好東西，多不好意思！”

    程遙遙吃著綿軟噴香的發(fā)糕，笑道：“來給嫂子你拜個年?！?/br>
    林貴家的看了眼一邊跟自家男人說話的謝昭，小聲道：“什么時候辦喜事?。俊?/br>
    程遙遙當(dāng)場噎住了，嗆得臉頰通紅。今天在村里走了一圈，村里人的招呼除了過年好，就是：“啥時候辦喜事??？”

    謝昭緊張地走過來，給她端了杯冰糖茶。程遙遙喝了好幾口才緩過氣來。

    林貴埋怨自家媳婦兒：“你問人家這問題干啥，人家還是姑娘。”

    “有啥好害臊的！遙遙跟謝昭兄弟的事兒早定下了，不就是為了戶口還沒領(lǐng)證兒嗎”林貴家的白了男人一眼，又對謝昭和程遙遙道：“辦喜事兒的時候一定喊嫂子去幫忙啊？我蒸糖糕可有一手！”

    謝昭含笑應(yīng)了。程遙遙人生中第一次遭遇大型催婚場面，根本坐不住，拉著謝昭忙不迭跑了。

    回到家時，家里分外熱鬧。村里人和孩子們都來家里拜年了。女人們在廳堂里嗑瓜子閑聊天，張曉楓她們跟孩子們在院子里堆雪人。

    太陽出來了，早上堆的大雪人微微有些融化，鼻子也歪了。這根本不影響南方孩子們的熱情，還鏟了屋頂上的雪，開始做小雪人，挨個立在大雪人邊上。

    素來清凈的小院子歡聲笑語。

    程遙遙站在門口，忽然回想起第一次走進這院子的情景。

    那時候小院里一貧如洗，清凈樸素，四方院墻合攏，將謝家與周圍的一切都割裂開來。而這樣的謝家，敞開大門接納了她，給了她從未有過的溫暖與安穩(wěn)。

    面冷心慈的謝奶奶，害羞卻赤誠的謝緋，還有……謝昭。

    謝昭率先跨入院門，卻見程遙遙沒有跟上，回頭道：“meimei？”

    程遙遙回過神，莞爾一笑，跟著邁進院中。

    “程知青和謝昭回來啦！新年好新年好，啥時候辦喜事?。俊?/br>
    程遙遙：“……”她想暫時性地離開一下！

    催婚，是中國新年的傳統(tǒng)。不光是程遙遙和謝昭被催，張曉楓韓茵也被七嘴八舌地詢問了一番。

    黃六舍己為人：“大娘嫂子們，你們有啥侄女兒姐妹的，介紹給我??！”

    女人們上上下下打量他，黃六這陣子在謝家吃出了點rou，收拾干凈了，也是個精神小伙。

    再一問，無父無母，年方二三，在臨安城還辦了個廠子。頓時爆發(fā)出無限熱情：“我家有個表妹！”

    “我家侄女兒今年十八，跟你挺般配！”

    程遙遙終于得以解脫，拉著謝昭在院里堆雪人。她精心雕琢了一個雪人，捧給眾人看：“我做的！”

    孩子們紛紛猜測道：“是加應(yīng)子！”

    “不對，是葫蘆吧?！?/br>
    小鐵蛋淌了一串口水：“糖葫蘆？”

    韓茵嘲笑道：“是個鴨梨吧！”

    只有謝昭道：“是犟犟?！?/br>
    “對！”程遙遙得意洋洋：“我做得這么像，你們還猜不到？”

    眾人看著那兩團圓滾滾疊在一起的雪球，違心道：“……像。”

    程遙遙道：“我再捏一個慫慫。”

    謝昭趁著眾人不注意，握了握她凍得通紅的指尖：“雪太涼了，別玩了?！?/br>
    這根本攔不住程遙遙的創(chuàng)作熱情，她又捏了五個小貓崽雪人和一個小狗雪人，全立在菜園子邊的木樁上。還是謝奶奶喊她去包餃子，程遙遙才乖乖去廚房了。

    謝昭自己留在外頭，好一會兒才進來。

    程遙遙去院子里摘蔥的時候，發(fā)現(xiàn)那一溜小雪人被安上了黑豆眼睛和小小的尖耳朵。

    張曉楓和韓茵今年沒回去過年，加上黃六和謝家四口人，七個人滿滿當(dāng)當(dāng)圍坐在飯桌上。

    桌上熱騰騰擺著七八樣菜，都是程遙遙使出看家本領(lǐng)做的，格外豐盛美味：松鼠鱖魚，梅汁花rou，生炒肥腸，大煮干絲，百花香菇釀，一品佛跳墻。

    還有一大盆濃油赤醬的醬骨頭，連rou帶筋燉得酥爛，骨髓香濃，吃得眾人滿手油。

    犟犟趴在灶臺邊啃清湯燉骨頭，尾巴搖得快飛起來。幾只小奶貓和犟犟也咪嗚咪嗚吃著魚rou和rou丸子，完全顧不上打架了。

    韓茵啃著一大塊醬骨頭，幸福得快哭了：“我從來沒這么痛快地吃過一頓rou！”

    黃六笑道：“去年人人搶著養(yǎng)豬，今年豬rou價賤，開春價格還會跌！”

    “那可不?！敝x奶奶唏噓道，“聽說林武興家的豬崽都賣不出去，跟人搶著壓價，急到最后一只五毛錢就賣了，價兒還不及賣豬rou呢。也不知道誰壓價壓那么狠?！?/br>
    眾人啃骨頭的動作一頓，想起前幾天烤乳豬蘸酸梅醬的美味，一致決定不提醒謝奶奶了。

    一桌菜吃得盆干碗凈，謝奶奶最后端上一鍋清淡滋補的參雞湯來：“下雪的日子就要吃參雞湯。你們多吃點兒?！?/br>
    程遙遙歡喜道：“這道參雞湯是奶奶親手做的，是奶奶的拿手菜呢！”

    黃六幾人嘴甜地捧場：“好香啊，我們可得好好嘗嘗！”

    等雞湯入口，捧場就變成了真心實意地驚嘆：“太好喝了太好喝了！”

    參雞湯撇了油，帶著人參特有的淡淡清苦，解膩落胃。雞rou更是滲透了人參與糯米的精華，香滑多汁。

    剛才還嚷嚷著吃撐了的眾人，再度埋頭苦吃。

    謝奶奶洗了手，撕著雞rou分別放進孩子們碗里。輪到謝昭的時候，還囑咐道：“昭哥兒你少吃點，別又流鼻血了?！?/br>
    “噗……”程遙遙忍不住笑。

    謝昭的視線落在她臉上，她也不怕，忍笑忍得肩膀顫抖。謝奶奶給她撕了塊雞腿rou，嗔道：“不準(zhǔn)笑昭哥兒?！?/br>
    謝緋好奇道：“笑什么？”

    “沒什么沒什么。”程遙遙強忍著笑，擺擺手道：“忽然想起個開心事兒?！?/br>
    謝昭瞪著那碗?yún)㈦u湯，再看程遙遙寫著幸災(zāi)樂禍的小臉，磨了磨牙。等結(jié)婚了……

    開開心心吃過晚飯，收拾了廚房，大家圍在廳堂里烤火聊天。

    謝家宅子建得巧妙，冬夜里廳堂風(fēng)雪不侵，倒比普通人家里還暖和些。犟犟把墊子拖到火爐邊，趴著睡覺。幾只小貓崽則窩在慫慫懷里，呼呼大睡。

    桌上擺著紫蘇梅子，南乳花生，柚子皮糖，五香葵花籽和茶干。程遙遙泡了一壺炒米茶，又熱了一盞屠蘇酒。

    大家吃著點心茶水，閑聊著打發(fā)時間。黃六嘴皮子利索，走南闖北見識廣，韓茵更是個話多的，兩人棋逢對手妙語如珠，比說相聲還熱鬧，把謝奶奶笑得合不攏嘴。

    程遙遙捧著酒半靠在椅子里，眼皮直往下耷拉。

    謝昭拿走她手里的杯子，低聲道：“困了？”

    韓茵跟黃六斗嘴正處于下風(fēng)，立刻轉(zhuǎn)移話題：“遙遙你困啦，那回屋睡覺吧?！?/br>
    謝奶奶也關(guān)切道：“是，別凍著了?！?/br>
    “不困?！背踢b遙撐著坐起來：“我還清醒著呢?！?/br>
    去年因為自己，謝昭都沒能回家過年，謝奶奶和謝緋肯定過得很冷清。程遙遙想讓這樣愉悅熱鬧的氛圍持續(xù)得再久一點，舍不得去睡。

    謝奶奶把她攬到懷里，心疼道：“臉這么燙，剛才不該讓你喝那么多酒?！?/br>
    程遙遙撒嬌道：“我就喝了兩杯，沒多喝?！?/br>
    謝奶奶的慈愛模樣讓韓茵幾人都想到了自己的父母，一時間心情起伏，默默無語起來。

    謝昭忽而道：“聽，又下雪了?！?/br>
    像棉花，又像貓兒rou墊輕盈踩過屋脊。這種寧謐的氛圍讓人不由得沉靜下來，靜靜傾聽。

    小火爐里炭火嗶啵作響，熱著一鍋甜酒釀，橘皮清香混著酒香。老宅里的時間變得很長，很慢。

    銀白月光灑落院中，只見雪花像千萬朵蒲公英飄搖而下，逐漸將一切覆蓋。

    謝奶奶悠悠道：“瑞雪兆豐年。今年是個好年頭，一定會順順當(dāng)當(dāng)，萬事勝意?！?/br>
    第205章 罐頭廠

    天還蒙蒙亮，程遙遙睡在溫暖被窩里，聽得遠處隱隱傳來凄厲叫聲，不由得捂緊耳朵。

    又在殺豬了。甜水村十有九戶都抓了小豬崽來養(yǎng)，現(xiàn)在正是豬rou出欄時，幾乎每隔幾天就有這聲音。

    她翻了個身，往被子里躲。

    門“吱呀”一聲開了。熟悉的腳步聲走到床邊，一雙溫暖大手捂住她耳朵，隔絕了凄厲的嘶鳴。

    “不怕。”謝昭低聲道，嗓音帶著令人安心的沉穩(wěn)。他只穿著一件背心，身披外套，顯然是從床上匆匆起來的。

    村里殺豬都選在天不亮?xí)r，好趁天色運進城里售賣。初春的凌晨滴水成冰，寂靜的農(nóng)村里響徹豬臨死前的嚎叫，凄厲得像在神經(jīng)上反復(fù)拉鋸。